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

　　门口早有随从候在那里，一问才知是太子妃派来的。这也太热情了，沈长缨心中感叹，但还是上了车。

　　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京郊，沈长缨提前问了侍女，才知京郊有一大片野花田，如今正争奇斗艳，是赏花的好去处。她掀开帘子，今日幸好是阴天，这大热天叫人去郊外赏花，可真是要命。

　　等到了那儿，果然不出她所料，是京都女眷圈的聚首。来了四五个人，三两扎堆，正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完了，后悔了。她心下一想，但来都来了，也不能这样直接走掉，她径直向太子妃走过去，然后展开最得体的笑。

　　“涵瑶，这是你说的那位吗？”没用什么形容词，也不知道太子妃是如何介绍她的。

　　“正是。”太子妃牵起沈长缨的手，“我那日随太子在城中走动时，刚好遇上了璟王殿下和他的朋友，这位便是璟王殿下的朋友，名唤沈长缨。我与长缨妹妹一见如故，这才邀她一同游玩的。”这话按理来说是这么个道理，但沈长缨听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该忍则忍，女人堆里打探消息是最容易的，她这样想着，便没有把太子妃的手甩开。

　　周围人都在打量着沈长缨，一边还在附和太子妃的话。“这倒是，沈姑娘这样子真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呢？”

　　“不知是哪家的女儿呢？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京都沈家，沈相之女，沈元冬。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番话，“我不是京都人，来自南地。”

　　“可沈姑娘的官话说的很漂亮，像是京都人呢。”

　　“当初和人学过，而且以前来过京都。”刚编好的回答，还热乎着呢，所幸没人再掐着这一点问下去了。

　　她余光瞥见有人往这边走来，抬眼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一看就知道是深闺里养出来的，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

　　“是巧姑娘，”有人提了一嗓子。

　　“许姐姐。”那人走进了些，到了太子妃跟前，看她的状态似乎跟这群人都很熟悉。

　　太子妃又担了介绍的担子，向着沈长缨和那个姑娘互相介绍了一遍，沈长缨才知面前这是当朝宰执的小女，名叫许巧嫣。

　　许巧嫣年纪看上去是这其中年纪最小的，她问候了一圈，又回到了沈长缨身上，“沈姑娘是璟王殿下的朋友？”

　　“是。”

　　那姑娘笑了，便过来要挽住沈长缨的手，“不知沈姑娘平日里喜欢些什么？”

　　沈长缨一下没反应过来，竟没来得及躲开。她大概想了想，许巧嫣突然亲近大概是那句“璟王殿下的朋友”，沈长缨虽然平日里糙惯了，自己不稀罕谈情说爱，但拿捏起别家姑娘的小心思还是一拿一个准，这许巧嫣大概心悦周温安。

　　想清了这点，她又试探了几句，果然许巧嫣在听到“璟王殿下”这四个字的时候神色会有所不同。

　　一行人围着野花田走走停停，沈长缨在听那些女人闲聊时，听到“红瓦寺”三个字时，又扯出许多回忆来。沈长缨在红瓦寺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回京都了，似乎也该过去看看了。

　　“太后如今在红瓦寺礼佛？原本不是在崇安寺吗？”

　　“似乎是想多走动走动吧，崇安寺那边也会去。”她们聊天聊的太杂七杂八了，从太后礼佛能扯到西市新出的胭脂，沈长缨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插。

　　“我这些天啊，去清了清我原来的首饰，发现我夫君原先送我的那只簪子，素是素了点，但想起那时还是会心动呢。”

　　嗯嗯嗯，夫妻和睦伉俪情深、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没注意心里想的词是不是越来越不对，她在那个显摆首饰的女人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齐...”不对，是魏，“魏夫人，这是？”她指了指那人身上挂着的一个吊坠，似乎是骨头做成的，不像是中原的饰品，反倒像是北国的。

　　“这也是我夫君送的，北国祛邪庇佑的法宝。”那女人笑了笑，对沈长缨的眼尖很是满意，毕竟自己秀了第一道要是再由自己来秀第二道就有些难看了。

　　祛邪庇佑？这玩意可是用来诅咒的，她在心里默默念，这户部侍郎要么是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厌极了了这位，她还是闭嘴比较好。

　　不过这北国饰品为什么会流入京都呢？户部侍郎按理来说也不是能直接去接触北国来使的人，那这饰品怎么来的呢？

　　“我也想要一个祛邪庇佑的法宝呢，不知道还能从哪里找到这样的法宝呢？”她看着魏夫人，满是羡慕的样子。

　　“这可是我夫君的好友特意送来的，似乎专心挑了许久，怕是找不到了呢，实在是不好意思。”魏夫人略有惋惜，有些抱歉地对沈长缨说。

　　没关系，知道怎么来的就行，这样凶神恶煞的“法宝”不要也罢。她默默想着，一看转的时间不短了，估摸着也要回去了，便推拒着要回去。

　　终于离开那群女人后，她舒了口气。回到王府后，便立刻要去找周温安说那饰品的事情，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却不见他人，只见任弘博坐在那木椅上摇着纸扇，颇有些自在。

　　“他人呢？”

　　“如果来得及的话，在璟王府门口。”

　　“他要去哪？”

　　“去找你。”

　　沈长缨回来的时候是走的侧门，周温安大概是往正门去了，她急匆匆地往正门赶，终于看到周温安的背影。

　　“殿下！”

　　周温安本来匆忙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在看到沈长缨后似乎是放下了心。

　　“我有事要说。”她跨了几步到了他跟前，眉头微微蹙着，头发有些乱，出门前打好的胭脂晕开了些。更少女了些，跟她平时不太一样。

　　周温安看了她一眼后别看眼，领着她往书房那边走，“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任弘博还在书房里摇着纸扇，看到两人一同进来后笑了笑，“哟，赶上了。”

　　沈长缨瞥了他一眼，“我今日和那些人同游时，看到户部侍郎的夫人身上有北国招邪的骨坠。”

　　“是这个？”周温安从书桌上拿出一个物件，正是骨坠，和沈长缨先前看到的差不多。“我只觉得是北国的饰品，不知是祛邪还是辟邪，正要跟你说的。”他把骨坠放到沈长缨手上，手不知该如何放了，便背到了身后。

　　“很像，但都是招邪的。”

　　“这是我在集市上看到的，东南西北四市皆出现了大量的北国饰品，号称祛邪庇佑，如今这情况...老百姓都很信这一套，大部分饰品都卖得很好。”坐在竹椅上悠闲地摇扇的任弘博突然正了身子，插上了话。

　　“是因为觉得大昌的神仙不管用吗？所以要去请北国的神。”她笑了笑，言语中带着嘲弄和无奈。

　　“这是招邪的。”在沉静了一会儿后，周温安突然说。“这些饰品从哪里运到京都的，又是谁来卖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都很模糊。”

　　“如果不是为了牟利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

　　“乱民心。”

　　如果北国真要发起战事，京都如果因为普通百姓出了乱子，有利的一定是北国。

　　“可真有人会因为这种招邪的东西而乱了阵脚吗？”任弘博有些好奇。

　　“当然会，且先不说北国会因为这个‘招邪’的东西会给我们使多少绊子，只要有人肯相信，就一定会感染到更多的人，恐惧会蔓延的，像瘟疫一样。”沈长缨平静地说。

　　“我去查来源，剩余的事情，交给你们了。”是“你们”，不是周温安一个。任弘博起了身，走之前看了沈长缨一眼，似乎是有所思考。

　　“感觉事情越来越多了。”她坐到竹椅上，眼睛望着书房里挂着的一幅画，是一幅古画。山水清淡怡人，还有小人挑着扁担在和人说话。

　　“但也越来越清晰了。”周温安把招邪的骨坠从她手里拿走，“姑娘家身边不要留着这种东西了。”

　　手里没了东西，只好撑着脸，她看着他把骨坠放到了一个小盒子里，“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北国此次定是要搅一搅浑水了，现在就是不知道西塞会不会再插一脚。”

　　“可陛下那边不肯动。”火都快烧到眉毛也不知道还炼丹有什么用。

　　“那就我们自己来吧。”周温安摘下那副山水画，好好地收好。“我要开始亮底牌了，有些太早了。”他望着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北国的饰品能运到京都来，说明从北国到京都的这一路都可能有问题，尤其是京都。在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沈长缨心中不安的情绪终于攀升到了极点。“京都防守...”

　　“京都防守有问题，如果北国要利用这一漏洞的话，我们会很危险。”

　　“殿下这么说的话，您...”想说“私兵”的，但是觉得不太好。

　　“私兵？”周温安像是看清了她的想法，替她接上了这句话。“不是我，是太子。”这就是周温安所说的“底牌”，他曾经想法设法向周德旭身边安插探子，这么多年最终只剩了一个，因为做事风格极其符合周德旭的意一路提升，成了周德旭最为信任的身边人。如果京都真发生动乱，能借太子的手一用也是不错的。

　　“太早了，殿下说了这是底牌，那没到最后关头一定不能用。”她走几步走到刚刚周温安放好的盒子面前，取出那条骨坠。“有问题就去查，从源头开始。”骨坠一晃一晃，却因为接头处太过松散，坠子掉到了地上。

　　“有什么寓意吗？”周温安看着掉在地上的坠子，忽然问她。

　　“比这坠子原本的寓意还要更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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