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小尤抹了一把眼泪，又跪到了燕宗师的墓前。燕宗师因为以身祭赤冶树，墓里面只有一把炽心剑。

　　小尤将自己默写的《剑道》就在墓前烧了，道：“以后年年都背给你听。”

　　一百年前的傍晚，小尤挣扎着往上走，却在拐角处撞见了已经奄奄一息的燕宗师。

　　燕宗师拉着小尤，让她把自己带到赤冶树那边去。

　　小尤一边哭一边扶着他往前走，那条路她走得格外漫长，中间还要对付墨临族人。

　　等终于到了赤冶树下，燕宗师对着小尤道：“别哭，孩子。”

　　“人固有一死，你要好好活着……”

　　小尤不听，一直喊他“师父……”

　　燕宗师轻轻地笑了，“临死之前，能听到你个嘴硬的丫头喊一声师父，也值了……”

　　小尤哭着道：“你要活着，我以后天天这么喊你。”

　　“罢罢罢，好徒儿，再给为师背一遍《剑道》吧。”

　　“道剑者……先天之气也……为无形无象……生养天地……”

　　燕宗师含笑看着小尤，撑着力气抬起手，碰了碰小尤的头发，指尖聚起灵力，道：“以我血躯，奉为牺牲。护我风莱，基业长存。”

　　语毕，燕宗师的躯体就化为一簇灵光，飞入了赤冶树内，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留下一个满脸泪痕的半大徒弟。这个徒弟游手好闲，比上一个徒弟差多了，他死前也没看到这个小徒弟干出一番大事业出来。也没看到小徒弟历一次天劫，混出个“元婴修士”当当。

　　不过倒是有一点像他，化出了一条小风龙。

　　也罢，这样她也有能力自保了。

　　小尤跑到赤冶树下面，捡了几根赤冶树的枯树枝，放在了燕宗师的坟茔前。

　　小尤又站起身，将一堆野花摘了来，用灵力幻化成了几枝梅花，还在上面下了一个“永恒咒”，放在了齐柘的墓前，这样二哥哥墓前便一直就有几枝开不败的梅花。

　　小尤靠在齐柘的墓碑上，与他无声地说了一会儿话，便悄然离开了。

　　过了几日，齐柘的墓前只有几个足印，还有一截残留的梅香。

　　自齐樟重建风莱阁后，各大门派很少会递来帖子，一直是无人问津的状态。

　　一百年前，风莱族是大荒两大神族之一，但是由于常年和墨临族打仗，各大门派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便不怎么跟风莱族往来。

　　后来自从听了风莱族要和墨临族议和，诸门派便变着法子想上来搭上一点关系，等抱上大腿之后，以后门派或许也能多多少少让这神族扶持一下子。

　　可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当年风莱族侥幸活下来的人，基本上也就四十几个人，如今风莱阁可能都不算作是一个门派，或许就只是一个挂着修仙问道牌子的大一点的家族罢了。

　　若不是有凤凰山这等大派在后面撑着，风莱阁可能都不一定有资金建派。

　　小尤日日也没闲着，撸起袖子，把风莱山上的杂草都给拔了个干净，按照原来的样子，种上了一些花花草草，又颇有私心地种了一些蘑菇。

　　她把蘑菇特意种在了一些比较隐秘的地方，一般人看不到，这样她到时候自己摘蘑菇，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把蘑菇种到哪里了，就能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这些小东西，别提会有多开心了。

　　这时候前面传来一阵东西树叶刮扫在地上的声音。小尤莫名其妙地往那边走去。

　　叶蕊尽仔细看了看周围，发现附近都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在齐樟的院子里种上了几株翠竹。

　　齐樟的院子里的杂草本来长得过于茂盛，乍然被叶蕊尽砍了之后，就像被人揪秃了毛但没揪干净的拂尘。

　　翠竹挺拔，倒给这院子增添了一抹庄重。

　　“叶姐姐——”

　　叶蕊尽一吓，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对着小尤和善地笑笑，“小尤。”

　　小尤看着叶蕊尽身后的竹子，心下了然，故意装作一副自己还有事情的模样，客套几句就走了。

　　小尤佯装走远，随即纵身一跃，就到了一棵树叶颇为繁密的枝干上，歪着脑袋看叶蕊尽。

　　叶蕊尽腿脚不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竹子移栽好。也不知道她哪里弄来的鹅卵石，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块，铺成了一条小径，蜿蜿蜒蜒地从院门口通向了齐樟的屋门。

　　小尤其实心里清楚，齐樟很喜欢石榴花，石榴花的花色不常见，开在枝头格外张扬耀眼。原本她院子里的石榴树就是齐樟院里的，是她觉得石榴花的样子实在好玩有趣，结出来的果实跟玛瑙一样晶莹剔透，实在喜欢得不得了，齐樟才忍痛割爱给她。

　　小尤看得出来，叶姐姐是真心喜欢齐樟，所以竹子也一定是齐樟现在喜欢的东西。

　　由石榴花到竹子，齐樟也由张扬到内敛。小尤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

　　齐樟和顾钧这几日都忙着盖房子，忙活了好几日，总算在冬天到来之前，把风莱阁由随便什么猫猫狗狗小动物都能住的大大小小的草窝，变成了人可以住的屋子。

　　本来是打算大家欢欢喜喜一块留下来过个新年的，这时候锡明山辰月宫宫主来了一封信。

　　信里表明南方某沿海村镇有妖物作祟，锡明山这次是朝风莱阁求支援的。

　　这要换作以前风莱阁是相信的，可是如今风莱阁上下人丁稀少，族里事务繁忙……

　　外加连昱潇已经入了白纸黑字的名单，这信上几个字和这背后的意思就有待考究了。

　　顾钧抓着一个扫帚，也才想起他好像之前答应过顾烨的什么事情。

　　于是，经过一番讨论，小尤便和顾钧一块去了极南边的沿海小镇。

　　考虑到小尤的身体状况，顾钧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艘会飞的木船，带着小尤飞上云端，往南边去了。

　　叶蕊尽目送着飞船远去，等回过神来时哦，发现齐樟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叶蕊尽脸色红了红，素来微微抬着的头顷刻间低了下来。

　　齐樟伸手握住了叶蕊尽的手腕，冲她笑了笑，“我院里的翠竹和鹅卵石小径是你弄的吧。”

　　叶蕊尽抬头，“是。”

　　“我在小尤的院子那边也给你搭了个院子，你不喜欢花草，我就引了小溪流过来。地上可能会湿滑，你走路当心。”

　　“好。”

　　本来没什么话可说了，齐樟应该会又急匆匆地赶去九离殿，处理派中事务。

　　但是他却没有松开叶蕊尽的手，带着她一点一点地，慢悠悠地走着。叶蕊尽走路比旁人要慢一点，而齐樟却总能恰到好处地与她并肩。

　　叶蕊尽鼓足勇气地问道：“齐樟，我一直有一个问题。”

　　“嗯。”

　　“如果你没有断一只手臂，我却断了半条腿，你会喜欢我吗？”

　　齐樟步子没停，也没看叶蕊尽，依然是面目平静，“如果你没有断半条腿，我却断了一只手臂，你会喜欢我吗？”

　　叶蕊尽刚想回答，齐樟却蹲下身，帮她把扬起来的裙角理理平。

　　齐樟道：“这种问题我先回答，你会感觉好受一点。我知道你的答案，你不必说，我跟你一样。无论你是什么样，以后又会是什么样，我既然说喜欢你，那就是喜欢你了。我并没有在包容你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走在一起就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因为你长什么模样，或者你是谁，只因为你就是你。”

　　叶蕊尽心头一震，好半天都是茫然的。过了好久她才发觉齐樟在等她的回答，她笑着道：“我自然是跟你一样的。”

　　顿了顿，叶蕊尽道：“不是猜得出我在想什么，为什么又在等我的回应？”

　　齐樟朗声道：“不一样。你亲口说和我感觉出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他知道叶蕊尽明白，便也只是点到即止。

　　叶蕊尽突然想起来小尤把一把石榴籽递给她，对她说：“我大哥现在未必喜欢石榴花，但是如果让他看到曾经自己喜欢的东西又换了一种方式慢慢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很开心的。”

　　叶蕊尽这次便当着齐樟的面，光明正大地在齐樟的后院种下了这些小东西。她听了小尤的，没有告诉齐樟这是什么。

　　但是她知道齐樟会慢慢看着它发芽，长叶，然后惊喜。

　　她和齐樟应该算是日久生情吧，之前的他们之间，一直有朦朦胧胧的一层薄雾。直到那日齐樟一声不吭地去碎空山退派，要接段恩泽的寒冰掌。他本来只要挨十掌，却帮她那一份也挨了下来，生生地挨了二十掌。

　　段恩泽不是什么不讲情面的人，有了惜才爱才之心，免了齐樟还要入石头阵那一关，放他走了。

　　叶蕊尽那时候便做了决定，齐樟既然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那么她也必须为他做点什么。

　　叶蕊尽便只身去了玉水仙谷，跪地请求方慎清，求取了烈焰袖之火，才得以让齐樟体内的寒冰之气消散化出。

　　自那层薄雾消失，一切放到明面上来之时，叶蕊尽其实很怕齐樟会因为什么说不出的原因远离她。但是齐樟丝毫没有退却，只是默默走到了她旁边。

　　原来他们也经常这样并肩行走，一切捅破了之后，齐樟却是主动往她那边走了一步，悄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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