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

　　万佛庇佑，皇子安康。
　　一场声势浩大派头十足的皇子祈福法事，让法乘寺一时之间名扬天下。自此以后，上山朝拜的人果然是多了起来。虽然法乘寺对外宣称仍然是每年的固定时日开放上香，但怎奈太多人想要一睹天子钦点的百年古寺是何模样，太多人想要借此灵光一祈所愿，故每日里法乘寺的大门外均是一层又一层围满了上山祈福的人，哪怕是寺门不开，众人也愿意在这大门外跪拜祈愿，贡品香灰铺的一地都是，日夜不间断，遇上个刮风下雨天外头更是一地狼藉，哪里还有原来清幽仙境一般的样子。
　　好好的一处清修圣地，就这样打破了宁静。

　　当日祈福法会结束以后，浮图大师带领众僧在山下跪拜送行。
　　皇帝临上辇前，特意对浮图大师及众僧说道，
　　“此寺虽灵，却与传闻中的京畿重地知名庙宇落差甚大。其他寺庙无不金碧琉璃恢弘大气以彰显本寺香火鼎盛信众芸芸，尔等不求奢华自是无错，只是也未免太简陋了些，实在是有失体面。”
　　浮图大师也并不恼，只双手合十应道，
　　“阿弥托佛，法乘寺本就是清修静地，寺中僧人皆为方外之人，能有一砖一瓦可供休憩已经弥足珍贵，岂敢奢求豪华。”
　　皇帝听完不置可否，只是说了一句，
　　“该做的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否则未免有失佛门庄严伟岸的气度，也不够彰显慈悲和广度众生的胸怀。”
　　浮图大师笑了笑，并未作答。可惠能见状，却是忍不住了，于是上前一步躬身说道，
　　“法乘寺只是简约，却非简陋。每年虽然只选固定的时日开放，是因为法乘寺地势凶险，山高难爬，寺内怕香客云集容易出现危险，便有意让大家去选择更容易上香的地方朝拜。再者，若能心中有佛，时时行善，那便已经能够得到佛祖的无量护持。如若行为作恶、做错事却不知悔改，那即便是烧香磕头也是始终无益的，又何需拘泥于形式呢？灵不灵验，早有定数，又与外相何干？法乘寺中设施简约不重装潢，也是遵从金刚经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外观并非决定是否慈悲的根本，当是同理。当今天下能逢太平盛世，让佛道清净之地都庄严恢弘，自是托了陛下的洪福，但也离不开众生殷勤的耕耘，实乃佛门和吾民之幸。法乘寺众僧一心向佛，除了佛法便只求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对其他也顾不上太多，并不是有意怠慢陛下，还请陛下恕罪。陛下今日能屈尊降临法乘寺祈愿，而不是去其他辉煌金碧的寺庙，想必也是陛下深知重内核而不在于表象的道理。”
　　洋洋洒洒的一大段回话，逻辑整晰条理分明，且句句都在佛理之上，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竟是都没有言语。皇帝沉吟半晌，微微点了点头，未予置评，但却觉得这僧虽然年纪轻轻却懂得颇多，一时竟也有些赞许之意，
　　“和尚，那你倒是跟朕说说，如何判断是否行善？又如何断定是否悔改？”
　　惠能闻言又答，
　　“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佛慈悲，并非不允许世人犯错。知耻近乎勇，能意识到错误，直面不足，才能扫除迷障和恶习，得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陛下若能以此为鉴，必然能成为万代千秋的贤能君主。”
　　“哈哈哈哈”，皇帝听完，竟是一阵大笑，虽不见恼色，但惠能的此番言论却着实大胆，吓的老太监在一旁赶紧吼道，
　　“还不快闭嘴！退下！吾皇乃当今万岁，要如何行事还需得你这和尚指指点点，你好大的胆子！”
　　浮图大师也笑着上前将惠能拉到了一边，解围说道，
　　“阿弥托佛，我这徒弟，年纪轻修为浅，见识也略显浅薄，但却颇有几分血性。还请陛下勿要怪罪才是。”
　　皇帝闻言，并未出声，只是深深的看了法乘寺众人一眼，便一转身上辇去了。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扬长而去。自此，一场闹事才算是结了尾。

　　可本以为这是结束，却未知这只是开始。
　　皇帝回宫后，便宣告天下，法乘寺百年古刹灵验非常，不仅寺庙佛光普照仙气缭绕，寺内高僧也都法力深厚仁慈大德。法乘寺先前便一向有灵验的传闻，经此朝廷官方的宣布和备书，民间的香客便更是趋之若鹜，便出现了先前那样荒诞的一幕。
　　很难说，皇帝是不是故意为之。对辩未果，却用权力回答了惠能的那段大道理，
　　朕贵为天子，朕的意愿即是天意，朕的道理即是大道，试问天意又何错之有？大道该如何演化又且是尔等信口雌黄便可左右？
　　也果真是，不明之人看了一场热闹，明眼之人却深知，这是怎样的一种较量。
　　确实，天意不可违吧。

　　自此以后，法乘寺便向天下广开佛门，允许众香客随时登门祈愿。山路上自此熙熙攘攘、热热闹闹，每天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众人也不嫌爬山辛苦了。只是若遇上这腿脚不便利者、身体孱弱者，也会有寺内的僧人下来搀扶登顶。也有那市井间无事之人，便开始做起了抬肩辇把人抬上山的生意，还因此赚了不小的一笔钱财。
　　但，即使香客众多，也从未出现一起失足跌伤的事故。这无疑又是给法乘寺的名声增加了一抹神奇的色彩和佛祖庇佑的佐证。

　　听闻此事，柳月希暴喝一声，“胡闹！”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震碎了一盏茶碗；
　　秦岳听闻此事，倒是哈哈大笑，摇头感慨，“下山早了，早知道可以在那山脚下寻个背人上山的活计，还能赚得一笔不小的钱财呢”，说毕，面向法乘寺所在的方向，目光熌烁，若有所思；
　　柳月朗自是知道的，这两个人，其实心里都不好受。

　　经过三个月的准备，月朗的香铺子正式落成。取名为——浓灿，浓浓情意、以灿佳人。
　　铺子不算大，落在建阳城中的闹市街边。来来往往不少商人小贩，酒楼茶肆，却唯独没有香馆绸缎此类品类高级的铺子。
　　“怎么不选在那些幽静地界，像镜花圆那处，都是极其精致的商铺，接待的也都是些达官贵人，咱们也好把香粉卖的贵一些。在这处市井田间的，都是些粗人，又懂什么品香，你这店，八成开不了几天便会倒闭的吧？”秦岳不解的嘟嘟囔囔。
　　因浓灿的铺面不大，只需请一个帮手就够了。月朗本想招募一位香娘帮他一起经营铺子，秦岳却唧唧歪歪不答应了，说什么月朗的钱都投到了铺面和香料上，也没什么钱请人，再说了，请个香娘，天天跟柳家少爷晨昏朝暮的，没的让人说起闲话，还不如他自己来帮忙比较实在。工钱倒是可以少给些的，没钱的话欠着也成，只要让他留在这里，别的都好说好说。
　　“你又懂什么？那些高级香馆虽说香品卖的很贵，可也未必要价如其实，多少有些赚取高利的倾向。虽说这达官贵人也不缺钱，多要点也无妨，可总归不是件利民的好事。很多民间的普通人自是用不起这昂贵的香品的，只能屈就买些不入流的香渣。那香渣是什么玩意儿？味道又臭又脏，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下角料，就这样还偏生要带在身上放在枕边，如何使得？我这铺子，本也不为赚什么大钱，够我收支平衡有钱吃饭便成了，我还是想做点惠民的事情，让大众都用得起好的香品，哪怕不是昂贵的香料，但也不能是垃圾吧。”
　　每次柳月朗都要戳一戳秦岳的脑门，如是教训道。
　　“再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叫唤？我要请人帮忙，你不肯，非要在我这里做工，好呀，我倒是同意了，可你看看整日里你都在做些什么？游手好闲、懒的出油，来个客人还得我亲自去招待，你这也就是白占个做工的名声，来我这里名正言顺的蹭吃蹭喝，我还得给你倒掏工钱，你这算盘倒是打的很妙啊，秦岳！！”
　　柳月朗站在铺子中央把腰一掐，指着秦岳数落了半天，句句属实，字字泣血，蹙着眉头一脸严肃，一边控诉一边指指点点，完全是一副老板娘的模样，直把秦岳笑的前仰后合，跌脚打滑，
　　“哈哈哈，快快，收起你那手，我说柳月朗，你这铺子还没开几天，怎的人就变得跟市井大妈一样嘴碎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半点从前不惹尘埃的样子，倒像极了嫁了人的婆娘，天天为那点鸡毛蒜皮跳脚，你是不是要笑死我了，哈哈哈……”
　　“秦岳你给我闭嘴，还不快去给我扫地！”柳月朗气的一拍桌子，
　　“好好好，这就去这就去，老板娘你可别动气，真真儿是要吓死人，哈哈哈”，
　　真是毫不正经又十分无赖，柳月朗气的一时语塞，
　　“你……滚……叫谁老板娘呢！”
　　“谁答应我叫谁！”
　　“你还敢犟嘴！好啊你秦岳，扣你这个月的银例，赈灾！”
　　“别介啊！你扣我银例对你也没好处是不是，我没钱吃饭，还不是得继续在你家蹭吃蹭喝，到时候你别又说我不知上进，明明是你扣钱在先。”
　　“……”柳月朗想明天就上街张贴告示，招人！招香娘！招什么人都行，反正不是这个人就行！

　　大同廿三年，便这样过去了。这一年，似乎柳家过得颇为得意。
　　月慧升为贵妃。柳父官加一品。月希朝中为官。月朗香铺开张。
　　端的是一派自在，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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