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贝尔：众神初醒

　　离开了泰坦的领地后，首先要经过一片荆棘丛。

　　有婴孩手臂粗的墨绿色荆棘蜷曲缠绕，像是一群纠缠的毒蛇，这些荆棘长着像匕首一样的尖刺，坚硬无比而锋锐，并且带有麻醉性的毒素，神族常年采集它们用来制作箭矢，不过这是个危险而费力的活计，大多数人已经不愿意做了。

　　要回到亚莱拉耶，必须要穿越这片荆棘林。

　　来的时候，西里尔身边还有整个队伍，有经验的先遣者们知道怎么对付这种荆棘，他只是跟在前辈后面就行。

　　但现在，西里尔只有自己和一把刀，他首先得找到他来时的路。

　　毒荆棘生长速度极快，不过几日，从茂密程度上来说已经看不出区别，西里尔花了两个小时才从枝条上找到了一点痕迹。

　　虽然外观上看不出来，但新生长出的荆棘硬度比不上老荆棘，更容易破坏。

　　西里尔谨慎的握着匕首，摸索着一点点清理荆棘，过去了两个小时，他也只不过前进了几百米而已，不过他渐渐掌握了一点诀窍，可以更快的分辨哪个是新长出来的，哪颗是没被砍过的。

　　尽管从年龄上来说，西里尔还没有成年，但他很平静，有耐心的程度完全超越了他的实际年龄。

　　每个出生在危机四伏的深渊中的孩子迫于环境，必须要以压缩童年的代价换来早熟，为了随时顶替牺牲的前辈，成为种族延续的一点垫脚石。

　　这就是一个活在阴影中的、被世界抛弃的种族的悲哀。

　　西里尔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在手上缠了布条，以减少被刺中的频率，如果麻醉的毒素超过他耐受的极限，他就会在这种地方倒下，无力的等着毒素代谢干净。

　　而这相当于变相的等死。

　　在这个严冬将至的时节，深渊会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小规模的寒潮，毫无预兆的将所有的一切冰封，要了它途经区域所有能喘气的生物的命。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毕竟小寒潮还是个概率事件，在深渊这个四处都充斥着绝望和弱肉强食的地方，连看似无害的荆棘丛都会有“捕食”的本能。

　　荆棘丛的捕食过程很简单，误入其中的生物会被毒素麻痹，然后被生命力极强的荆棘丛活埋在尖刺与根系之中。

　　就算到时候他们恢复体力，也几乎没有逃走的可能了。

　　可西里尔得回去，他得回到亚莱拉耶，这条命现在不是他自己的命，是他们七个人的命。

　　指尖已经感到了麻痹，手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有些握不住刀，西里尔咬咬牙，估摸还可以再前进一段距离，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往前。

　　但他也不能太谨慎，因为严冬随时会到来，到时候他还是会死于寒冷。

　　这听起来很残酷，但深渊就是这么个操蛋的地方，看着处处不给人活路，却又处处留了条能供人喘气的缝隙，不把人直接憋死，却也一个都别想好活。

　　作为这个地方智力最高的种族，连神族也仅仅是能堪堪多喘点气而已。

　　西里尔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想去新世界啊，听说那里没有残酷的冬天，没有吃人的泰坦，这对神族而言已经是极致的美好了。

　　但是……但是深渊的出口被怪鸟把守，他或许到死也没机会看一眼外面的天空了。

　　他突然踩到了一截有些柔软的东西。

　　西里尔皱着眉停下了脚步，没有春夏只有温冬的深渊里，土壤常年处于半结冰的状态，坚硬的绝不可能被称作柔软——除非是泰坦倒下时流出的大量的血液能暂时的融化土壤的坚硬，但很快随着热度散去，突然会重新结冰，只不过会变腐臭一点而已。

　　他向脚下看去，昏暗的环境中，一抹白色亮眼的太过出众了点。

　　是人的手臂，苍白细嫩，看起来是个女孩子。

　　西里尔一惊，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发现她趴在地上，白色的衣裙残破不堪，整个人都被荆棘缠绕，像是祭台上等待燔祭的羔羊。

　　他小心的握住了那节手臂，发现还是温热的——她还活着，只是不幸被荆棘活埋了而已。

　　如果是大多数时候，就算再不忍，西里尔不会多看她一眼，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片荆棘，根本没有余力再帮助别人。

　　这时，女孩忽然说话了。

　　西里尔以为她早已经昏迷，没想到她还清醒着，他努力的分辨着女孩低弱的声音，她说：“……救救我。”

　　西里尔沉默片刻，委婉的表示：“我可能无能为力。”

　　他把自己那把匕首给她看，那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现在已经有些卷了刃，钝了许多。

　　女孩的蓝眼睛透过荆棘看着他，声音虚弱：“你……你左边，有一把刀。”

　　西里尔闻言向自己左边看去，发现地上真的插着一把短刀，只是之前被泥土荆棘掩盖，他没能看见。

　　从荆棘中拿一把刀比救一个人要容易得多，西里尔还算轻松的把刀从荆棘中取了出来，略作打量一番。这刀制式独特，和神族粗制滥造的批量货不一样，显然是独家定制的，它使用的材料西里尔闻所未闻，轻便但不失锋利和坚固。

　　西里尔试着砍向了身边的一支荆棘，发现它削铁如泥，锋锐的刀锋轻易的斩断了那坚硬的根茎。

　　仿佛害怕他还不答应一样，女孩又开口：“我，我从外面来的……关于那个地方，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我知道是事情……你，你救我吧。”

　　西里尔沉默的更久了，在女孩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点点头：“可以，不过我不保证我能带你出去。”

　　他苦笑一下：“我自己都不一定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就算有削铁如泥的宝刀，清除荆棘的工作还是花费了大约三个小时，西里尔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他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很疲惫了，只是意志告诉他他还不能休息而已。

　　好在救援工作的对象非常配合，女孩意志力惊人，在一根根扎进血肉的刺被带出来的时候一声不吭，西里尔偶尔看向她，发现她虽然身体虚弱，眼睛却亮的惊人，带着罕见的生机和活力。

　　这就是新世界孕育的生命吗？

　　西里尔想，深渊中没有人有这样的眼神，就算有，那点光也很快被现实所磨灭了，在永无天日的绝望面前，所谓的希冀脆弱的不堪一击。

　　一种充斥着嫉妒、愤怒、仇恨的恶毒情绪忽然攀爬了上来，如果把她这么扔在这里，她会在无能为力的绝望中慢慢的死去，在下一个温季来临时化成这片荆棘中的又一具白骨，永远的和深渊中这些本不该死的人一起沉睡。

　　这个想法如闪电划过他的脑海，西里尔在一瞬间真想把这把刀放在她的脖子上，但他马上把这些疯狂的想法驱逐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都是个没有意义、而且卑劣的举动。

　　比起这个很可能是来自新世界的女孩的价值，他个人积压的愤怒与怨恨只是微不足道的情绪而已。

　　西里尔在原地休息了一下，背起了女孩，继续踏上漫漫的征途。

　　女孩很轻，身体是难得一见的柔软，西里尔猝不及防的想，她就像是一朵云。

　　当然不是深渊上方那常年聚集的厚重云层，而是传闻中，新世界明朗的天空中才存在的，漂浮在天边的云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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