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沈尤，她便也是其中一个。沈尤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其他人，可是她又有什么不同呢？

　　对！我有什么不同呢？

　　可是，我本就与别人不同，这世间的确有第二个跟我同名同姓的人，但他们都不是我。我本就不一样。

　　小尤终于明白了，“我就是我自己，任何人都代替不了！”

　　小尤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珠又重新焕发出光芒，散尽的灵力又恢复了过来，甚至比原来还要强。

　　她渡劫成功了。

　　小尤睁眼，她周围全都是天劫留下的痕迹，地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极易想象这东西劈在人身上，该是有何等的痛苦。

　　身边有一人鼓掌，掌声寂寥，但是却被这人鼓得格外庄重，倒比那数人的掌声还要触动人心。

　　小尤抬头，只见一个身披黑金色锦袍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她的头上是繁重的头饰，在远处看只觉得此人雍容华贵，可是往近了看，此人的右眼的眼尾处有一颗痣，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神格外淡漠，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心思。

　　不生不死之境的人齐齐向这人叩拜，“见过孟婆大人。”

　　小尤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冥界里几乎没有女子，这女子看起来地位不凡，不是孟婆还能是谁？

　　孟婆并未让小尤行礼，冲她一点头，小尤就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去了。

　　那个叫“阿睚”地女孩子连忙就要冲过来，却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只能在背后嘶吼道：“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出去！”

　　孟婆听到阿睚愤怒的喊声，转过头来问小尤：“你可知我为什么会带你从不生不死之境里面出来？”

　　不等小尤回答，她又道：“这么多年了，加上你一个，从不生不死之境里面出来的人，总共有三个。”

　　“你们三个，不管是因为什么，都选择好好地活下去。而里面的，从来都不知道选择是什么。”

　　小尤道：“我的选择并不光彩。”

　　孟婆看了小尤一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你走上这条复仇的路了，即使不光彩，你也必须走下去了。”

　　“这第一个，是个妖。这个妖命格不是很好，来我这边的时候，他的妖丹都是残缺的。可是即使这样，他的真身也没散，就像人的一缕魂魄一样，在冥界四处飘荡。凡此种种，大多是有执念。我不知道他的执念是有多重，毕竟真身都不全了，居然还能不散。后来他在这里重塑真身，又回到了阳间。”

　　“第二个，是个修士。这人过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伤，全身上下没一块是好的。他估计死之前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把自己的灵丹给剖了出来。然后他再借着体内灵丹留下的灵息，跟别人作了殊死一搏。灵丹完好无损，他便也可以重塑肉身。妖类与人不同，，妖的肉身本来就是自己塑的，再借着妖丹塑一次也无妨。但是人若没了肉身，却是要借着他物塑肉身。这个人心思缜密，灵丹移出体外之后，他居然把灵丹上裹着的灵息全都移到了一枚开心果上。后来这开心果因为裹着灵息支撑此人走了最好一段路，居然成了一件神器。于是此人便借着这颗开心果重塑肉身，重回阳间。”

　　“而你……”孟婆看向小尤，“你与他们都不同，你没有死起初不是因为你有执念，而是你体内的神器聚灵钉。你本来完全放弃了你自己，但是不知为何又有了执念，由此居然还引来了天劫。我从未见过冥界还会来天劫，你是头一个。你的灵力恢复了，连带着你已经死透的真身也有了灵息。如果你一直在冥界待着，可能还能活很长时间。但是你若想回阳间，却是活不过一个时辰的。到时你的魂魄连聚灵钉也挡不住，魂魄散尽而亡。”

　　小尤道：“我要回阳间。”

　　孟婆无声地笑了：“你已有了深重的执念，哪怕没了聚灵钉，你估计也死不了。我园子里有数万的曼珠沙华，我曾经闲来无事，拿着此花做了一颗灵丹。这灵丹炼制，花了我五十年时间。若是给你吃了，可保你在阳间待上五十年。但是这灵丹里面有我千年的修为，你的修为暂时是承受不住的，一旦吃了会受到反噬。”

　　小尤道：“那我……”

　　孟婆突然一抬下巴，向小尤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冥王，“那个人与墨临族，风莱族都有一些瓜葛。他或许会愿意教你法术。”

　　“还有，沈尤，我那灵丹给你不是白给的。那曼珠沙华除我可以养植以外，需要情根深重的人呵护，方能长得好。你，正好合适。”

　　孟婆刚刚说了那么多话，小尤都面色淡淡。孟婆这一句，倒让小尤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小尤便跟着冥王修习法术，帮孟婆种植曼珠沙华。

　　听孟婆说过，凡是冥界里当差的，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喝一碗孟婆汤，将凡间的记忆忘却。

　　可是无论是孟婆，还是冥王，他们次次都喝，却仍还是没有将那些凡尘俗世忘却。

　　冥王言语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翻着公文卷宗。只有偶尔的时候，会哼起风莱族，墨临族的一些歌谣。

　　而孟婆，对待人一直是冷漠疏离的。可是有次居然在曼珠沙华的花丛中，拨弄琴弦，弹奏起了民间的调子。琴音淙淙，仿若天籁之音。

　　孟婆汤的确可以将人世间地记忆抹去，但是那些藏在心底里的，却是如烙印般刻在心上。

　　等小尤吃了灵丹，回到阳间，已经过了一百多年。她的执念逼着她往墨临阁去，她要报仇，她要讨回公道。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墨临族也族灭了。

　　她活着，本为复仇而来，可是如今已经有人替她报了大仇。她活着的执念一瞬间也就没了。

　　小尤那一刻并没有感到解脱，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就像一只迷途的小羔羊，徘徊在这分叉口，不愿意迈出下一步，也不敢迈出下一步。

　　这时候，顾钧出现了，把停滞在分叉口的她狠狠地拽到了一条路上。

　　小尤转头笑看顾钧，顾钧冲她挑了挑眉。

　　小尤把这一百年间在冥界的事情都说完了，而顾钧恰好也正好做完了两根芦笛。

　　两根芦笛粗细得当，仔细闻，还能闻到上面淡淡的芦叶香。

　　顾钧把一根芦笛扔给小尤，“会吹吗？”

　　小尤反问：“你会吹吗？”

　　顾钧但笑不语，拿起芦笛就吹奏了起来，笛声清越悠然。

　　小尤跟上，阵阵芦笛声化开，初时跳脱，后来逐渐凝出了悠远的曲调。

　　两阵笛声相和，悠扬飘荡，绵延回响。笛音从亭台水阁间穿梭，到了不远处的湖面上，清波荡漾，似也是为笛声所动。

　　待一曲终了，小尤问：“我怎不知你还会吹笛？”

　　顾钧闲适地倚靠在亭柱子上，“我小时候一直跟在我母亲身边，因为有我父亲的前车之鉴，家族里的长老好像很怕我长歪一样，琴棋书画，什么都让我学，说是要让我练心性。”

　　小尤想起在凤凰山上，听说到的顾烨年少时的一些风流韵事。

　　顾钧看小尤心思不自觉地飘远，连忙拉回来，“一般的修士门派，从小到大就是修习法术，我却还是在修习法术的同时学这些，所以成天根本就没什么心思想其他的东西。”

　　小尤心下清明，顾钧这是在解释自己小时候心思单纯，并没有拿余光去偷看门派里的女孩子。

　　看小尤没有发作，顾钧又问小尤：“你呢？我听闻你小时候格外调皮好动，应该不会沉下心学这些的。”

　　“小时候阿娘教我的，后来就再没吹过。”

　　“哦……我记得当年在灵境之中，齐伯母就拿着芦笛的。”顾钧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未来的岳母大人，岳丈大人？”

　　自从溪山镇相遇之后，顾钧对于这事一直没有明说，但两人都感觉得出来。

　　顾钧是开着玩笑说出来的，但是另一侧没有握着芦笛的手，手指头却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小尤看着顾钧，道：“你先把我哥哥那关给过了吧。”

　　顾钧心道：“齐大哥好说话得很，怎么会不同意？罢了，先过兄长这一关吧。”

　　“小尤？”顾钧又看向小尤，轻轻唤她。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即使有时候你并不需要我。”

　　顾钧握住小尤的手，目光温柔炽烈，“小尤，冥界的那些时日，我不在你身边，不能护着你。但是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可以一个人独自去面对。”

　　小尤抬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以前你活在锦绣花丛中，你身边的亲人都会护着你，你不会受到伤害。如今你身处荒野荆棘，孤身一人，但你也会安然无恙的。”

　　小尤回握住顾钧，与他十指相扣。

　　小尤道：“小时候，我阿娘说过，人这一生，会有无数渡口，有些渡口宽，水流却湍急，有些渡口水流平静，但是渡口窄，还有一些渡口得花好多力气过去。这时候，这艘船上只有你一个人，你的手里握着双桨，你掌控着自己底下的这艘船。别人或许会教你怎么摇动双桨，但是无法代替你过去。命运未可渡，你只能自渡。”

　　这时候，顾钧将芦叶编成的小船递给小尤。

　　小尤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看着。

　　顾钧道：“要是在哪个渡口渡不过，我在你身后，我化成小船，我来渡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