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萧县本是一片荒地，四周只有一些较小的小土坡，上面有些不知名的树木。

　　百里之内，都没有什么屋舍，显得寂寂无声。

　　风莱族人到萧县的时辰正是傍晚，落日熔金，古原如醉。

　　凤凰山先行一步，已然到了这里，早已在萧县扎了营帐，迎候风莱族大军的到来。两派之人都已换上了轻甲，一身利落的打扮，颇显风姿。

　　顾钧在风莱族周围的营帐转了好几圈，皱着眉头很不高兴，也没找到要找的人。他远远看见齐柘坐在一边，正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剑。

　　顾钧走过去，抱了抱拳，“齐二公子。”

　　齐柘抬眼看他，“顾公子。”

　　顾钧不欲与他多言，直接开口道，“齐二公子，敢问令妹在哪里？”

　　齐柘擦拭剑的动作顿住了，盯着顾钧，“舍妹并未跟来，顾公子有什么事情吗？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她没跟来？”顾钧错愕。

　　“行军打仗危险重重，她年纪小，跟来不妥当。”齐柘打量着顾钧的神情，他看到到顾钧本来清冽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面带失望之色。

　　不过失望只是一瞬，顾钧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了笑，随便说了几句，借口离开了。

　　齐柘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顾钧失望地踢了踢小石头，烦躁地在各大营帐之间转来转去。他的小青鸾鸟见着他，高兴地围着他叽叽喳喳。

　　顾钧边走边说，“你说她一个人待在风莱山闷不闷啊？”

　　小青鸾歪了歪脑袋，啾了一声。

　　“打仗什么的她都没见过，也不过来瞧瞧？”

　　小青鸾落在顾钧的肩膀上。

　　顾钧自己琢磨着，以小尤的性格，一定是很想来的，只不过肯定拗不过他的父母。不过这傻丫头也真是，她父母不让她过来她就不过来，自己偷跑不就行了。想当年他不也是脑袋瓜子算了半天，才避过凤凰山那么多岗哨，逃出来快活。

　　顾钧突然灵机一动，他自己率先坏笑了几下，继而转向小青鸾，“小青鸾，你可会送信？”

　　小青鸾直觉没啥好事，闭嘴不叫了

　　顾钧飞快地迈入自己的营帐，飞速写了一封信。他将信封一合，正打算递给小青鸾。不过小青鸾体形太小信封又太大，顾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好重写。

　　他将“阴谋诡计”都写在了一张小纸条上，卷了卷，绑在小青鸾的鸟爪子上。

　　并且警告它道，“机关大事！要丢了拔了你的毛！”

　　小青鸾扭头不搭理他，径自飞走了。

　　顾钧微笑目送小青鸾的身影，然后再重新坐下，执笔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写了好几页纸。

　　小尤整日跟着燕宗师练功，修为突飞猛进，惹得燕宗师十分开心，顿顿都给她加肉。

　　燕宗师觉得这对于小尤就是莫大的奖励了，然而他每天都能吃掉一大盘子红烧肉。

　　小尤挑剔地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青菜，冷着一张脸吃完后，自己一个人跑开了。

　　她觉得分外不开心，她想去萧县。

　　当夜，小尤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关着的窗户“轰”地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动静。

　　小尤猛然从床上弹下来，脑子里先将各种鬼怪故事都上演了一遍，才拿着鲸吞，蹑手蹑脚地朝着窗户走去，猛地推开了窗。

　　窗外一阵凉风，吹得小尤打了个激灵。什么都没有才更让人害怕。

　　小尤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脑袋，看着茫茫的黑夜，还是什么都没有。

　　小尤举着鲸吞往外随便扫了几下，她自觉这几下十分威风，完全可以震慑对方。

　　然后被震慑的对象低低地“啾”了一声。

　　小尤将躺得四仰八叉的小青鸾捧在掌心，严重怀疑这只小青鸟本就不聪明，这一撞估计脑子可能就撞坏了。

　　小尤又打算看看它有没有摔到哪里，然后才在它细小的脚爪子上看到了小纸条。

　　她将小纸条展开，着实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给吓了一跳。

　　这写字的人明显不想浪费纸条上每一处位置。

　　小尤瞪着眼看了半天，也没怎么看清。亏这个人写得出来。

　　她将自己的小柜子翻了翻，找到一片琉璃镜，又凑到烛火旁，费劲地看着。

　　“齐尤，想不到是我吧！本公子乃凤凰山朱雀凤主座下弟子顾钧，给风莱山齐三小姐齐尤问个好。”

　　小尤杀气腾腾地看了一眼小青鸾。小青鸾抖了抖羽毛。

　　“纸张太小，我也就只能长话短说。话说你在风莱山闷吗？一个人玩有意思吗？有没有觉得自己刺猬背上会长蘑菇吗？”

　　小尤气得差点把纸条丢到烛火里烧了。

　　“我觉得你会闷，你一个人玩没有意思，刺猬刺长不出蘑菇但是刺猬刺会长得更长。”

　　小尤开始磨牙。

　　“说来我在萧县，吃得好睡得好，着实过得滋润。心想你一人在风莱山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好歹我们也是同甘共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伙伴，于是我心生一计。”

　　接下来的字越发小了，小尤基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得凑过去看。

　　重要的偏偏放最后说，诚心整人吗？

　　“我左思右想，觉得你可以从风莱山逃出来。我实在佩服我的聪明，你不要感谢我，本公子承受不住。再会，齐尤！顾钧亲笔。”

　　小尤也实在佩服他长话短说的能力。她现在估摸着自己头顶在冒青烟。

　　“所以我怎么逃出去？”小尤冲着小青鸾愤恨叫了一声。

　　小青鸾“啾啾”两声，算作回答。

　　风莱阁虽然大部分人都调往了萧县，但仍有一大部分精锐子弟留在风莱山上，充当护卫。

　　小尤大摇大摆地绕到风莱山半山腰处的大门，将那高高矗立的石门上面的“风莱阁”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端详了好几遍，再状似不经意的用余光扫了扫周围。

　　几个师兄在石门两侧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小尤伸手摸了摸石柱，明显感觉到周围布了一层结界。这该如何是好？她并不会破结界。

　　小青鸾送了信之后就一直跟着小尤，这时候围绕着小尤乱叫。它好像能猜出小尤的想发，一振翅膀，就从结界中飞了过去。

　　小尤十分惊喜，看来结界不挡飞禽走兽。

　　她转了给身，拾级而上，尽量不让自己的神情显得太过愉悦。

　　夜里小尤趁护卫换班之机，将小青鸾勉为其难贡献给她的一根羽毛插在头顶，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果然没有受任何阻挡。她再小心地慢慢走了过去，没有任何问题。

　　小尤高兴地差点蹦了起来。

　　但是她此刻还不能走。燕宗师那个老狐狸一旦发现她不在，肯定会过来逮她的。到时候如果逃到半路被抓了回去，下场一定很惨。

　　小尤听着远方来了脚步声，便立马隐了灵息，纵身一跃，就在树林间毫无动静地穿梭了回去。

　　鲸吞多次把她带上天，她冒着摔死的危险，把轻功练成一绝。燕宗师说她是爬树爬多了，从而把爬树要练得的轻功都顺带捎上了。

　　小尤回到屋子里后，拿出纸笔，想了好久，才想出一个可以逃跑的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忙活了一晚上，最后烛火未灭，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小青鸾这时才回到小尤旁边，耷拉着脑袋，好像犯了什么错事的样子。

　　第二日，小尤早早就来到了弟子堂，先往燕宗师每日要喝的茶盏中洒了一点什么，自己晃了晃，确认看不出什么的时候，再拿着鲸吞装模作样地练剑。

　　燕宗师在天上御剑，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等小尤忙活得差不多了，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尤的身前。

　　小尤知道燕宗师平日都是从门那边的方向过来的，突然燕宗师从天而降，手中的剑差点掉了。

　　“心思不在剑上。”燕宗师扔了一句，就坐到石桌子旁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小尤心里“咯噔”一下，看了一眼燕宗师，燕宗师并不看它，将茶盏里的水吹了吹。

　　“今天起得这么早，练剑也累了吧，过了喝口茶吧。”

　　“……啊，哦。”小尤将鲸吞剑放在一边，默不作声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抿了几口。她庆幸自己提前服了解药，不然燕宗师没晕她倒先晕了。

　　燕宗师假装喝了一口，看着小尤喝完好一会儿都没动静，笑了笑，“味道如何？”

　　小尤面色无异，“甚好。”

　　小尤用余光睨着燕宗师，心里分外着急地想：为何他还没倒？难道这个药效对他无用？还是，他发现了根本没喝？

　　燕宗师将未喝一口的茶盏放下，小尤皱了下眉，燕宗师说道，“练剑不急于一时，但是御剑我看得早点教你了。”

　　小尤疑惑，“为何？”

　　燕宗师将杯子里的茶水一泼，茶水全都泼在了地上，转头对小尤似笑非笑，“你不会御剑，怎么去萧县？是走过去还是骑马过去啊？”

　　小尤只感觉那茶水都泼在自己心口了，事情败露无疑，连忙低头，“我错了，宗师。”

　　燕宗师冷哼一声，“你现在倒涨本事了，小心思多得很，还知道为了方便逃跑，给我下药先！”

　　小尤小声嗫嚅，“那个药不碍事，只会让你睡上一天一夜，我不存心害人。”

　　燕宗师语调冷冰冰的，“你把我药晕了也跑不掉，我敢说你一逃出风莱山，不出一柱香就会被抓回来！”

　　小尤心道：“才不会！”

　　远处突然冒出来鸟鸣声，小青鸾飞到院子里头，不敢“啾啾”叫了。

　　燕宗师说道，“昨天大晚上溜去那边，我就猜到你不怀好意，看你跑得飞快就把它抓来审问，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丫头从前几天就密谋着要出山！”

　　小尤哀怨地看了一眼小青鸾鸟，把顾钧又骂了一通，觉得这么周全的计划倒被一只小鸟出卖了！

　　千算万算，竟然没料到燕宗师会鸟语。

　　“丫头，你还是年纪太轻，你那小把戏就算没有这只小鸟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看着小尤还不服气的样子，燕宗师继续道，“我说过你年纪太小，你还逞强。你这孩子就是死心眼，执拗得很。我也是看在这一点，知道你不会受外物所动摇，才建议你炼剑魂，去习真正人剑合一的剑术。”

　　燕宗师时常对小尤冷嘲热讽，小尤时常表面上应着，心里又是另一个想法。可是每当他静下来跟小尤讲道理的时候，小尤却觉得那字字都有万钧之力，足够她把这些话记在心里，然后辗转反侧地琢磨，从而心服口服。

　　燕宗师将自己的炽心剑拿出来，“今日你跟我学御剑，学成了我就带你去萧县，学不成……就老实待在这里吧。”

　　小尤目光一动，立马来了精神。

　　燕宗师将炽心一指，轻轻松松就上了剑，在剑上凌风而立，双臂放于身后，自高处睨着小尤，“该你了！”

　　小尤恐高倒是不恐高，就是怕摔，只好将鲸吞先放在地上，再踩在上面，她觉得鲸吞有些窄，要是再宽一些就好了。

　　燕宗师不给她适应的机会，弹手一指，鲸吞就在地上抖动了好几下，“蹭”地一些就飞了起来。

　　小尤大惊，摇摇晃晃了好半天，实在难以平衡，只好一下子趴在了剑上，分外狼狈。

　　可是剑在脚底，必须她自己控制好方向，此时小尤光顾着抱剑，哪里还管，由着鲸吞在空中四处乱飞。

　　“宗师！”小尤的衣袍都在空中乱飞，偏鲸吞还晃晃悠悠，要把她甩下来。

　　“凝神，站起来，御剑不是你这么御的。”燕宗师冷眼瞧她。

　　小尤尝试了多次，还是只敢跪在剑上，也把握不住剑，只能在空中乱飞。

　　小尤也不知道怎么下去，咬了咬唇，还是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燕宗师。

　　燕宗师叹了一口气，“练剑时日不长，是不可能短时间学会御剑的。”

　　小尤不信，凝神聚了灵力，猛然间鲸吞更加得势，带着小尤在空中飞得更加肆意。

　　小尤重心不稳，远远看见前面一棵大树，可是她又控制不住剑，慌得没了神。

　　小尤一瞬间闭了眼睛，惊恐之间，好像有一股大力阻住了鲸吞，让鲸吞在大树之前猛然刹住。

　　小尤没稳住，从剑上摔了下去，正好屁股落地，疼得她龇牙咧嘴。

　　鲸吞“哐当”一声砸在她旁边。

　　小尤不知所措地呆了好久，只顾着拍拍身上的泥土，不知所措。

　　燕宗师早就料到会是这样，走到小尤旁边，把小尤从地上拽了起来。

　　“习剑，修心，哪样都不是易事。何时你能做到这两样，我再带你去萧县。”

　　小尤眼圈红了。她以前练剑总是受挫，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就感觉喉咙里涌着一口气，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哽着十分难受。

　　走之前燕宗师还是就着下药之事惩罚了一番，让小尤去把《清心诀》抄了五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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