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

　　沈长缨一瞬间愣住，继而笑了出来，然后尹夏也笑了，两人笑了好一会儿以后平静下来。

　　“长缨姐此番进京，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吧。我承尹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待在你身边有时候会比御医更方便一点。”说完又忙着补充，“不是乌鸦嘴的意思，就是、就是有些怕，对、有些怕。”

　　“先等尹老夫人气消了吧，先好好待着。对了，心情不好的话，来找我吧，别砸东西，听着怪心疼的。”她站起身来往外走，背着身摆了摆手，“走啦。”

　　出去的时候连尹文誉人影都没看着，一路被家仆送到了门口。从璟王府出来时尚有目的地，出了尹府反而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把银钗从头上拿下来往下一丢，雕花一侧朝西。

　　“那就往东去看看吧。”她捞起钗子，擦了擦又簪到头上，迈着步子往东走。

　　越往东走人越多，这几天大概是集市开市的日子，人都多得很，有小孩拿着拨浪鼓一边摇一边跑，不小心撞到沈长缨时会弯着腰说对不起，也有少女挽着手挑着小玩物。沈长缨走了好长一段，然后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小口小口地咬着糖葫芦上面的糖，离人群远了些，边吃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脑子好像一下子空了，只剩下舌尖的甜。

　　不远处有一对摆摊的夫妇不知为何吵起来了，吵来吵去最终以两个人憋不住笑了起来结束。真是奇怪，一点儿也不像真的要吵起来的样子。她心里想着，继续咬着糖，糖快没了，连裹上山楂的地方都被咬得干干净净。

　　“我们元冬，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呢？”思绪不知道为什么飘了那么远，大概是看了刚刚那对夫妻吵架吧。在外面的时候很少想起在京都的事，好像全都被封起来了，直到她回来，那些记忆才一点点飘出来。

　　她记得她当初没回答母亲，似乎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什么词来概括，“元冬不嫁，我想一直陪着母亲。”

　　沈长缨活了二十年，糙了十几年，当初在相府的时候不像个大小姐，到了外面倒真像个风流公子。

　　心动？不存在的。嫁人？不存在的。

　　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她看着这熙熙攘攘的人群，她咬完了最后一点糖的时候，脑子有了想法。

　　或许是同她一样的人吧。

　　她把竹签丢掉，又融进人群，在一个摊子前停住脚，捻起一颗珠子，那珠子红的如血，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看着这颗珠子，终于有了想买点东西的欲望。

　　珠子被好好地包了起来，她转过身去，然后远远地瞧见了一个人。她要向他走过去，那人却用更快的步子走了过来。

　　“七殿下怎么会在这里？”她仔细将珠子收了起来，笑着看他。

　　“这几日集市开市，来看看。”

　　“牧平可曾传消息回来？”

　　“不曾。”周温安在听到这一句时又恢复了没看到沈长缨时的忧色，“也不知是否与北国使者会面。”

　　沈长缨看到他脸上的忧色，想了想拿起旁边摊位上的一块木头，“殿下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给你刻。”说完才感觉好像不太对，她这个样子好像是在哄人开心，但话都放出去了，也只好就这样拿着木头看着面前这人。

　　周温安把木头从她手上接过来，有些惊奇，“你还会这个？”

　　“多厉害倒说不上，大概地刻一个还是可以的。”

　　直到周温安付完钱，沈长缨都没听到周温安说什么他要什么。

　　“要去看看你认识的那位吗？”他把木头交给一路跟随的仆人，示意不必跟来。

　　“那位？左芳舟吗？”沈长缨这才想起来左芳舟这一码事，心中倒是有很多问题要问他，“去。”

　　地牢阴冷潮湿，还关押着许多临死的囚犯，两人走过很长一段距离，到了尽头才看到关押着的左芳舟。

　　人坐在角落，头发有些微微乱，脸上的污痕反而衬出人的病态美。

　　“左芳舟，”沈长缨喊出他的名字，他睁开眼，扫了沈长缨和周温安一眼，然后又闭上了眼。

　　沈长缨转过身来对着周温安小声说：“殿下，我想单独和他谈谈，可以吗？”在得到应允后周温安走开，让狱卒打开了门，沈长缨走进去后门便锁上了。

　　“在外面说都不行，你偏要到这笼子里面来？”左芳舟眼睛还是闭着的，却不急不慢地说出了这话。

　　“你连睁着眼睛都费劲，难道会扯着嗓子跟我一问一答？”沈长缨找了个干净的地方，蹲了下来。

　　“难道你觉得你到我面前我就会回答了吗？”声音懒懒散散的，好像呆的地方不是地牢而是山野林从。

　　沈长缨没再接这个话题，转而问他，“是点星花吗？”

　　“什么？”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说，那天你下的药，是点星花和蛇蔓果吗？”她好好地解释了一遍，然后看着左芳舟。

　　“当然，”他干脆地回答，然后停了好一段后又接着说，“不是。”看着沈长缨冷下来的神色后笑着说，“没想到我们神机百算的常明先生竟然算错了，你不妨来猜一猜是什么？”

　　沈长缨冷了神色，“是什么？”其实下得什么毒本不是重点，但在左芳舟否认了她的猜想后她来了兴趣。

　　“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了。”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啰嗦的一天，”她站起身，跺了跺脚，将腿上的麻意驱散，“是这监狱把你闷坏了吗？”语气轻佻，眉宇间的挑衅意味明显，抬腿要走，在左芳舟出声的时候心才定下来。

　　“你这欲擒故纵玩的也可以啊，”他拍了拍他身边的草垛，“坐下吧。”见沈长缨没有要坐的意思，他开口，“是重影草，我给你们每一个人的水里，都下了毒。”

　　重影草，人吃了后开始会无力，过一个时辰后眼前会出现重影，但这个与点星花的毒不一样，这个是功力越深，毒越没用。在知道这一点后，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渐渐明晰起来。

　　沈长缨和尹夏走了一路，两个人都没喝水，就算是她喝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但周温安那边她不知道，周温安没失一点力，要么跟她一样没喝水，要么周温安的实力和她可能差不了多少。

　　“不问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是谁派我来杀你的，毕竟要杀你的前一天晚上我还跟你打了招呼呢？”

　　“刚刚不还说常明先生神机百算吗？这回儿忘了？”她望了他一眼，“要杀我的人有一批，要杀周温安的肯定也有一批，我跟周温安的关系根本没几个人知道，所以这肯定不是同一批人。我和你关系不差，甚至算不错，况且要杀我的人应该请不动你，所以你肯定是奔着周温安来的吧？”在看到左芳舟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瞬慌张后，她满意地说下去，“那日晚上你一定知道了周温安和我是一伙的，所以，为了替你的雇主扫清障碍，你把我也列到了你要杀的名单里吧。”

　　“...果然厉害啊。”左芳舟笑了笑。

　　沈长缨走到了门前，等着狱卒打开门，却听到左芳舟说了一句，“等我出去。”

　　“好啊。”她转过身粲然一笑，“我等着。”

　　出了门走到拐角处，周温安已等了很久。“殿下要去看看吗？”她指了指左芳舟的方向问他。

　　“不必了。”他捻起沈长缨衣裙上带出来的碎草，扔下，“走吧，回府。”

　　沈长缨没提醒他这样的举动似乎有些太过亲密，默默掀了掀衣裙，轻轻地舒了口气。

　　刚到门口，有侍女到了两人跟前呈上来一物，“这是太子妃托人带给沈姑娘的信。”

　　沈长缨拆开信，不过寥寥数字，但沈长缨却好像看到太子妃那热情的样子。

　　“是不是邀你去赏花之类的？”周温安没看到信的内容，只看到她的表情便猜出了大半。

　　“一字不差。”她扬起信纸给他看，脸上倒没了那日的无奈，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怎么这么兴奋？那日见太子妃可不是这样的。”周温安笑了笑，迈着步子往前走。

　　“那日是没做好准备罢了，”她弹了弹信纸，京都的女眷圈，有些想会会她们了。也得亏小时候并没有很喜欢和那些莺莺燕燕打交道，一个都不熟，没人记得这张脸。

　　“院子里还缺什么吗？我叫人送过去。”

　　“没有。”两人分别，沈长缨回到了屋子里，开始闭目养神。

　　竹椅慢慢晃着，日暮的阳光从西边投过来，打在了她脚上。安安静静的环境却总好像少了些什么，她想起那日周温安唱起的那首童谣，调子有些记不清了，她试着哼了起来，在某一节跑调时又堪勘停住。正要再去接上的时候，她派出去的侍女回来了，带着个小包裹。

　　“这是姑娘要的话本。”周温安府里的侍女与他本人实在是有太多不相符，客套而疏离，放下包裹后就静悄悄地退出去了，也不停留半刻。

　　她翻出其中一本，看了几页后便把书放到了脸上，接着闭目养神。

　　闭着闭着便不小心睡过去了，书滑到了地上，纸页翻过大半，画着滔天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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