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贝尔：众神初醒

　　在西里尔的记忆里，那个女人并不美丽。

　　她墨蓝色的眼睛形状狭长，里面永远有一片无法清扫的阴鸷，带了些刺人的锋利意味，鼻梁过于高挺，眉毛总是拧着。

　　他眼前有一道很旧的门，但是有很熟悉，他犹豫着打开门，看到女人正坐在书桌前，在一张破旧的地图上描绘什么，她还是皱着眉，于是让本就有些不够柔和的脸显得更为刻薄。

　　西里尔不敢打扰她，轻轻的关上了门，但她还是发现了他的存在，却没有停下笔，头也不抬的对他说：“下次再这个时候回来，就不要回来了。”

　　西里尔不敢反驳，蹑手蹑脚的像一只偷灯油的小老鼠跑进了另一间屋子，桌子上又黑又硬的干面包是他的晚饭。

　　女人并没有虐待他，她吃的也是一样的东西。普通神族被分配的食物大多就是这种干面包，味道口感都不好，但是能让他们在大多数时间填饱肚子。西里尔觉得自己没资格抱怨什么，他从小就知道，他们这个种族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能吃上东西已经是非常好的生活了。

　　吃掉面包，西里尔笨手笨脚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猛地灌下去后，他打了个哆嗦，感受着冰凉的液体从口腔流过食道，最后进入胃部，把面包泡的膨胀了一些。

　　他想今晚上可以不用被饿醒了，这是他刚刚从别的孩子那里听说的诀窍，这种干面包遇水后会膨胀很多，可以让他们不被饿醒。

　　这时，女人在叫他的名字，西里尔连忙放下杯子，转身跑出去。

　　“一个小时内把这些整理好，然后睡觉。”女人还是没有看他，对西里尔像是命令下属一样说道。

　　西里尔默默地点头，拉过一把高椅子，坐在了桌子边上拿来女人要求的那一沓纸，开始任劳任怨的为她整理数据。

　　他还太小，只会简单的把各种数据誊写整理，而女人就非常物尽其用的把这种麻烦而无聊的活计就全部交给他来做了。

　　西里尔早就习惯了，在每一个夜晚里的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的母亲不会给他讲童话，只会扔给他一堆冗杂的数据，然后两个人谁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可能是西里尔的错觉，今晚上的数据写的很快，他把计算好的东西交给女人，女人只扫了一眼，点点头算是认可。

　　如果是往日，西里尔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他的房间度过一个混杂着饥饿的夜晚，但今天西里尔还有些话想说。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女人难得的停下了笔，看向自己唯一的孩子：“怎么了？”

　　西里尔嗫喏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藏了很久的问题：“妈妈，深渊之外是什么呢？”

　　女人眉眼间已经过早的长出了操劳的纹路，这些皱纹摧毁了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美，她明明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纪，苍老却已经篡夺了她的青春。

　　她沉默的看着他，在西里尔已经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终于开口，她说：“新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西里尔的错觉，这一瞬间，他看到女人眼中泛起古老而苍凉的悲哀。

　　但马上，这悲哀消散了，女人的目光再度锐利起来，她盯着西里尔，在这种目光下，他连撒谎的勇气都没有：“你听到了什么？”

　　西里尔磕磕绊绊的说出自己白天的听闻：“……有人逃走了，说，说不逃出深渊只会死……真的吗？”

　　他以为女人会生气，但她没有，她只是在更长的沉默过后告诉他：“如果真有那一天，那就走吧。”

　　“走吧。”

　　女人的声音像是被投入了一座恢弘的殿堂，在寂静的空旷中层层回响。

　　西里尔睁大眼睛，周身的一切忽然崩塌了。昏暗的旧房子消失在黑暗里，黄色的烛光消失在黑暗里，而她也消失在黑暗里，他也落入黑暗里。

　　黑暗的尽头却是光。

　　西里尔睁开眼，茫然的看到了天花板，他坐起来，身上还有些隐痛，穿着白色的朴素长袍的年轻男人正在他旁边看一本书，见他醒来，便合上书恰到好处的递给了他一杯温水。

　　“伊索斯大人……”西里尔接过杯子，喝了口水后才哑着嗓子叫出他的名字，“您怎么来了，我……我怎么了？”

　　口口相传的传说里，最初的神明诞生在深渊的极处，为了在这黑暗绝望之地中找到可以生存的地方，他们跋涉过漫长的荒野，最后选择了这里，建立起了亚莱拉耶。

　　伊索斯就是这些最古老的神明之一，他的力量是治愈，有很多神族因为他活了下来，他在整个神族中可以称得上德高望重。

　　伊索斯温温和和的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还有些痛，但我想没有大问题了。”西里尔把空掉的杯子放回了桌子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您……哦，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有点想不起来了。”

　　“你昏迷了好几天，他们怕你醒不过来，让我来看看。严冬开始前的那一天，我们在城外发现了你们，那时候你在昏迷，一个女孩把你拖了回来，如果不是她，你可能也会死在外面。”伊索斯说，“她的来历还在调查，如果没有问题的话，你过两天就可以见到她了。”

　　“还有别的问题吗？”

　　西里尔摇摇头：“不，没有了，谢谢您。”

　　“好，那我先走了，这两天可能会有人来问你一些问题，不要怕，如实告诉他们就行。按时吃药，你很快会好起来的。”伊索斯好心的提醒道，他站起身来，柔软的黑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他忽然对西里尔微微欠身。

　　“大、大人……？”西里尔一惊，却听见他说：“以及，我代整个神族感谢你和你的队友们，你们的牺牲不会被遗忘。”

　　西里尔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大惊小怪了，他说：“……是，我明白。”

　　伊索斯带着他的书离去，西里尔等到门关上后发了会儿呆，总算回想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荆棘，是的，荆棘林……他在荆棘林中捡到了一个自称来自新世界的女孩，用她的刀带着她离开了荆棘林，他们徒步穿越了布满熔岩的叹息之地，又途经遍布了双头蛇的枯萎长河，只是最后，当他们来到寂静平原的时候，严冬已经近在咫尺了来。

　　西里尔是在寒冷中失去意识的，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知，再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他救了一个女孩，紧接着那个云朵一样的女孩反过来又救了他……西里尔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救回她来到底是对还是错，她带来的会是转机还是毁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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