雪满承平

　　等到了敬王府，松墨捧着金丝翠羽斗篷下车，项泽廷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门前侍卫见了他，连忙行礼：“王爷您回来了。”

　　他甚少回敬王府。

　　年少时候三天两头陪母亲进宫，后来泽沛出了事，换成他长住宫中，皇后拨了毓庆宫给他住，一住就是九年。直到承平十四年敬王遇刺，他才从雩城搬了出来，那时候皇帝封他作浔阳王，又另外指了府邸给他。他又很快去了金陵，算起来，真正住在敬王府的日子屈指可数。

　　只有母亲这些年一直守着这座宅子。

　　进了府，早就有侍女迎上来，“殿下回来了。”

　　他不置可否，就问：“娘娘呢？”

　　侍女是敬王妃身边的一等丫鬟风铃，闻言笑着说：“王妃在佛堂。”她一边说着一边想替他提拿手上的礼盒。

　　他点点头，抬腿回到自己的院子。虽然不常来，但松风院一切如常，有条不紊。他更衣完毕，就去佛堂找敬王妃。

　　敬王妃曾经是名动长安的美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虽然已诞育二子，但看起来依旧如年届三旬的小妇人一般。因是孀居，身着黛蓝色的宽袍大袖，捧着一盏手炉，迤迤然从内室出来，声音也如美貌一般雅致动人，细语软糯：“廷儿回来了。”

　　“母亲。”项泽廷躬身行礼。

　　敬王妃很是意外，“今日不用当值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项泽廷扶着她坐好，又在她右手边坐下，“最近衙门无事，还有些朋友要拜访，就提前告了假。”

　　敬王妃微笑着看向钟爱的长子，“那留下来吃午饭吧。”

　　项泽廷想到好久没有陪母亲用餐了，就点点头。

　　敬王妃十分高兴，命人去厨房张罗，又笑着说：“上林苑的事忙完了，应该可以歇一阵了吧。最近瘦了好多，也黑了不少。”她望向侍立在一边的松墨，轻声问道：“我送去的补品，有人煮给王爷吃吗？”

　　松墨一贯机敏，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挑她喜欢的说：“娘娘准备的补品，只要王爷在府里，都是在吃的。”

　　敬王妃很满意，“这样便好。我想来想去，你府上还是缺一个女主人，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上次应玄光的小女儿长得倒标致，就是出身差了些。”

　　听她又说起了这件事，项泽廷面色就不好看了。八月千秋节，大理寺卿应玄光的女儿不知受了何人怂恿，私下堵他好多次，后来他实在不厌其烦，公开告知了应玄光，清净倒是清净，但也算是在各个世家夫人面前扬名了，估计都觉得他铁石心肠，实非良配。

　　敬王妃还要继续说：“大理寺卿家的门第是低了一些，那换个内阁家的总行吧。我听闻霍相的女儿和你年纪相仿，又刚刚从金陵读完大学回来的，相貌才学样样都是拔尖的。这样的姑娘，总不辱没你的品阶了吧。”

　　项泽廷挥退了花厅里伺候的侍女，这才跟她解释：“母亲，我一个封王的皇孙，又求娶左相的女儿，这般野心勃勃，让陛下怎么看我？”

　　敬王妃一时语塞。

　　他将茶盏搁在几案上，“圣心难测，儿子在朝中不过走一步算一步，还是不要做这种让陛下猜忌的事了。”

　　敬王妃明白他的意思，自嘲地笑了笑，“自你父亲去后，我又极少待客，果然是渐渐不通消息了。不过是前段时间去法门寺烧香，见到了霍夫人和她女儿，觉得她漂亮又大气，言语间十分投契，想帮你找个好岳家罢了。既然你自有主张，母亲也就不多干涉了。”

　　这番话说得项泽廷颇感愧疚，这些年他甚少回家，和敬王妃的关系也不算亲近，母亲自然是一心一意为他的。

　　是他自己的问题。

　　项泽廷向敬王妃道了歉：“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敬王妃温柔地拍拍他的手：“傻孩子，母亲知道你在朝中辛苦，只是你也已经十八了，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只要你喜欢，家世又过得去，母亲一定去帮你请旨意。”

　　项泽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安抚地说了一句：“泽昭婚事有变，还轮不到我。”

　　四皇孙项泽昭比他大两年，今年都已经二十了，是二皇子巽王项显伦的二子，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性格平和无争，向来不得巽王妃喜爱。许是父母不在心的缘故，婚事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年初定下了南林侯的长女，偏偏南林侯五月时候车祸没了，魏家小姐要按规矩守孝两年，以泽昭的年纪，恐怕是不会再等两年。

　　敬王妃叹了一口气，“泽昭这孩子，也真是坎坷连连，我邀二嫂一同去法门寺，好帮泽昭去去晦气，二嫂也不愿去。”

　　项泽廷知道巽王府许多事，只是不好和敬王妃明说，“反正泽昭自己也不急。”

　　敬王妃颇为忧心：“要是你再不抓紧，说不定也像泽昭一样耽搁了。”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放光，笑着问他：“廷儿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项泽廷一怔。

　　过了许久，难得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太忙了，想不到这些。”

　　敬王妃不疑有他，以为儿子真的事务缠身，感慨道：“你搬离毓庆宫也有一点好处，至少皇后娘娘不会盯着你的婚事了，你喜欢谁，想娶谁，都可以自由选择。不像泽瑜和承徽，他们俩的婚事肯定都由娘娘来定，父母亲连挑一挑的权利都没有。”

　　这是一天之内，第二个人说起承徽的婚事了。

　　项泽廷十分烦躁，冷冷地说：“管他们做什么。”

　　敬王妃只当他不喜欢项泽瑜，连忙说：“好好好，母亲不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我的廷儿娶妻。”

　　......

　　用完午膳，敬王妃又给项泽廷派了活儿，“齐儿下午的飞机，你既然得空，就去接一下他。”

　　项泽齐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过了年就十二岁了。年初敬王妃送他去会稽郡读书，一般每月回来一次。

　　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也许久未见这个弟弟了，便应了下来。先回了浔阳王府，等到了时间，亲自去上阳机场接他。

　　项泽齐还是半大孩子，见到哥哥十分高兴，“没想到竟然是哥哥来接我。”

　　项泽廷也被他的兴奋感染，笑着说：“最近课业怎么样？还习惯吗？”

　　项泽齐就细细说了学堂的事，然后又回了敬王府，梳洗一番后，便搭项泽廷的车去了雩城。

　　车子只能停在昇平门外的停车场，下了车，项泽齐跟在他身边，嗫嚅着说：“哥哥，我可以不去吗？”

　　说到底弟弟只有十一岁，半大孩子，才到自己腰这么高。项泽廷想到自己十一岁的时候也还有些懵懂，便软下心肠，耐心地跟他解释：“父王不在了，你要代替父王尽孝道，既然回家了，怎么能不见陛下呢？”

　　项泽齐犹豫着扯他的袖子，“可是我不知道跟陛下说什么。”

　　项泽廷半弯下腰，认真地说：“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就好了。”他知道弟弟性格胆小，也无法像其他得宠的皇孙那样主动问陛下饭进得香不香，晚上睡得好不好。

　　既如此，守拙便好，左右敬王府有他支应门庭。

　　......

　　送走弟弟，项泽廷便去清旖殿向皇后请安，皇后午睡刚起，见到他很高兴，赏了他一盒胭脂卷，又命身边的徐长秋亲自送他出去。

　　项泽廷悄悄塞了一个红封，又说了一句：“新年到了，徐长秋也岁岁安康。”

　　徐长秋飞快地收下，一张脸笑得十分和蔼：“王爷折煞老奴了，您请慢走。”

　　松墨早就提着礼盒在成化门等他了，穿过成化门就是青云道，离灵夔宫也不远了。

　　项泽廷正慢步走在青云道上，远远的就有人在招呼他，一身轻袍缓带，肆意风流，果然是项泽瑜。

　　项泽瑜想是刚从灵夔宫出来，面上带着喜色，笑着说：“六哥，去见小九啊。”

　　他点点头。

　　项泽瑜张望了一下松墨手中的礼盒，又问：“这是什么好东西，给小九的吗？”

　　项泽廷不欲和他多言，客气地回答：“没什么，你这是要去哪儿？”

　　项泽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有接话，反倒问：“听说六哥要带我们去玄菟郡？”不等他回答，又忽然附到他身边，悄声说：“你怎么知道徽儿会带上我一起？”

　　项泽廷侧头看了他一眼，面容平静：“许久未曾一道游览了，莫非泽瑜不愿？”

　　项泽瑜哈哈大笑，“我怎会不愿，六哥相邀，荣幸之至。”说完拍拍了松墨的肩，对他们摆摆手，“除夕见喽六哥。”

　　项泽廷握紧了拳头，心中到底意难平。他难得有机会和承徽外出，怎么甘心让这个浪荡子在徽儿身边挑拨离间，只不过没有他和泽昭，陛下不会同意让他单独带徽儿去玄菟郡罢了。

　　不过是百般无奈而已。

　　幸而项泽瑜不算太难缠。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向灵夔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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