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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消雪融11
众人再次赶到吴家。
刚进院子,就看见寨民们熙熙攘攘地凑在院子角落,不断有人挤进去,又不断有人挤出来。
吴桂香已经不嚎了,还换了一套枣红色新装,靠门站着,嘴里嚼着一块芝麻糖。
而那孩子,仍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的地上,被一块深红带暗纹的织锦绸缎包着,只露出一个脑袋,脸上血污被洗净了,只是眼睛还睁着。
是不肯瞑目吧?从山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得多绝望。
见他们一行人走进来,吴桂香朝儿子许彪使了个眼色。
许彪会意,往院子角落走过去。
那里支了张桌子,桌上吊着一盏桐油灯,还摊着个本子。
一个戴小毡帽、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坐在桌前,叼一个磨得发亮的铜烟斗,执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范韶光因差点被许彪算计,心里恨极了,便跟过去,想找机会绊他一下。
谁知他刚过去,那山羊胡老头就招呼他:“年轻人,入乡随俗,也表示一下吧。”
范韶光疑惑:“什么?”
“份子钱。”
“……”
我他妈跟你认识吗你就找我要份子钱!你是什么乞丐啊!
“我没钱。”范韶光没好气。
“不,你有。”老头将视线投向他的羽绒服口袋,“掏掏看?”
范韶光:“……”这都什么人啊!
一波骚操作秀得他眼花缭乱。
就在他克制不住要骂人时,沈录走过来往桌上扔了一百块钱。
老头毫不客气,一把收下:“尊姓大名?”
“李达也。”沈录淡淡道。
老头翻起眼皮,阴恻恻一笑:“小伙子拿我老汉开涮?按年纪算,我才是你大爷。”
刚好走过来听见这话的李达也:“……”
别管年纪不年纪,我从生下来有名字的那一刻起,就是你大爷。
寨民们上完人情钱,便都断断续续回去了。
早夭女童,只要“相望”即可,不用送灵。
“这么冷的天,你不去屋里烤火,坐在冷风口写这个。”沈录扯了张椅子,往地下重重一跺,在老头对面坐下,“专门找人讨钱,不怕招人恨?”
“你懂什么。”老头抚着胡子笑,“老汉是村里最博学的人,写这个,”用铜烟斗敲了敲写满名字和金额的本子,“有钱分的。”
“能分多少?冻感冒了还不够您老人家买药的。”
“这家今日发大财,许诺分我这个数。”老头比了一根手指。
“百分之一?”
“十。”
“嗬,那是挺多。”沈录心中冷笑,难怪要这么卖力地讨,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外地人都要敲一竹杠。
“不开玩笑,你叫什么名字?”老头还挺较真,“这是礼簿,主人家信任我,我就一定要据实填详细的。”
“嗐,这不是心疼你吗,就不想报上名字。”
“哦?怎么说?”
“我名字笔画多,写下来怕要费你不少墨。”沈录淡笑,“而且字生僻,怕说出来你也不会写。”
老头生气:“你年轻人尽管说,我连最难的符纸都会写,还怕你一个名字难倒我?”
沈录报上名字。
老头呆了几秒,果然不会写,但他不服输:“你教我写,给我念笔画。”
沈录也是耐心足,不厌其烦地指导老头在本子上写下“濮魑”二字。
老头摸着胡子感慨:“好名字,有男儿气概。”
沈录随口扯淡:“嗯,大爷取的。”
不是我大爷,是你大爷,你沈大爷。
过了一会儿,沈录压低声音道:“对了,能不能拜托你个事?”
“说来听听。”
“我们从城里来,没见过这阵仗,你能帮忙跟这家人说说,让我们尾随参观一下吗?”
老头看看他,又看看范韶光等人,面带犹疑。
沈录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往老头手里塞:“给你的,别往本子上记。”
老头一把接过,满口应下了。
“你那个朋友呢?”老头又指指不远处的姜灵,“送喜的事,不沾一沾喜气?”
沈录望过去,看见姜灵蹲在那孩子的身边,手上摆弄着什么。
“不用。”沈录收回视线,“她跟我一家的。”
“哦,这样啊。”老头捻捻胡子,“行,那老汉我就收工了。”
说完,他将烟斗往小毡帽里一插,拿着本子起身。
许彪一直注意着这边,见老头动静,立马像苍蝇一样凑过来。
“这是礼簿名单。”老头将本子递给他。
“是是是。”许彪接过本子,哈着腰点头。
“礼金嘛……”老头慢动作一样地掏口袋,掏出一把钞票,“这是你的。我的那份,已经扣下了。”
许彪喜笑颜开地接过,又嗫嚅着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老头用烟斗敲他:“怎么,不信老汉?怕老汉不守承诺,多拿几个数?”
许彪讪笑着,正要说什么,被吴桂香打断。
吴桂香走过来道:“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吴大师怎么会是那种人?”
“再说了,今晚的事全凭吴大师张罗,真论起功劳,别说多拿几个数,就是全孝敬给您老人家,那也是应该的!还是吴大师为人厚道,才只收了一点!”
老头冷哼一声,又想起沈录的嘱托,道:“那几个是我的忘年交,想长长见识,待会儿能否跟着你们一起上山?”
虽是商量的口吻,实际上自视甚高地拿乔,脸上写满了“你敢拒绝试试”。
吴桂香也吃他这套,连连点头:“既然是许大师的朋友,我们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老头得意地“哼”了一声,朝沈录扬了扬下巴,颇为骄矜。
沈录也配合,朝他拱手,又竖了个大拇指。
“回家睡觉喽,风雪夜,正好眠。”
老头说完,左手往后背,左手从旁边架子上抽了支火把,大摇大摆地踱回家了。
风雪夜,有人好眠,有人难入梦。
此时院子里已经只剩吴家人、四个壮汉、一对老夫妇,以及沈录等人。
吴桂香看看沈录他们,也不搭理,径直走到里屋去看怀着孙子的儿媳妇了。
许彪坐在老头之前的位置,沾着唾沫数份子钱,每多数一张,脸上就多一道笑容的褶子。
那四个壮汉坐在堂屋里抽烟,也不关心院子里的事。
反而是沈录一行人守在院子里,更像是那孩子的亲人。
将近午夜十一点半,有个壮汉喊道:“许彪,该上山了!”
许彪应声站起,给他们各自散了一支烟:“麻烦各位老哥,等今晚事成,明天小弟我上门拜谢!”
壮汉将烟别在耳朵上,从堂屋里拿了一个门板做成的担架出来。
本来应该由孩子的父亲也就是许彪亲自抱上去,但他好像是嫌晦气一样,朝着里屋喊:“妈,你出来!你抱,我不敢!”
吴桂香出来了,脸上也不太情愿,骂骂咧咧:“这么点事也要喊我!我胆子又比你大到哪里去了?”
“你还是个男人,都怪你爸去得早,没把你教好!”
“刚才你兰香姨妈给招弟擦身,我叫你索性多给她一点钱,让她把招弟送上山了再走,你偏小气不肯给,现在又叫我做这个事……”
许彪不肯承认自己小气,顶嘴道:“我那是舍不得钱吗?我那是顾忌老祖宗的规矩,说了不许送灵的!”
“那你不肯让姨妈送灵,怎么却让他们一起上山?”吴桂香指的是沈录等人。
“他们跟着一起去,难道不是你答应许老头的事么?倒赖我!”许彪振振有词。
丝毫不提自己方才也背着众人收了李达也几百块,同意他们一起上山的事。
吴桂香气极:“我养你这么大,说你两句,你倒有十句来顶!”
沈录见那对母子互相推诿,浑然不是亲爹、亲奶奶的样子。
内心的猜测越来越笃定,也越来越接近真相。
他强忍怒气,说了句“我来”,便走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来,轻轻地放在了担架上。
许彪被老妈当着大家的面教训了,脸上抹不开,率先拿了支火把出发了。
那对老夫妇着急忙慌地冲到前面带路。
四个壮汉则一手举火把,一手抬担架,跟了上去。
倒是吴桂香假意客套一番:“小伙子,谢谢你了啊。我儿子一向疼招弟,现在招弟去了,他伤心过度才会这样。”
沈录扫她一眼,连敷衍也懒得了,扭头就走。
姜灵、范韶光等人跟上。
一路上,那对老夫妇不断催促:“走快点,走快点吧!不能错过零点的吉时!”
听见“吉时”二字,沈录等人的怒气持续攀升。
但还得强忍着,不能实时发作。
因为一定要亲眼所见,一定要得到证实。
不然对方反咬一口,反而是他们百口莫辩。
二十多分钟后,老夫妇停下了脚步,招呼四个壮汉将担架放下来。
沈录等人走近去看,担架前是一座坟。
坟前的石碑上,刻着坟墓主人去世的时间,以及宗族上下人等的名字,而最显眼的是,上面竟有几个字是新刻的。
拿火把明晃晃一照,郝然是“妻-许招弟”四个字!
石碑刻字不会是在方才这两个小时里仓促完成,只可能是早就计划好的。
原来今日之惨事,不仅不是意外,还是蓄谋已久。
这比临时起意还不可饶恕——
五岁的女孩儿,烂漫山花一样的孩子,生前要被算计着如何让她死出最大“价值”,死后要被一群恶臭的大人抬着,去给一个死了半年多的老光棍配冥婚!
吴家人到底是怎样残酷到那个地步的?一天一天倒数着所谓的吉日,等着送孩子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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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录哥:无话可说,以眼泪,以沉默。
册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