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

　　“怎样？”终于看到周温安回来，她匆匆走上前，低声问他。

　　此时舞乐声刚巧大了些，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父皇说西塞探子未有消息，边塞军方也没有任何关于西塞和北国交往过于密切的消息。”

　　这一句话算是直接将他们的预想打了回去。沈长缨感到有一股气闷在胸口，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她最终还是开了口。

　　“长缨。”周温安突然换了一种称呼，听上去更为亲切，但她却无暇顾及。“无论如何，现在要做的是保全北国使者。”语气平淡，和平时并无不同，沈长缨却查觉了那掩在平静后的无奈。

　　两人像是被隔在了宴席外，与那热闹的舞乐和谈笑的人群格格不入。

　　“好。”说再多疑虑，不解都没有意义了，既然边塞未有消息传来，至少眼下还安全。

　　舞跳了一支又一支，曲奏了一遍又一遍，宴席解散的时候，周温安喝了不少酒。

　　沈长缨扶着这人，出了南华宫不过几丈远，他便生生地要往地上倒。然后她任凭他倒在地上，开始仔细回忆周温安到底喝了几杯。周温安在说完“保全北国使者”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是第一杯。

　　周德旭过来客套时，周温安又喝了一杯，这是第二杯。

　　然后？没有然后了，周温安其实在一口气喝完第一杯的时候就“摇摇欲坠”了，那时刚巧周德旭过来寒暄，才能撑着喝完第二杯。

　　“作为皇子，难道不应该有一副好酒量才能在宴席上与人客套吗？”回忆完毕，数来数去周温安都只喝了两杯酒，沈长缨撑着脑袋不可思议。

　　宫中的酒自然是上品，更别说这是皇家家宴，沈长缨看周围人喝酒喝的很是轻松的样子，料想这酒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醉，可这人怎么一杯倒？

　　惊讶归惊讶，该扶的还是要扶。只是扯起周温安的时候沈长缨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这宫中人应该也知道七皇子酒量不佳，看他倒了以后怎么连一个过来扶的人都没有，这人失势成这个样子了？可看七王府的环境，不应该啊。

　　“走吧，带你回去。”她自顾自念着，将那人手放到她的肩上，扶着他的腰走。

　　今日宫中设宴，宫门还未关。沈长缨好不容易将他放到马车上，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碎碎念。

　　经此一夜，她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周温安此人，绝对不能碰酒。虽然酒品很好，喝完酒不会胡言乱语，不会到处乱跑，但她也架不住一直担着这么高一男子。

　　沈长缨其实身形已比寻常女子要高，所以她蒙面化男儿的时候也没那么突兀，但周温安的确算她平常见到的人中算高的了。从南华宫到南门的距离今下午走着感觉还不算远，拖一个人感觉距离都凭空拉长了好几倍。

　　马车慢悠悠停到了璟王府，沈长缨再去扯那人的时候，突然听到那人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嗯。”

　　嗯什么？她倒是挺疑惑，但转头就没空去想了。周温安到了王府，似乎是清新了。被沈长缨扯了以后自己下了车，然后端着有些不稳的步子往他的院子走。璟王府的路弯弯曲曲，这人走的也弯弯曲曲，沈长缨要去扶他还被推开，好像硬是要自己走回去。

　　这人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就开始称霸王了？沈长缨一路跟着他，到了平渊阁，门前就有侍女来接了。

　　“沈姑娘回去吧，殿下这边就不必候着了。”

　　“他这样？”沈长缨指了指正着身子走的周温安，他刚刚还撞到了门。
　　“殿下虽然酒量不佳，但喝醉酒后不喜有人碰他。以往宫宴都是能不喝就不喝的，今日也不知怎了，醉成这样。”那侍女向她解释。

　　“不喜欢有人碰，那万一喝醉了，岂不是要任他躺倒清醒了？”

　　“他醉得厉害的时候是不知道的，只会第二天找人算账。”

　　“......” 一时语塞，她冲那侍女笑了笑，然后迈着步子回去了。

　　第二天书房议事的时候，周温安清醒地像前一晚根本没喝过酒一样。

　　沈长缨本来在到书房之前，还在想着这位皇子会如何“算账”，但一踏进书房看见那人严肃的神情，心思便一下子回到了正轨。

　　“如何？牧平来消息了吗？”她问。

　　“没有这样快，按照时间，他此时还在接北国使臣的路上。”

　　“那是有什么消息？”

　　“没有，什么消息都没有。”牧平没有消息，边塞没有消息，西塞和北国的探子也没有消息，他有一瞬都在怀疑昨天到底和沈长缨讨论出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凭空臆想。

　　沈长缨看出了他脸上的疑虑，“殿下，就算现在没有确切的消息，也不能完全推翻我们的推想，不是吗？北国此举的确有奇怪的地方。”她停了停，“其一，是主动求和；其二，是只有一个重臣；其三，一般来说主动求和的一方，会提前说好求和的条件，或是和亲，或是割地或赔偿进供。北国此番，可什么都没提前说，就直接派使者来谈判。”这第三点，是刚刚在捋思路的时候想到的，昨天被两人忘了。

　　周温安轻叹一声，“是，如今只需要等。”偏等待是最磨人的事情，大事一日不来，心便一日不安。

　　“无论会发生什么，解决就好了。”

　　周温安抬起头，望见沈长缨眸子中的张扬，像阳光敲碎了蒙住他的屏障，心思终于清醒透亮起来。

　　他慢慢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最近有些莫名的悲观，实在是不像他。

　　书房外有侍女过来敲了敲，“殿下，汤。”

　　这一句“汤”一下子让沈长缨又想起前一晚那人歪歪斜斜的走姿，她看着周温安面不改色地将那一碗汤喝完，嘴角不禁带上了笑。

　　“依殿下的酒量，以后还是少喝酒为好。”说完觉得“少”字不对，又补充“不，还是别喝了，一杯都不要喝。”她友善地说，一脸诚恳。

　　“……”他想了想还是没说话，毕竟真的不知道昨晚喝完酒后干了什么。应该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以往喝完酒都是倒头就睡的，他暗自想着。看了看沈长缨，那人倒是没什么别的表情，看上去很是正常。

　　“殿下还有事吗？若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吃早点了。昨夜晚宴以侍卫身份守着的，自然是丝毫没吃，还累死累活地扶了周温安一路，回来后倒头就睡，哪还顾得上吃。

　　“等等。”在暂时处理完最近的琐事后，他终于将绥州那些事情想起来了，“我那几日走访时，有听到百姓谈到绥州大坝，你知道相关的事情吗？”

　　沈长缨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肚子饿得厉害，但忍忍还行。“绥州大坝毕竟是交予官府解决的，细节我不太了解，但是有一点，绥州水难，的确是从大坝溃堤开始的。”她客观的说。

　　“所以你当时说的‘有趣的事’，指的是这个？”

　　“让一向忧心百姓的皇子发现底下官员搞小动作而为害一方，算是趣事吗？”实话来说，这底下官员已经不是搞“小动作”这么简单了，例来朝廷向下拨款建设、赈灾，总会被搜刮掉些油水，但也总要剩下些东西，不至于表面上太难看。可这次绥州出了问题，真要追下去查，就应该轮到那些人脸色不好看了。毕竟谁说的清在建绥州大坝时，那钱被扒了几层皮？沈长缨说完这句话，等着周温安的反应。

　　周温安在外人看来，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心忧天下，是皇子中得民心的绝佳代表。这形象倒也不是完全停留在表面，周温安虽然不可避免地会参与皇室斗争，想得权的心是真的，心怀天下也是真的。

　　“绥州一事，我暗中查过，账目在明面上没有问题，应该是花了心思。”听到沈长缨的回答后，他平静地说。

　　“如果绥州大坝真的有问题，一定会有暗帐。殿下没追查下去，应该是因为认为绥州的事情，有大人物在压着吧。”

　　果然又被猜中了，他心中不知是该窃喜，还是该担忧，沈长缨这样的人，若不是站在他这边，能给他添多少乱子？“神机妙算的常明先生，”他突然换了称呼，“阁下有一事想问。”

　　沈长缨现在正饿着呢，听到周温安突然这样问心中满是疑惑，但又不得不配合他，“七殿下请说。”

　　“你为什么会选我？”

　　沈长缨望向他，那人眼中无半分玩笑意，“殿下这是何意？”

　　“你若真想加官进爵，找太子便是，他一贯也会招揽人才，定不会亏待你。跟着他，只需要保全太子之位，未来朝臣之位，也定会有你一份。”他神色冷了冷，又说：“你也说过，跟着我，一不小心可会掉脑袋。所以，为什么会选我？”

　　沈长缨冷静地听完他的疑问，然后反问回去：“殿下觉得，你和太子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差别？

　　“同为皇子，你们有什么不一样呢？抛去身份来说。”

　　周温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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