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小尤跟丁郎中说着话，渐渐发现了一点。丁郎中不似从前那般看待她了，言语之间有了一层淡淡的疏离感。

　　她听顾钧说，那些过来给丁郎中帮忙的修士，大多数时候丁郎中都不与他们说话。丁郎中知道那些修士是小尤和顾钧那边过来照顾他的，算是小尤和顾钧对他的报恩。

　　可是他还是会在这些修士每每离开之时，拿一些药材回报他们。

　　小尤意识到丁郎中拿他们当外人了。

　　小尤依稀记得顾钧一开始在这养病的时候，丁郎中就顾忌到顾钧是个修士，有意想让他伤好就走。后来顾钧凭着自己城墙一般厚的脸皮留了下来，原因是在于丁郎中看出来顾钧喜欢小尤，把顾钧当作了孙女婿才不排斥他。

　　如今小尤的身份大白，不再是无家可归的孤儿，而是风莱山的修士。顾钧也成了凤凰山的修士。

　　修士一旦修仙，寿命就要比凡人要长很多，最后虽然没有得道升仙，过的生活也算是比一辈子疲于奔命的凡人好太多。

　　小尤以前从来都没关注过凡人是如何看待修士的。现在看到丁郎中对她无意识的小心，不禁一阵心酸。

　　无论如何，她较于这些凡人都是幸运的。她在他们的眼里，恐怕是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可侵犯的位置上。

　　而之前的溪山镇之变，众多修仙大派要来捉她，手无缚鸡之力的丁郎中却愿意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而如今对待她，却已经把她看成了一个闪闪发光的修士。

　　小尤在心底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在动物的世界里，弱肉强食，底层的蝼蚁又怎么能和老虎相提并论？

　　而在这人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也是显而易见的。她一生下来就有灵珠，出生于大荒赫赫有名的神族。而这些普通人，可能就是最最简单的人族，辛苦一辈子才能过得稍微安稳一点。

　　这就好比他们这些修士和天上地下的神仙作比较，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神族和人族各有各的烦恼和劫难，但是在人族的眼里，神族无疑是需要被敬爱的尊者。

　　原来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却有阶层之分。

　　从丁郎中的药济堂出来后，小尤很久都没作声，等再坐进了马车里，小尤问顾钧，“你有没有什么不是修士的朋友？”

　　顾钧立马明白了小尤的意思，“这些年行走民间的确有一些。等我回头跟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帮忙看顾好丁郎中。”

　　“好，要快一点。”小尤垂着眼眸。

　　顾钧把小尤冰凉的手拢在掌心捂了捂，“不要太在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我们虽然活得久一点，但是我们一披上修士的衣袍，这一生都得四处奔波，锄奸扶弱，无法安定，很多时候还有性命之忧。而他们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生，却可以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顾钧继续道：“路虽然都不同，但是路上的磕磕绊绊都是一样的。老天爷啊，还是公平的。”

　　小尤缓缓地点了点头。

　　顾钧一笑，“小尤啊。”

　　“嗯？”

　　顾钧笑着拿出了一串糖葫芦，递到小尤面前。

　　小尤莞尔，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心里的苦被糖葫芦一点一点地融化。

　　小尤是晚间到了风莱山的。齐樟考虑到小尤旅途劳累，便让她晚上先睡一觉，一切事情等明早再说。

　　风莱山上的很多屋子被当年大火烧掉了不少，本来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齐樟回来后，先把九离殿给建了起来，其他屋子都还废弃着。

　　这一晚小尤在九离殿的屋子里睡不着，只好披着衣服坐在九离殿门口的台阶上，望着天上一轮孤月发呆。

　　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脖子都酸了，小尤才缓缓起身，朝着自己远了的小院子走去。

　　路边已经种上了熟悉的树木，显得不算太寂寥，还有潺潺的溪流声在耳畔，“叮叮咚咚”，像是特意有人在旁边陪着她一样。

　　小尤往自己原来的屋子那边走去，路过齐柘的院子时特意止了步。齐柘的房子已经没了，但是他院里种的一些树还没有倒，小尤甚至还能从那干枯的梅树枝上闻到一点花香。

　　也不知道这棵梅树还能不能开花，小尤轻轻抚了抚树枝，面目忧愁。她找来一片芭蕉叶，从小溪里掬来了几捧水，蹲下身浇到了梅树下面干裂的土里面。

　　齐柘的院子里荒草丛生，小尤便跪在地上，把周围的荒草一棵棵拔掉。

　　这时候后面一阵风声响起，小尤心里一颤，猛然站起，拿着鲸吞四处看了看，周围无人，只有月光投下的残影。

　　结果再一转身，就看见在院门口的梅花树旁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男子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戴着一个银白色面具，孤冷出尘。

　　小尤道，“是你——”

　　“是我。溪山镇我们见过一面。”男子开口。

　　小尤记得这双眼睛，幽深至极，透着人捉摸不透的幽光。当初站在窗前，明明前一刻还透着杀意，下一刻却满目悲戚。

　　小尤隐隐之中觉得，这个人的眼神大多数时候应该是冰冷寒咧的，可是不知道为何，此刻却是淡然平静。

　　当初在溪山镇，明明可以杀她，却没有杀。今日又什么动静都没有，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这里。

　　齐樟在风莱山四处都设了结界，各处也派了人看守，这个人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的。

　　小尤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看着小尤，不答她。

　　小尤的鲸吞剑泛着青光，“你意欲何为？”

　　男子的声音清冷，“你不用知道。”

　　小尤一道剑风而来，男子眼神一抬，剑风一下子散了，了无痕迹。

　　小尤握着剑柄的手倏地收紧，“你到底是谁？来风莱山又是要干什么？？”

　　男子道，“我叫言寥。”

　　小尤一愣，言寥？那不是溪山镇那个给她感觉很像二哥哥的人吗？

　　可是他们俩人的眼睛根本就不像啊？不然那次见到言寥，怎么会没认出他就是那一夜要杀她的人呢？

　　小尤心下疑惑，她突然想将面前男子的面具掀下来好好看一看。可是对方明显修为很高，小尤不想硬碰硬。

　　小尤指尖一点，起了一阵风，想借着风把他的面具掀了。

　　男子极为轻松地就避开了，发丝微微晃了一瞬。

　　男子藏在面具后面的脸似乎笑了，“怎么？感觉我是你的故人吗？”

　　男子将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极为白净的脸，要不是小尤能感知到他修为非常高，近乎以为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

　　“这是你的真容？据我所知，上次你用的是一张假皮。”小尤一点一点朝他靠近，对方居然一点都不担心，还朝小尤走近了几步。

　　小尤一把剑倏地架在言寥的脖子上，厉声道：“不许乱动！”

　　小尤也没料到自己能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对方明明可以把她一掌拍在地上，却任由她这么做，不是把她当猴耍就是真的可能并不想伤害她。

　　言寥不看小尤手中的剑，而是一直盯着小尤看，“你想问什么？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

　　小尤没料到对方居然又能猜中他的心思，心想难道她都把自己的想法摆在脸上了，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能看出来她要干什么？

　　小尤问：“溪山镇给我撑伞回家的人是不是你？”

　　言寥一笑，“我坏事干得太多，倒是从来都没送人回家过。”

　　难道只是正好撞名字了？那也太巧了！

　　言寥又想到了什么，道：“这就是我的真容。”

　　“为什么不杀我？”小尤的剑又朝着言寥逼近了几分。

　　“你很想我杀你吗？”言寥轻轻一笑，轻而易举地就逼退了小尤，往屋顶上一跃，又重新戴上了面具。

　　小尤仰头看他，此人虽然告诉她这是他的真容，她仍是不愿相信，总觉得此人满嘴鬼话，实在不可信。

　　既然当初能在溪山镇闹那一出，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极有可能就是背后那一股势力里面的人。

　　可是为什么不杀她呢？小尤努力回想当日的画面，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男子站在高处，却没有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尤，而是冷冷丢下一句“在溪山镇那一箭是我射的，淬了剧毒。”

　　说完这句，就在沉沉的月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尤想追都追不上。

　　小尤知道那一箭淬了剧毒，但是此人说是他射的，当时溪山镇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一箭要真是他射的，他就极有可能是各大门派里的人。各大门派里面真有这么一股势力？那这人可能就是他们的主子，即使不是，那也肯定是里面地位极高的人。

　　可是如果是各大门派里的人，他来风莱山是干什么？就只为告诉她这几句话吗？思路不知怎么又转向了他为什么不杀了她。

　　谜团越发重了。

　　小尤走之前又望了一眼齐柘的院子。只闻荒草动，不见故人声。

　　小尤将齐柘的院门关上，走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自己的院子偏一点，没怎么被烧到，屋子看起来虽然破败了一点，但好像还能凑合一宿。

　　小尤便抱着鲸吞，躺在了原来的塌上。本来按照正常情况，她怕那个言寥去而复返，肯定就是睁着眼在这里等的。

　　等了一会儿，或许是旧时的塌睡惯了，不久便安眠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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