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承平

　　项泽廷的心顿时一紧，面上不动声色，“你发的信息，我看到了。”

　　泽沛是枉死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就连他的父亲梁王都已经放弃了。

　　项泽廷小时候曾答应过承徽一定会找到杀害泽沛的凶手，他知道她没有忘。

　　她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那天的梦很详细，好像完全重现了一样。”

　　“我想到了一个以前没有发现的细节。”

　　项泽廷执着乌木箸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她：“是什么？”

　　承徽微微阖上了眼帘，那股淡淡的气息仿佛就在鼻前，“凶手的身上有一股紫藤萝花的味道，很独特。”

　　紫藤萝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京城种植的人家不多，凶手身上能沾染这么浓郁的味道，恐怕得打理一大片花田才行。

　　项泽廷思考了一会儿，安抚她：“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查的，但是十多年过去了，恐怕也没有留下太多线索。”

　　这是让她不要抱太大希望。她点点头，“我也知道希望不大，但是泽沛就死在我眼前，如果那天捡风筝的是他，恐怕死在晏池里的就是我了。可以说泽沛是代我死的。”

　　这让她如何不自责。

　　“泽沛一定是听到或看到了什么秘密，才被灭口的。”

　　项泽廷沉默良久，才道：“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要太忧心了。”他看了看时间，让人端上了水果：“吃点水果，早些回宫吧。”

　　......

　　因入了夜，项泽廷又另外派人送她一道回去。

　　蒋星寒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孟冰云有心和她说话，见她靠着车窗发愣，就知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开口。

　　等回了宫，南屏、若叶和一干侍女早已备好水，屋里开了暖气，热腾腾的。

　　承徽在外面玩了一天，十分疲惫，任由南屏帮她脱衣服，侧过头看了一眼孟冰云，问：“想说什么？吞吞吐吐的。”

　　孟冰云扶着她走进水池，蹲在边上悄声问：“公主同王爷和好了？”

　　承徽不想洗头，便将头发高高扎成一个丸子，露出光洁如玉的肩颈，闻言抬起头：“你想问什么？”

　　她犹豫着不敢说。

　　承徽了然。

　　两个月前她去找项泽廷，也是在繁园，不知为什么他似乎醉了酒，有些失态。当时把她吓坏了，还是孟冰云冒死闯了进来，硬生生把她从园子里拖走。

　　后来项泽廷堵了她好多次，也道歉了好多次，她都躲着他。

　　当时赌气说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很奇怪，这段时间明明很生气，但是听到别人冤枉他，心里又很难过，就不那么气了。今天去繁园，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南屏正在帮承徽挂衣服，她向来话少，此时也难得替项泽廷说了句好话：“浔阳王待公主向来是极好的，上次的事恐怕是场误会。”

　　孟冰云也这么觉得，就建议她：“要么下次问问王爷吧？”

　　“才不要。”承徽拍了一下水面，说完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将身体完全沉入水中，嗫嚅着说：“我是他妹妹，问这个这也太尴尬了。”

　　她想了一会儿，又说：“以后不要再提了，恐怕哥哥心里也很尴尬。”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太极宫常朝日，承徽心里记挂着玄菟郡游玩之事，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给项泽廷发了个信息：跟陛下说了吗哥哥？

　　他回得很快：才下朝，别急。

　　她只好耐心等待。

　　皇帝下了朝回到长贞宫，惯常召长信侯随侍，秦大监从殿外走进来，向皇帝请示：“陛下，浔阳王来了。”

　　“小六来了。”皇帝点点头，“让他进来。”

　　皇帝靠着软垫坐于正中，身侧立着一位身姿挺拔、容貌俊雅的中年男子，眉宇间带着极为温和的宽厚之气，若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还真猜不出年纪。

　　项泽廷进殿向皇帝磕了头，又朝那男子躬了躬身，问候道：“师父也在。”

　　那名男子便是长信侯姜鹤与。

　　长信侯常常出入宫闱，一直待项泽廷很好，项泽廷从小不得父亲敬王的喜爱，还好有姜帅代替敬王，亲自传授他骑射之术，所以每每见面，泽廷都同他行师徒之仪。

　　长信侯微笑回礼。

　　皇帝对长信侯摆摆手：“子忱去偏殿坐一会吧。”子忱是姜鹤与的表字，据说是当年行冠礼时陛下亲赐的，二十多年过去了，长信侯依旧荣宠至盛。

　　皇帝示意宦官端上了一副棋，是上次同项泽廷未下完的那一盘。

　　皇帝执黑，棋面形势甚为胶着。

　　项泽廷执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向皇帝表明了来意：“孙儿想年后同四哥、泽瑜、徽儿一道去玄菟郡赏雪。”

　　这样的小事本不必请示皇帝，但是涉及到承徽，皇帝果然“唔”了一声，“小九？”

　　项泽廷低声称是，“徽儿还不曾去过北国，玄菟郡冬日风光秀丽，是个赏雪的好去处，而且就孙儿几个，没有外人。”

　　皇帝又问：“小九让你来的？”

　　项泽廷摇摇头，“是孙儿自己的意思。上林苑翻修的事告一段落，想趁着元月封印，和兄弟们聚一聚，毕竟也有好些年没有一道出游了。”

　　皇帝很欣慰：“这两年你在工部辛苦了。和哥哥弟弟是该多走动走动。”

　　没想到能得一句夸奖，项泽廷起身向皇帝行礼，口中说道：“为陛下分忧是孙儿应该做的。”

　　皇帝抬手示意他坐下，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白子进退有据，布局完整，既不冒进，又不畏缩，从容平和，很像他的性子。皇帝落下一子，看似平平无奇，却大有深意：“徽儿大了，将来要嫁人，也是该出去看看。”

　　这是皇帝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承徽的婚事，项泽廷不敢抬头，摩挲着罐里的棋子，专注地补上缺口。

　　......

　　在车里换下了朝服，松墨替他整理衣物，又递上了手机，“公主刚刚联系您了。”

　　项泽廷翻了一下，只有一条信息。

　　[徽]：怎么样？

　　想来心情很急切。

　　[廷]：可以了。

　　她飞快地又回复了一条：哥哥最棒了。

　　项泽廷不禁失笑，果然是个小马屁精。从小就是这样。以前泽沛在的时候，她只缠着泽沛玩，完全看不见他，偶尔需要他帮忙了，才会大发慈悲地喊一声六哥哥，偏偏他一直都傻，还心甘情愿地等待她。

　　想到这里，敲了敲司机的椅背，“去碧山馆。”

　　松墨回头看了他一眼，“殿下，不去衙门吗？”

　　项泽廷注视着窗外，缓缓说道：“明日就封印了，等下你去向徐大人告个假，说我今日就不过去了，另外记得将新春贺礼送到他府上。”工部尚书徐清平是个能吏，学术精钻，兢兢业业，这两年和他相处得不错。如果不出意外，自己不会一直留在工部，或许翻了年，就会去别的衙门。但是对徐清平起码的尊敬还是要有的，这两年在任上也多亏了他悉心指点。

　　结个善缘的事，他还是很愿意做的。

　　等到了碧山馆，掌柜的一见是他，连忙出门迎接：“贺公子，您来了？上次的衣服可还合适？”

　　项泽廷很少出门逛街，这间店还是乌夜辉介绍的，乌夜辉前两年举家搬到了长安，在三鼎坊置了宅子，他家里妹妹众多，经常光顾这种设计师成衣店铺。

　　听说他要买女装，乌夜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数遍，绕是他定力颇佳，也不免有些赧然。

　　第一次来的时候，一说是乌夜辉介绍，碧山馆的老板兼设计师易洵亲自出来招待他，问了尺寸，推荐了十几套衣服，什么初秋时节赏枫叶最合适不过的曳地长裙；冬日如雪晶莹、触感温暖细腻，搭配斗篷一定明丽出尘的袄裙，琳琅满目，花样百出。

　　他何曾替女孩子选过衣服，只觉得每一套都精美异常，心里拿不定主意。她这么美，素衣素面都容色惊人，应该穿什么都好看吧。伸手摸着连衣裙花纹繁复的腰身，想到这些衣服会穿在她身上——他不敢细想，就全部买下。

　　谁知这些衣服在繁园搁置了许久，眼看着天气从初秋转到了隆冬，转眼又是一年春了，也才在昨日送出去一件。但一件也是好的，只要她喜欢。

　　一掷千金的豪客，掌柜自然印象深刻，一边让小厮去请老板，一边招呼他到花厅，“上次您买去十多件，不知夫人更喜欢哪一种？”

　　项泽廷脸上一热，不动声色地说：“都好。”

　　他一向镇定自若，此时也不免心虚。

　　易洵很快过来了，朝他作了个揖，“贺公子，拜个早年，府上一切可好？”

　　项泽廷点点头：“新年好。”又跟他说明来意，“不知道有没有适合极寒之地的冬装。”

　　易洵引他到二楼，笑着问：“要去北国吗？”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寒暄，但项泽廷自小谨慎惯了，便笑了笑，没有回答。

　　易洵也是做生意的人精，知道他不欲多谈，命人取来了几套厚实的冬装，一件件展示给他看，又特别抖开了一件辉翠色的斗篷，“您看这件，用的是金丝和鸟羽，颜色染得极正，而且用了防水的料子，这个颜色，我保证全长安只有这一件。”易洵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材料源，都是独家供应的，极其珍贵。他十分懂这些权贵豪门的心思，来这儿的，谁不想要独一无二的那一件呢。这位贺先生面容俊秀，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出身，他向乌夜辉打听过身份，可惜没有什么结果。

　　项泽廷摸了摸毛茸茸的领边，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甚是温和，“这个颜色倒是罕见。”

　　易洵笑着回道：“绝非凡品。”

　　项泽廷又挑了几件冬衣，付好定金，叮嘱他们在元月初五前完成，易洵也存着试探的心思，就问：“不知贺公子府上哪里？初五我们一定送来。”

　　项泽廷扫了他一眼，淡淡说：“不必了，会派人来取的。”

　　易洵知道他这是不愿意透露身份，也就客客气气送他出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