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承平

作者:姜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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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憩


      幕后之人?

      项泽廷问:“你觉得呢?”

      承徽摇了摇头,“猜不到,谁都有可能。”

      “自敬王叔遇刺后,陛下先是倚重于祁王叔,不过时间甚短,接下来便是我父王,肃王殿下着实风光过一阵子,我都以为陛下要立他为太子了,没想到荆州的贪腐案又将他拉下马,你也从地方回来了。现在,陛下又信任于你......那你的敌人可太多了。”

      “若是我父王遇到此事,尚有可能是诸位王叔之间争宠使绊子,而如今是你,加上那些嫉妒天恩的子侄们,起码得有十几人吧。”

      项泽廷打断她,“可是能通过克罗西亚基金会汇款,又拥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死士牢牢攀诬上我的人并不多。”

      承徽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大哥大嫂在闹和离,全国的媒体追的紧,二十四小时都有记者跟着,恐怕也腾不出时间和精力来算计你。二哥就不提了,四哥又和你一条心,七哥是受害者,八哥喝酒还来不及,后面的弟弟们,泽崇和泽巍都在国外读书,剩下的又太小,想来想去还是我那位德行昭彰的父亲大人嫌疑更大些。”

      项泽廷原担心她会为了撇干净自己的父亲,就对幕后之人装糊涂,可如今看来,她还是牵挂他的安危的。

      这样一想,心底涌过一阵暖流,面色也稍稍温和了许多,向她保证道:“你放心,只要肃王不发难,一切都还会像原来一样。”

      承徽笑了,“原来哥哥担心这个?那有什么关系,哥哥尽管筹谋,肃王殿下又与我何干。”

      项泽廷却是笑不出来,他倒是忘了,肃王抛妻弃女多年,她和父亲之间的情分寡淡得很,都比不上宫里陪伴多年的项泽瑜。他忍不住想,若是今日要害他的人是项泽瑜,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如此淡然地说出“与我何干”四字。

      怕是不能。说不定还要将自己这边的谋划细细说给项泽瑜听才好。

      承徽见他面色不佳,犹疑片刻,问道:“哥哥,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他内心苦笑,难道要说他嫉妒项泽瑜吗?

      自然是装作若无其事,淡淡道:“没什么,想着过两日衙门便要封印了,要到元月二十才开印,等过了年,打算去玄菟郡看雪。”

      项泽廷这两年一直在工部任职,主掌各地工程事务,平日四下奔波,少有休沐。

      承徽有些心动,她还没有去过东北四郡呢,当下就问:“哥哥有安排吗?不知能否带上我?”

      项泽廷忍住笑意,“等我明日进宫问过陛下再说吧。”

      承徽很高兴,她就知道六哥不会拒绝她。

      冬日室内和煦温暖,寂静无声,只有香炉里悠悠然明灭飘散的一缕香气,让人昏昏欲睡,她是每日都要午休的,素来食困得厉害,一开始还能撑着下巴看他喝茶,没多久眼皮就慢慢耷拉下来了。

      她似乎盯着他,又似乎已经迷迷糊糊了。他心中好笑,捞起身侧的缥色丝帕,轻轻往她头上一盖。

      她似乎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一把扯下覆在面上的纱,额发凌乱垂于眼前,眼中是盈盈若水,脸颊酡红,丰润的菱唇微微嘟起,声音也是柔软至极,“哥哥,你干嘛呀——”

      泽廷微微失神,脸上笑意尽现,“食困了?”说完伸出一根食指朝她额头一点,都没用上什么力,她就像面葡萄架似的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在软软的蒲草席子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她气不过,抓起手里的丝帕就朝他那张俊脸上砸去。

      项泽廷随手接住,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收进了口袋,“别睡了,快起来——”

      “我不管了,我睡着了。”她往旁边一歪,话音未落就眯住了眼,柔软的长发落在耳边,盖住了小半只耳垂,她戴了一副林花楼的珍珠琉璃耳坠,斜斜地落在脖颈上,犹如天鹅般优雅的颈项光滑修长,锁骨精巧灵秀,线条分明。室内温暖,她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襦裙,更显得身形丰盈柔美。

      他不敢再看,侧着头拉过她的手腕,将她弄醒:“太医说你每天吃了就睡,胃负担太重。上次胃痛的时候怎么说的?”他学她的语气说话,真的好似一个小姑娘,“哥哥我以后一定好好爱护我的胃,再也不食饭就睡了......项承徽你自己说说,这才几个月.....”

      她侧过脸,从手臂缝隙里偷瞄他几眼,他是人间春风面,身上只不过一件圆领衫和松垮球裤,像官学里刚打完球的世家公子,风流落拓,苍翠鲜活。

      承徽撑着暖席爬起来,嘴里还开玩笑,“哥哥你要不是皇孙,一定能在殿中省做大官,像秦大监一样,备受恩宠。”

      这个马屁精,泽廷配合着她演,稳稳躬身作揖,“那女皇陛下请吧——”

      她瞪大了眼飞快地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啦!”

      项泽廷笑得胸腔都震动了起来,她手下便是他的唇,掌心滚烫,偶尔有几下胡渣刺刺痒痒地扎着,她心中一跳,仿佛灼伤一般收回了手。

      他似乎没有察觉,慢慢走到门边,对她招招手,“走,我们去消食。”

      孟冰云早就随侍在屋外,同站在门口的还有项泽廷的亲信胡春雨,见了她便躬身问好。

      承徽也笑着同他寒暄。

      这两年项泽廷住在宫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她认识得不多,这位胡春雨算是比较熟悉的。他的父亲胡敏是平阳侯幼子,博学多闻,长袖善舞,精通多国语言,官居鸿胪寺卿,是个能臣。胡敏有四个儿子,胡春雨是最小的一个,封荫袭爵也轮不到他,所以八岁起就成为了项泽廷的伴读,如今也有十余年了。

      承徽和项泽廷穿上斗篷,沿着室内长廊慢慢走着,午间日光正盛,倒不觉得冷,承徽想起中午看到镜湖上空无一人,忍不住说:“哥哥,我们去游湖吧。”

      项泽廷并未同意,“湖上太冷,等二月天气好了再去吧。”

      她有些不甘心:“可是十二庭院难得没有人。”

      “你要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提前和春雨说一声,他会安排妥当的。”

      承徽只好作罢,又问:“这么好的园子,非得租给人家摆宴席吗?”

      项泽廷叹了口气:“生计艰难。”

      承徽不信,“敬王叔明明给你留了这么多家业......”她知道他明面上有不少产业,宅院酒楼、庄园工厂,各行各业都有,再加上敬王的封邑和浔阳的封邑,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富甲一方了。

      项泽廷停下了脚步,侧过头看她:“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

      “你知道长安城有多少人吗?”

      这个她看过户部的统计,知道长安是天下之都,繁盛无比,就大概说了一个数字,虽然不精确,但也差不多。

      项泽廷赞许地点点头:“你知道长安有多少官员的宅子没有花园吗?”

      她瞬间就明白了。

      古往今来酒楼歌馆都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只不过浔阳王另辟蹊径,将生意做得大了些。

      承徽不由得笑自己浅薄,傻乎乎替他担心这个那个,他如今是浔阳王,别人是走一步看三步,他恐怕已经将整盘棋都布好了。

      项泽廷见她一点就通,微笑着说:“想不想下棋?”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哥哥我好困。”

      他不禁失笑:“来一局,赢了就放你去睡。”

      到了茶室,果然已经有人摆好了棋盘,桌上还放了一小杯布丁,是她喜欢的口味。承徽强撑着睡意捧起布丁,眯着眼小口小口地舔了两下,甜滋滋的奶香终于让人微微振作,勉强地和他手谈一局。

      承徽小时候坐不住,泽沛在的时候跟着他一起玩闹,皇后也不舍得拘束她,任由她踩断了榴花台的奇珍异木,捞死了太液池的锦鲤。后来泽沛走了,她性情大变,有段时间甚至整日都说不了一句话。皇帝为了开解她,请了几位国手教她下棋,项泽廷也一起跟着学,没想到她于此一道颇有天赋,学得很快,项泽廷没多久就下不过她了。

      承徽执黑,本以为很快就能鸣金收兵,不曾想项泽廷这几年进步飞快,许久都没有分出胜负。她不由得感叹:“前日陛下还说起了你的棋艺......哥哥果真进益了许多......”黑棋左右掣肘,进退维谷,白棋形势明朗,输赢不过是时间问题,“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输了......”

      他看了看时间,不忍心再困住她,松开手,黑子哗啦啦落入白玉棋罐,“去睡吧。”

      承徽如蒙大赦,怕他又反悔,飞快站起来赞美他,“哥哥最好了。”

      项泽廷一颗颗收起了棋,状似无意地说:“等你起来宫里都开饭了。”她一贯睡得久,等醒来怕是天都黑了,定然赶不及宫里的晚膳。

      她想了想,“那我就在这里吃好啦。”想到繁园的大厨,笑嘻嘻地说:“哥哥我想吃糖醋熏鱼,要绵软一点的。”

      他终于笑了:“好。”

      承徽这才放心地去睡了,她小时候常来十二庭院,敬王妃也为她准备了一间小院子,叫桐河馆,紧挨着项泽廷的院落,春日时梨花盛放,香雪落满石阶,仿佛世外桃源一般。

      冬日早就没了花枝摇曳,几十年的梨花树粗壮高大,光秃秃的,就连小时候偷偷刻的“泽廷”两个字也变了形,她仔细辨认了一番,指着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对孟冰云说:“小时候总是把廷字写错,一不留神就写成了延......那时候还怪祖父给他起这么复杂的名字......”

      孟冰云也记得,“后来胡春雨还骗我们说这株梨树曾吊死过人,把我们俩吓个半死。”

      承徽也笑了,“不是我们,是你......”

      孟冰云笑着摇了摇头,“小时候真是太傻了,怎么就信了呢。”

      承徽笑容渐淡,“雩城哪间宫室没死过人,不也住了十几年。”

      内室打扫得干干净净,入目之处光可鉴人,罗帐是午间新换上的,帐中坠了缠枝芍药云鲤香球,抬手弹了弹香球的银制外壳,声音清脆,袅袅地钻出一缕幽淡的轻烟。

      细腻的香料燃得正旺,孟冰云站在身后提醒她,“公主,小心烫。”承徽点了点头,手指一勾摘下了银球,递向身后,“这个花纹倒是好看,收好了,晚上拿回宫去。”

      孟冰云取出手帕,谨慎地将银球包起来,有些怀疑地问:“公主?”

      承徽瞥了她一眼,“回宫再说。”

      薄毯倒没有任何味道,她抖开细细看了一遍才躺下,因为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醒来时候已近黄昏,日头早就落了下去,天色渐暗,顺着窗户望去,院里已点上了灯。

      孟冰云取了一套新衣给她,“刚刚松墨送来的,不知是哪个设计师的牌子,还挺漂亮的。”

      承徽换上新衣服,白色袄裙长及脚踝,结实厚重,十分保暖,腰上缀满了璀璨的宝石,显得格外矜贵夺目,偏偏设计典雅,多了一番楚楚可人的娇弱姿态,孟冰云也不停地称赞她,“这条裙子真好看,尺寸也精准......”

      她低头提了提裙子,说不上哪里怪异,肚子忽然咕咕响了一声,叹了口气,“好饿,还是吃饭要紧。”简单梳洗了一下,孟冰云还想编个小辫子,她看了看时间,拒绝道:“太晚了,等下哥哥说不定还有事要忙,不好让他等。”

      孟冰云此时却显出了极为专业的工作态度,不容分说摁住了她,“很快的,两分钟......”三两下就弄好了头发,左右看了看自己精心完成的作品,十分满意,“我就说这身长裙要配上编发才好看......殿下这样可比八公子还美了......”

      承徽忍不住笑,谁不知道八公子号称楚国冠冕,“你这是埋汰我还是埋汰项泽瑜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推开了门,桐河馆里已点了灯,青竹制成的纸灯笼一串儿挂在廊下,色泽朦胧,流光宛转,就连那株老梨树上也缠了几卷灯线,熠熠发光,树下那人一身休闲装扮,光晕打在他身上,将他的鼻梁打出一道锋利的棱角,就连睫毛都清晰可见,他正细细端详着树干,听见身后响动,缓缓转过身来。

      他有着全雩城最动人的眼眸,在昏黄的夜色中,恍若星河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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