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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无解
景姝心不在焉地坐在云敖身边。
方才景玦对她讲的一席话,委实让她难接受。是景家负摄政王在先,如今又磨刀霍霍,她不清楚前因后果,不敢妄然站队。
可是……她偷瞄身侧的云敖,他正抱着云恒温柔地哄着,锋利的眉眼垂着,同平日那不近人情的摄政王判若两人。
对小皇帝如此耐心的皇叔,要谋权篡位?
忽而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袖角,景姝低头去看,是蒋恒。他生了双同云敖一模一样的眸,水汽氤氲着,让她莫名想到先前的阿水。
她绽开一个笑:“陛下?”
“姝夫人。”云恒糯糯地唤她,眨着眼,“您是不是在和皇叔吵架呀?”
“……啊?”景姝抬眼,茫然地对上云敖一双深不见底的眸,“谁说的?”
“恒儿自己看出来的,”云恒偷瞄皇叔一眼,见他仍噙着笑,方大胆道,“姝夫人都不同皇叔说话。”
云敖闻言嗤笑一声,却也不开口,只是抬眼望着景姝,好整以暇听她如何应答。
“臣妾……”景姝匆匆垂下眼,“臣妾只是有几分困了。”
“恒儿方才也困了!”云恒深有同感地点头,“母后不许恒儿睡,非要来这……”
景姝注意到,听到云恒如此言,云敖的眸色明显阴沉了几分。他揉揉云敖瓷器似的小脸儿,“今夜早些安寝,明天不必去书房晨读了。”
云恒眼前一亮:“皇叔当真?”
云敖笑了。“叔何时骗过你。”
开了怀,云恒又在摄政王怀中玩闹片刻,便开始揉着眼打瞌。云敖见此,唤来一旁的亲卫,低声道:“将陛下送到朝仪殿去吧。”
亲卫衔命去了。紧接着,云敖也兴趣缺缺地,撑着桌案起身:“时辰不早,本王先行告退。”
太后遥遥颔首,也不挽留:“摄政王辛苦,早些休息。”
……
回府的马车上,云敖阖眼揉着眉心,开口道:“景玦找你了?”
自知骗不过他,景姝大大方方承认了:“是。”
“有什么想法没有?”
景姝装作不懂:“什么想法?”
“和离,刺杀,谋反,”云敖支着头,仍是淡淡地,仿佛谈论的不过是外头的天气,“都是想法。”
“臣妾没有。”景姝实话实说,“臣妾知道的都是旁人说的,臣妾不能因着别人的话,便妄做决定。”
云敖乜她一眼,再开口,语气中多了几分玩味:“王妃倒是愈发聪慧了。”
景姝垂着眼:“王爷谬赞。”
默了片刻,云敖忽而道:“本王知道景玦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懒得计较。”
景姝不语。
“你若能劝他,便让他想开点。”云敖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依旧一副漫漫的态度,“他起兵,会输得很惨。”
“王爷这是要饶了他?”
“饶不饶的。景玦心不坏,不知怎的一门心思认上本王是个大反贼。”
听他如此道,景姝到底没忍住,问道:“那王爷到底是不是反贼?”
云敖张开眼望着她笑了:“王妃看本王像不像反贼?”
景姝想了想,带刀上朝,行礼不跪,平常那么大的威仪,倒真有几分一手遮天的意思。但她不敢直言,便委婉道:“内室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断。”
云敖清冷一笑:“爬到这个位置,那皇袍有还是没有,已经区别不大了。”
“况且,”他换了个姿势,改揉太阳穴,恹恹地,“我也活不了太久了。”
景姝闻言心下一惊,她抬起眼慌张地望向云敖,那人仍是云淡风轻的光景:“王爷……”
“你哥没和你说?”云敖没想到,景玦事无巨细,却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要不然,本王缘何平白无故娶了你?”
景姝摇摇头。
她想起先前在宫外时,看了数位大夫,都说云敖是雀啄脉,不知这有无关系。于是她斗胆道:“是不是中了毒……?”
“嗯。”云敖漫不经心地应下,“太后下的毒,就等着本王死呢。”
景姝的心立刻揪起来了。先前与他在外求医时,那种无助和忧虑又一次涌上心头,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那可怎么办?”
没想到景姝竟是心慌了,云敖睁开眼,冲她安抚地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说,你最好劝住你的父兄,免得日后本王死了你都没有母家可回。”
“王爷……”听他全然毫不在意地谈论自己的性命,景姝心中一阵难过,“没解药吗?”
云敖心中一声冷笑。
虽没有解药,却有缓势的方子,拿这方子,景太傅将景姝嫁进了王府。
但他不想与景姝说这些。
于是云敖简单道:“没有。”
“啊……”
见景姝立刻泄了气似的,云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额角,“揉揉。”
“哦……”景姝立刻顺从地揉了起来,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身旁的人不是那个乖顺的痴儿阿水,而是杀伐果断的摄政王。
感觉到景姝的手上的动作一滞,猜到她大约是反应过来了,云敖勾起唇:“怕什么,本王又不吃了你。”
“……王爷抓人手腕。”默了半晌,景姝方小声道,“疼。”
“……本王道歉。”
望着他渐渐舒展开的眉眼,景姝也下意识露出几分笑意。
……
不知是两日不眠不休委实累了,还是景姝的手法太轻柔,总之,到王府时,云敖已经沉沉睡去。景姝为难地望向接驾的严砾:“严大人……”
严砾也是头回遇见如此情况,平日王爷眠浅,一般车驾方停人便醒了。
一干亲卫站在王府门前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景姝斗胆,伏到云敖耳畔轻声唤:“王爷,王爷。”
云敖没醒。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推了云敖一把:“千岁?”
云敖还是睡着,甚至连睫羽都未颤一颤。
她求助似的回头看看严砾。
严砾爱莫能助地耸耸肩。
没办法了,景姝像先前唤阿水似的,拍拍云敖的脸:“王爷,到家啦。”
万幸这次云敖醒了。他张开一双迷蒙的眼,依旧是水光潋滟的,仿佛有星河流淌其中,哑着嗓子,“姝儿……?”
久违的亲昵,景姝下意识脸上一热。这时云敖完全清醒过来了,清咳两声:“几时了?”
严砾立刻在外头答道:“回千岁,戌时了。”
云敖唔了一唔,照旧是先下了车,又去扶景姝。他的手仍是冰凉的,景姝方触上便吓坏了,“王爷……”
“无妨。”云敖又咳了两声,松开了手。他转身要往书房走,景姝却站在原地,颇为为难道:“王爷。”
云敖回过身:“嗯?”
“库房的钥匙。”景姝提醒他,“趁着还未太晚,臣妾就搬出去了。”
“没必要。”云敖摆了摆手,继续往里走,“你我本是夫妻,共寝一殿天经地义。”
“天不早了。”他又叮嘱一句,“王妃回去洗洗便安寝吧。”
景姝便又心事重重地回了寝宫。
她现在有些摸不透云敖的路数了。说他嫌弃自己,可他仍挂着那块佩,又责罚了柳嫣然,现在还将自己留在寝殿;说他对自己心有好感,他却一直是淡淡的,又有几分筋骨和棱角,让人难以接触。
思虑半天,没思虑出个所以然来。正欲更衣,外头忽而一阵喧闹,接着一个小宦官撩开帘儿冲了进来:“娘娘,不好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景姝只好安抚道:“不急,慢慢讲。”
“千,千岁,”那小宦官上气不接下气,“千岁昏倒了!”
……
景姝赶到书房时,外间已经跪着四五个太医。不断有长随端着金盆出入,清水进血水出,看得她胆战心惊。
“诸位大人,王爷怎么样了?”
年纪最大的那位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颇为震惊地,“娘娘?”
景姝一颔首,算是默认。
她不知道,眼前的是当今太医院院首黄岐,杏林春手、德高望重,经他手的病例十年难有一错。摄政王还是皇子时,高祖皇帝便自交由他日常请脉问安。
那时摄政王不过七八岁,鲜活而生动,是深宫中顶出挑的少儿郎。
一眨眼就是十余年,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苍老,可近几年出入摄政王府,却也要惊异世事无常。他眼见着襄王殿下征北疆、入庙堂、迎新妇,从鲜活生动的皇子,渐渐变成阴戾孤高的摄政王。
其中,没少了这位王妃的母家推波助澜。
“王爷还是老毛病……”黄岐也未多纠结,行过礼便开门见山道,“这次累着了,因此看起来便凶险了。”
景姝想起之前在车上云敖说,他中的毒无解,心下便沉了几分:“那这些日子养着,可有何要注意的?”
黄岐垂眸思量,道:“毒侵心脉,王爷日后要避免过于疲倦劳神,骑射也暂时停了吧。”
又交代了旁的事项,景姝方被放进内殿。血腥气与龙涎交织着扑面,侵略性极强的气息,逼得景姝下意识抓紧了裙摆。
云敖歇在里间的拔步床上,紧闭着眼,还未醒。只有这时,景姝才敢大胆端详他,睡着的云敖不比先前锋利,五官带着几分苍白,倒像是易碎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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