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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江隔河09
这场官司打得并不容易。
对方站在维护法律公正的制高点,对被告精神检测报告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
又找来不少证人——且都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那种老爷子,证明尤泳生前为人低调、勤恳,对儿子也极为宠爱,不是那种会虐待妻儿的大变态。
相比之下,沈录找到的村民证人,一个是碎嘴子的大妈,一个是平日总爱浮夸,说话半真半假的尤二佬,就显得没那么有重量了。
而唯一的目击者姜灵,更是成为对方的重点攻击对象——
“既然姜女士您将视频交给警方,那么是否可以说明,您是认同苏连瑾有罪的?”
“可现在您又成为了被告方的辩护证人——请问是什么原因,让您发生立场上的改变呢?”
姜灵有一瞬间的愣神。
她能怎么回答?难道那些连沈录都不能认同的话语,要在现在的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说她觉得法律与真相大于一切,所以选择将视频里的真相交给警方?
然后,觉得法律大于一切的她,现在又跟维护法律的公诉方对着干?
没有人会信。
不信则罢了,还要笑掉大牙。
对方趁她无言以对,又抛出一个重击:“姜女士您做出立场上的改变,是否因为您与被告弟弟的关系?”
姜灵直直看着对方,如坠云里雾里:“什么?”
被告弟弟?苏连瑾有弟弟吗?她连见也没见过,遑论建立什么关系。
对方见她疑惑的神情不似作伪,心里也有一点不确定了,但还是解释道:“据我们调查,您与被告的弟弟,是恋人关系。”
姜灵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建立了恋人关系的人,只有那人……他竟将苏连瑾认作姐姐,纳入沈家了吗?好人做到底,也未免做得太底,善良得甚至有些不真实了。
又让人自惭形秽。
她侧过头,看向沈录。
沈录也恰好看着她——或者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虽百余人,入目者,唯她而已。
两人的视线交汇,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却忽然觉得那样近。
仿佛心与心也触碰在了一起。
中途休庭一次,谈吟洲向来无波无澜的面上,鲜见地浮起一丝难色。
他走过来叫人:“沈叔叔。”
沈之铭点点头,稍加鼓励,又点拨了几句。
而后起身走到姜灵那边,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再次开庭。
待沈之铭坐回来后,沈录极力按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之铭余光看见,内心不免觉得有趣,于是故意逗他,就是不开口。
沈录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凑近了小声问:“爸,您跟姜姜说什么了?聊得还挺投机……”
沈之铭却不答,只道:“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姑娘,小子,你走运了。”
沈录不再追问了,心窝里发涨,一股难言的情绪哽在那里。
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嗯,我知道。”
他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也知道遇上她,是他走运了。
休庭结束,审判继续。
公诉方将辩护方向稍作了调整,开始极力主张两案不能合并,更不能抵消。
“在拐卖案中,死者尤泳是被告。但现在开庭审理的是苏连瑾杀人一案,死者尤泳是受害人,所以被告方提供的证据,不应作为当庭量刑的依据。”
这话针对的,自然是沈录收集到的拐卖证据了,即那份尤泳与人贩集团签订的“购买合同”。
法官不置可否,示意公诉方继续说下去。
对方得此小胜,难免自喜,接着道:“另外,对方律师主张被告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行为无法自控。”
“从视频画面来看,被告当时确实有一小段时间的情绪波动,持续时长为四分三十七秒,但之后便平静下去。”
“偕同尤泳跳海时,被告苏连瑾面色平静,眼神正常,举止也很有条理——先是借拥抱的动作,降低尤泳的警戒心;接着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渔绳,对尤泳实施捆缚动作;最后再拉着死者跳海。”
“这么精心设计的作案手法,完全是蓄意谋杀!”
“我方认为,被告苏连瑾在作案时,精神正常,绝对不是处于病发状态。”
对方义正词严地说完,坐下去后,多了一份运筹帷幄的笃定。
谈吟洲却在某个瞬间,抓住了对方辩词里的漏洞:“原告方认为苏连瑾在作案时,并非处于病发状态,那是否代表——原告方其实也认同苏连瑾的确有着精神方面的疾病史?”
“即,原告方对苏连瑾精神检测报告的真实性,已经不再质疑。”
……
双方你来我往多个回合,这个牵扯众多的案子,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结束。
过程十足的不容易,结果倒还算如意——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5条规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的不负刑事责任。
苏连瑾被当庭释放。
跳海一案,至此终结。
只是遗憾,有些伤害是终身的阴影,难以挥去。
但恰如姜灵当初在渔船上对她说的——只要活着,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
那些伤害、那些阴影,在爱与温暖的浸泡里,也终将消失殆尽。
-
沈录将苏连瑾扶过来,交托给沈之铭之后,便径直出去了。
脸上不动声色、一派平静,步履却轻盈如飞。
沈之铭自然清楚他那样急匆匆跑出去的原因,无声笑笑,觉得这样的结局还算不错,也就随他去了。
苏连瑾已经知道自己被沈家收养的事,在谈吟洲的温声提醒下,叫人、行礼。
沈之铭见她知书达理,又有着求生的勇气,便对这个孩子更加欣赏。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几样东西,递到她手上:“镯子是你奶奶的嫁妆,几十年历史了,托我转交给你。玉佩是你谢妈妈送的,希望能护佑你平安,今后无灾无难。”
“她们都觉得,你在摆脱了过去,又经历了法律的审判以后,便从此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从这里开始,你将真正地重生——所以她们非要我将东西带过来,让你在这里戴上,然后堂堂正正走进沈家的大门。”
沈之铭想笑:“她们每天闲得没事干,就爱搞这种仪式感的东西。”
苏连瑾却没笑,也不接,哑着嗓子道:“沈叔叔,我……”
“怎么,觉得东西不值钱,看不上?”沈之铭开起玩笑,又掏出一个极厚的红包,“这个倒是值钱,我给的——俗是俗了点,但也不可或缺嘛,对吧。”
”我……”苏连瑾说不下去了,有些羞于启齿的意味,最后急得哭起来,“我有病……精神病……”
“谁没病?”沈之铭不以为意,又将东西全放进她手里。
他笑了笑,语气却认真:“在普通人眼里,精神病患者有病;但在精神病患者眼里,普通人是不是也有病呢?”
“所以,没什么病不病的,大家只是思想不在一处罢了。”
“况且——”
况且,只要我们不自弃,就没有什么不会被治愈。
人嘛,就是这样的,不断泅渡、不断救赎。
愈挫愈勇,生生不息。
-
沈录追到法院大门外,喘着气,可是已经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人流像潮水一样聚集,又散去。
-
沈之铭想得周到,琢磨着苏连瑾不会想在这个伤心地久留,便决定当晚赶回景城。又为了不教沈录觉得他有了女儿、便不顾儿子,转头问他的意思。
沈录点头:“行呗,今儿就回,我也挺想念奶奶了。”
自然,除沈老太太之外,还有另一个想念的人。
明明十几分钟前才在法庭里见过,却还是想念得不行。
想得骨头都疼。
回到景城,已经是深夜。
沈家灯火通明,上下人等都聚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地迎接苏连瑾这个新家庭成员。
苏连瑾多少年没有享受过家的温暖了?
于是又要哭,好容易才被沈老太太劝慰住。
沈录陪着笑啊闹的,最后等大家都各自回房睡觉了,他还坐在沙发里,手肘搭在膝盖,双手合十抵在唇上。
他的手指其实已经很细嫩,却觉得挨着嘴唇的触感,比不上那人唇瓣的娇软万千之一。
-
天将亮,他便开车出去了。
清晨尚有雾气,行人车辆都少,他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贺家别墅。
也不敲门,就只是在门口等着,目光望向她房间的方向。
窗帘紧拉着,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光。
不知道等了多久,园丁老谭来开门了。
沈录下车,过去问道:“您好,请问姜灵到家了吗?”
老谭疑惑反问:“咦,姜小姐要回来吗?老爷和小少爷都没说这事啊。”
沈录心里咯噔一下:“她没回家?”
“嗯,没回啊。”
“自从年前姜小姐离开,到现在近四个月,都没有再回来过呢。”
“我们也担心,给她打过电话,可她都挂了;想去问问小少爷吧,又不敢,怕惹起他的伤心事。”
“伤心事?”
老谭点头:“嗯,伤心事。”
“别人看不出来,但我一双最会看人情的眼——小少爷其实是喜欢姜小姐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不承认,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其实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愧对姜小姐。”
“当初如果不是我心疼小少爷太孤单,想要撮合这桩缘分,又自作主张地在姜小姐面前说了许多少爷的好话……姜小姐其实不太会豁出去表白的。”
“是我多嘴,害得两个孩子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沈录听完前因后果,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又有点不解:“可是,您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您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他看得出,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个很忠诚的佣人,不会轻易将雇主家的事拿出来说才对,何况还是对着一个陌生人。
老谭笑笑:“谁说我不知道你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喜欢我们家小姐吧?”
沈录也笑,面前这人的一双眼确实挺毒。
他毫不讳言,大大方方承认了:“是,我喜欢她,很喜欢。”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小姐可能也喜欢你?”
这一点,沈录自然也已经知道了。
但他比较好奇——既然姜灵已经四个月没回来,那么面前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老谭看出他的不解,也不卖关子,细心解释道:“姜小姐有个嗜好,就是爱待在楼顶,有时候一整天都待在那儿不下来。”
“她走后,我帮着家里的保洁阿姨去打扫,在那里看到了很多副画,其中好几副——”
“是你。”
沈录原本还是抱着听故事的想法,并未期待老谭能讲出什么确切的证据来。
然而听到这里时,他浑身僵住,连思考能力也似失去了——姜姜画过他?而且还是在去飞霞湾之前就画了?
她……为什么要画他……
老谭继续说下去:“当时阿姨还夸,说小姐画得真好,画上的人也好看,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找来的模特。”
“我却看一眼就知道,你绝对不是她的模特。”
“因为这么多年,我没见她画任何一个人超过两幅,包括小少爷。”
“而画上的你,有一脸冷漠像欠你钱的,有一脸怒火的,也有傻不拉叽笑着的,还有大晚上骑着摩托车的……”
一脸冷漠的,是他对着斗星寨那些知情不报、甚至帮着人贩隐瞒的村民;
一脸怒火的,是在小茶被抬上山,死亡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
傻不拉叽笑着的,是他每当看见她时,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内心欢喜,只好傻笑的蠢样子。
大晚上骑着摩托车,是帮大妈去镇上买药,她在他耍赖一样的央求下,与他背靠背坐着。
那晚,一路都是霜雾与星光。
沈录如被定在了原地,目光放远,看着不远处一棵苍翠的松树。
老谭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满心只剩下纯粹的甜,和纯粹的苦。
甜的是得知她对他早动心了几日,多喜欢了几日。
苦的是也不知经此一事,她这份喜欢,还剩没剩一点残羹冷炙。
原来,冰雪早就开始融了。
是太阳自大,光想着照亮万物,而罔顾冰雪的感受。
老谭讲完,见沈录出神,用右手在他面前挥舞了几下。
沈录回过神,颔首道谢:“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老谭苦笑:“还谢什么?你们不怪我当初多话,让姜小姐走了那么一趟弯路,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沈录垂下眼睫:“您的话固然起到了催化作用,但她会听进心里,也是因为她对你们家少爷有情。”
“有情,但不见得是男女之情。”老谭忽然将一直放在兜里的左手抽出来。
“你看这个。”
沈录抬眸望过去,看见他的左手小指根部,有一圈明显的旧疤痕。
“这根手指,断过的。”老谭动了动小指,“电锯忘了关,碰上了。”
“当时连我自己都被吓傻了,是姜小姐打车送我去医院,还特意从地上捡起了断指,仔仔细细地弄保鲜膜包着,也不敢放进口袋里,生怕弄伤,就那么一路托在手上。”
“鲜血淋漓的一截,连我看着都瘆人。”
“后来我问她,捡起断指的时候,你不怕吗?”
“她说当然怕啊,怕死了!谭叔你不知道,等你进了病房,我就跑去洗手间吐了,后来大半个月,我连鸡爪都吃不下。”说到这里,老谭忍不住笑了。
“我就又问,既然怕,你干嘛还要帮我捡?你知道她怎么说吗。”
沈录摇摇头,轻声问:“她怎么说。”
“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觉得你肯定不想少一块,就帮你捡起来了。真好,医生果然帮你补好了呢。”
“所以,强忍着害怕和恶心,也要帮我把断指捡起来的姜小姐,该是有多心软啊。”
“连对我一个下人,她都能心软成这样,而老爷将她养大,给她最好的生活条件,她自然更是想方设法地报答。”
“我向她描述了小少爷对她如何有情,如何辛苦地压抑,又是如何抑郁。她听了,又哪里会有不心软的道理?”
“所以,对不起,为了让小少爷不再那么孤单,我算计了她——因为,她是我见过唯一能让小少爷开心的女孩子。”
“虽然直到现在,我都始终不懂小少爷要隐瞒自己心意的原因。”
“但是,我懂姜小姐的心意了——她的心,一定在你的身上。”
所以才会有那些画,每个情节都详细,音容笑貌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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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录哥:我心里好像有一千只仙女棒,滋滋地炸开了。
【册哥的小本本——】
1、快乐的原因有千万种,其中一定有一种,是【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你】
2、小录这样的男孩,或许有人不会对他动心,因为他的确有时候傻傻的呆呆的还有点执拗,但一旦对他动心了,应该是会入迷的吧?干净的正直的勇敢的善良的坦诚的堂堂正正的有能力的有奇怪技能的有责任心的可可爱爱的有时候还能说点骚话的。
3、今天晚了一点,因为存稿用光啦哈哈哈我在笑什么明明这是一件值得伤心的事情……因为过去的两周由于各种原因,真的效率超低……啊不行我是承诺了要日更的册……不许食言,今晚继续码字,加油鸭。
4、感谢在2020-04-13 21:36:17~2020-04-14 22:2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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