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相

作者:枝头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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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又是数月,杏子未熟。
      我用余下大半银两向村里人买下了一小片茶园,又将新酿的桃花酒埋入地下,想着来年便能租一间铺面卖些茶酒赚些银两。
      我想,我与柠生大抵会在这世外桃源,按预想的方式一直生活下去吧。
      原本该是如此。可五月的闷风终究还是吹来了位不速之客。
      *
      一大早,这宁静小村就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给扰了清净。探头望去,见遥远的街道上若隐若现匹毛色蹭亮的骏马,充斥着不属于这里的高贵气息,马上的人大抵也是如此,待近些了,便瞧见一身神色淡漠的青袍。
      他拉了缰绳纵身下马,肩上垂落两缕发,伴着摇晃飘悠悠。暗靴轻轧过地面上的落花,沉稳的向我而来,微微拱手做辑:“在下檀生,乃柠生的兄长,前阵子与他不慎在街头走失,辗转寻觅,听闻是姑娘好心收留了家弟,这才冒昧前来。”
      此人嗓音分外好听,不带丝毫颗粒感,竟是叫我目光悉数为他所吸引。怔忡盯凝他片刻,愣是觉得那眉眼、神情都熟悉至极。
      ——这不是我那恩公又是谁呢?
      原来他叫檀生。我这般想,可他似乎是记不得我了。
      恍惚之间,是他的问话之声将我神智拉扯回笼,“姑娘?可是没听懂在下所言?”
      “听懂了,”我尴尬笑笑,将所有混沌思绪先行压下,视线直直落在他身上,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问:“所以你此番……是来带柠生走的?”
      “自然。”
      我听得这寥寥二字,心头狠狠跳了一下。他同样垂下眼睛落来一眼,眼含笑意,却让我不知其中是否藏有审视的意味。
      “口说无凭,我如何相信你就是他兄长。”话虽如此,但我在刚刚就确信了他所言定然不假,因为柠生与他长得确实很像,连眼角眉梢的神韵都似乎一致。也难怪自己先前会觉得柠生眼熟,原来真正的熟人现在在自己跟前呢。
      檀生没有回答我,我悄悄查看他的神色,似乎也并无愠色,甚至嘴角还是那抹端庄的弧度。我作势松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将柠生唤出来。好巧不巧,柠生恰在此时从屋内跑出来,本是打算要来牵我的手,却因忽然察觉到有外人在场,于是没了接下来的动作。他往我身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前方。
      “阿柠,你可认得此人?”我向他指指檀生。
      柠生在我的话声里转过头,盯着对方看了会儿,又看向我,随后点点头。
      似是有些不甘,我又问:“那他是你家人吗?”
      他再一点头,顿道:“大、哥。”
      结果在我意料之内,可心中却仍然不是个滋味。倒是檀生颇为诧异地朝我看来一眼:“阿柠会说话了?”
      “是啊。”
      柠生最开始的确不太会讲话,但后来慢慢学习着,也会说些简单地句子了,当然这些功劳归功于我。于是思及,我不由骄傲地抬起下巴:“我教的!”
      檀生十分惊讶,感激地向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而后又转向柠生,轻声问道:“大哥带你回家,可好?”
      这话里满是低声劝哄的温柔。我晓得是分别的时候了,强压着心中不舍,将柠生推给他。柠生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飞快地回手攥住我的衣摆,无论怎么样都不肯松手。下一刻,我的手腕倏然被他冰冷的手掌紧箍,这让我随之一颤,下意识地想挣开却不得脱。我抬眼看他。此时柠生虽是少年身量,但不知何时竟已高出我半个头。
      “柠生,不得无礼。”檀生见状出言制止,嗓音凛凛隐含斥责。隔了半晌,他见柠生照旧缩在我身后,无奈的叹口气,低声加了句,“还不随我回去!”
      柠生显然很害怕这个大哥,我在他身旁清楚地见他身子颤了颤,拒绝的摇摇头。
      男子随后便不再说话,一片难言的诡秘沉寂中,氛围直达冰点。我想要缓解这股子尴尬气息,只好试图把手从柠生的掌心抽出来,耐着性子哄他:“乖,既然你大哥来寻你了,定是担心你,快同他回家吧。”
      柠生像是对我的话充耳不闻一般,依旧将视线放在那人身上,死死落着片刻都不松弛,眉头微微蹙起,以至执拗。
      男子见他这般愣了半晌,似是看懂了其中心意,顿然失笑道:“阿柠还是那样固执啊……”
      这话虽然是在责怪柠生,但檀生地嘴角持续往上翘,眼里像是逐渐覆了层雾气。他笑着笑着,神情突然又淡漠起来:“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谁也奈何不了,是不是?那便将她一同带回去吧。”
      他那不容置喙的语气让我听在耳中甚为荒唐。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便只觉一股冷气沿着脊柱直下足底,不断击打着我的肌肤,惹得我不由得莫名打了好几个寒噤。
      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别的什么物什,怎可随随便便被带走?
      “你这人好无理!”当下,我气恼地喊了起来,对上檀生冷淡的眉眼,一时觉得他好无情,那双眸子波澜不惊,叫我实在瞧不清其中的情绪。檀生比我高出许多,我卯足了劲仰着脖子和他对峙,“凭什么让我跟你们走?”
      这话一出,柠生抓着我的手骤然紧了紧。我一愣,转而去看他,恍惚间见他眸底沉沉暗淡了下来。
      “姑娘你有所不知,家弟所愿,在下从来都尽力满足。” 这话如此轻描淡写,叫我之前对他升起得好感一并耗尽。我察觉一道黑影渐渐朝我逼近,蓦然抬首,发现檀生那张面孔已是霜花般冰冷。
      他说:“如此,便只能冒犯姑娘了……”
      我不料他竟会对我一个女孩子动手,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下来,我再也逃脱不得。
      眼前一黑,直直倒向他的怀里。
      意识模糊深刻,只感觉有人将我抱起,那臂弯并不温柔,奈何身上的疲惫怎么也压抑不住,一切感知渐趋失真。
      再后来,意识深深陷进黑暗中,所以那之后的事,我全然不知。
      *
      睁眼那瞬,柔光虽不强烈,但已然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蹙眉缓了片刻,这才缓缓重新睁开。入目的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屋内烛火惺忪,四周寂静无比。思考之余,我下意识用手撑着床榻坐起,这才发现身上还覆着一条薄棉被。
      转头望向窗外,天空暮色沉沉,无声无息如鬼魅。地上糊了月光,恍惚间有片深色的影子。身侧灯罩里的红烛随着不断扬进窗缝得风轻晃,而后又矮下去一截。
      我见旁边立着一座陈旧的梳妆台,上面雕有着最古朴的样式,整体暗红、稳重,着实不太起眼。桌面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繁复又齐整,可见这间屋子的主人该有多细致。
      烛火将殁那瞬,房门也恰好被人推开。朦胧间,我见来人身着宽大戏服,面上浓妆,眉间点砂,可惜他眼底却分外清冷,生生破坏了这副美艳样貌。他抬步,鞋子轻轧过地上得霜月光,向我走来时嗓音淡如烟。
      他道:“醒了?”
      来者是檀生无疑。
      我这才忆起自己就是被他打晕带到这里的,登时怒不可遏:“臭唱戏的!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随随便便的就把人带到这里,我好歹是救过柠生的,也算于他有恩吧!你怎能这样对我?”
      他垂眸静静听我嚷嚷完,看向我得眼身丝毫未变。许是刚从戏台过来,头上还戴着未取下的流苏,随着他的步伐一颤一颤,煞是美丽。
      “嗯……姑娘说的是,若不是柠生,我才不会管你。”他扬了扬眉,叫我再次火冒三丈。
      我听得忍不住想破口大骂。可嘴唇张张合合,话语却成了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的鱼刺。要么说和不要脸的人打交道,非心理素质过硬不能为也。
      于是我只能安慰自己,不和这种人一般计较。
      他似乎没打算给我恶言相向的机会,继而说道:“等柠生对姑娘失了兴趣,在下自然会放姑娘回去,在此之前,就烦请姑娘在楼里安心住下吧。”
      “你就不怕我去官府告你?”我斜眼瞪着他,话里不乏威胁之意。
      檀生倒说的轻松:“姑娘要告我一个什么罪状呢?我不过是留你在此做客罢了。”
      我惊讶于他的理直气壮,居然一时弱了气势:“你……廉耻何在?”
      他却坦然笑道:“不劳姑娘费心。”
      自知在他面前怎么说都是口拙,我悻悻然作罢,在他背后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见我噤了声,他便不再看我,似是不大乐意搭理我一样。我瞧着他转身坐到梳妆台前,点亮座灯,开始慢悠悠地卸下头饰。
      “姑娘可否回避?容在下换了这身戏服。”看了一会,他忽然回过脸,对我道。
      我闻音一怔,脸上蓦地火烧般滚烫了起来,赶紧一手掀开被褥灰溜溜地夺门而出。
      借一隅月光,我看清此刻身处的地方是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周围花草稀稀疏疏地栽着,角落里还零散堆着戏台上常见的道具。不时有几声犬吠传来,听上去并不遥远。屋外的冷风将我迷迷糊糊的神智瞬间吹清醒了,我开始寻思该要如何离开这里。
      檀生再出现时,已然换上了一袭素白常服,精细的花纹在衣领处细细勾勒,有水波流动的形状。他看向我的眉眼静默如水,就好似这人没有灵魂似的。
      我们互相看了对方片刻,对立无言。过了会儿,他唤来一个年轻女子。
      “阿苑。”
      那女子眉间冷厉,恭恭敬敬朝檀生行了一礼,唤声:“檀先生。”
      檀生看我一眼,用一贯的语气吩咐道:“带她去西边的空房安置。”末了,还警告我句:“莫要逃,白费力气罢了。”
      我气鼓鼓的跺跺脚。
      名为“阿苑”的女子瞥了我一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才诺诺应下。她话很少,直接召我道:“随我来吧。”
      虽然态度欠佳,但同为女子总归让我生出几分亲切感。再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我只得嘿嘿笑着上前几步,企图和她搭话:“你叫阿苑?你也是唱戏的吗?”
      阿苑扭头瞧了我一眼,面上神色不改,跟檀生一样,亦看不出分毫喜怒。直到我要以为自己套近乎失败时,她方才缓缓摇了摇头。
      “琴师。”她仍言简意赅,似是不得不为才接我的话茬一样,“我是琴师。”
      阿苑这一松口,我就像得到首肯般立即凑上前,急急地左问右问,可她却再也不接腔了。等到再开口时,我们已然止步于廊末的那间屋子前。
      “就是这儿了。” 阿苑替我打开房门,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路,低眉道,“姑娘暂且将就着住下吧。”
      话闭,阿苑就要转身离去。眼瞧着她要走,我手疾眼快一把将她的袖摆抓紧,压着眉毛拿出撒娇得势头恳求道:“阿苑姐姐,你先别走啊。”
      阿苑神情一定,瞥过被我拉着的衣袖,随后神色明显往下一沉,不悦之色尽挂眉梢。我全当没看见,继而死缠烂打。终于闹的她不得不开口多说了几句话后,我终于得知有关这里的些许情况了。
      她说,檀先生买下这座茶楼就是为了唱戏。戏台搭在茶楼内部,目前茶楼里人并不算多,除却楼主檀生、说书人徐子良、伶人浮叔和琴师阿苑外,另有数十名乐师,茶艺师和伙计。
      提及檀生,阿苑连话音都轻快了许多,开口便是“无人能及檀先生”的夸话。虽是寥寥几字,但她待檀生那般倾慕与敬佩地神情尽数流露,在我这外人面前也分毫不加以掩饰。后来才知,她口中这位“松北城里最有头有脸的角儿”,确真是极有本事的。不少王公贵胄为听檀生一曲,登门造访且不惜散尽千金。可即便如此也未必听得着,毕竟唱与不唱还得看檀先生的心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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