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女人

作者:习之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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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殿前请战


      玲珑清脆鸟语在耳畔叽喳,泉声叮咚,千年来绵绵不绝的雨声竟消弥,有金光拂落她面颊眼睑,着她醒转。她在哪里?是生前,还是死后?日光下,一幅幅画布在地上投出朵朵如云痕迹。如此美好清晨,是她毕生唯一。心无挂碍,身躯舒泰,便是最好的时光!

      她又完成一桩重任,回到这木屋中了。她的伤痕,她的修为……竟都复原了。锦觅心中却是悲而哀叹。不死,魅惑帝王的使命便永世不可更易。生,有何好?

      木门吱呀推开,偃人踏进屋来。锦觅忙迎上去:“师父!”

      “觅儿醒了便好。”偃人端详着她,柔声道:“春日正好,可要一起出去走走啊?”

      锦觅心有疑惑,偃人可更换修复脏腑肢体,但那一身修为……“师父,为何我的功力分毫未少?”

      偃人低头笑,再抬头时,只道:“你可忘了师父是何等人,却不能忘了自己是如何降生。”

      心中虽有不明处,但当下,她跪下去:“觅儿谢师父再生之恩!”

      “来,觅儿!”偃人牵着她踏出房去。林中金光熠熠,暖暖春风扑面,清溪碧流,翠鸟小兽飞窜,行至崖壁,满目青山峻谷,山中云瀑如流,原来,数千年前的花界是这样美丽!但叫她愕然的,却是妖界各族族长恭候,族人环山而待。

      见她现身,众人齐刷刷跪下叩首,浩浩荡荡呼号:“花神在上,吾等愿誓死效忠,肝脑涂地,诚心不二!”

      “觅儿以性命为族人争得骄阳,妖族一众即得日精,修为大长,壮我妖族指日可待。师父残躯无能,日后,妖界的福祉就靠觅儿了!”这短短一日,偃人做了何事不言自明。可是,天帝接掌在即,阳奉阴违之事,当真可行?

      锦觅垂首:“徒儿何德何能当此大任?师父福寿绵长,来日方长……”

      偃人哈哈大笑,握住她的手,命她并肩:“来日方长!不错!正是来日方长!觅儿聪慧,深得为师之心。”他的声线,忽尔低沉:“觅儿,这盛日已到手,月华不日也会重现。届时六界离析分崩,三界永分,妖魔冥尽入你手。觅儿,往后,千秋万载,你我生生世世共享此太平盛世,可好?”

      呵!不错,区区数日,一步步,尽依偃人所谋,失与得,分毫不差!人帝、天帝,因小小一个她牵涉此间。然而,他们只是六界最末,当真可轻易撼动浩大权势?不,寰宇天下,事无巨细,尽归一理。没有不可能之事,要的,不过是将事做好做圆,令其务必得成。锦觅笑,神、魔、人三界厘定时,彼此相互制衡,方是万世升平之日。而眼下要做的……

      不远处碧空忽尔裂开大洞,黑压压乌云盖顶,如滚滚巨浪涛涌欺压。族人尖啸呼号,震颤悲泣。如他们所料,妖界盛阳甫至,百花绽放,香气四溢,魔族必定蜂拥。偃人翘首,笑着看那渐不支的结界,轻声道:“觅儿,你等了千年之事,终于来了。”

      千年!于她不过千年。但对族人言,乃浩浩数千年的屈辱压迫,今日,都将成历史。山谷中妇孺惊瑟,少年者却只望着她,静候她发号施令。这一日,这一刻,是她一生最重要最欢愉可毕生回忆之期!锦觅望着那阴森森天幕,笑意更深:“明日,天帝圣驾再临,吾等怎好空手?自然是要奉上厚礼的!”

      偃人颔首:“不错!妖界贫瘠,六界最末。但,到底不可失礼天庭。”

      师徒叙话间,一具具黑影已压下来,扑棱着肆虐众花小妖。无数娇躯被裹挟跌地,精元被吸,肉身被噬,尽成魔族灵气。一时间,哀嚎惨叫声震慑峡谷,魔族得意忘形,愈发浩浩荡荡杀至。

      锦觅嘴角盈笑,双眸却通红。谷中风呼呼扑面,她指尖掐诀,既有馥郁香气随风而去,萦绕缠绵四野。魔族者,为此香气所诱,莫不仰首寻觅,骤得目标,便聚而涌来。

      近了,更近了!狰狞獠牙欺至眉睫。锦觅唇间咒语潺潺,灵照绽出光芒,只闻娇喝:“张网!狩猎!”

      静谧山谷中,湍急流瀑里,应声窜出无数细密如针碧藤,破空直取魔族。毫无戒备的魔族顷刻系数被贯透,藤蔓根植大地数千年,枝节蔓延,坚韧如钢。蔓枝上密覆的绒毛渗入魔者躯体,吸血噬肉,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数千年来,魔族在妖界莫不是予取予求,何曾遭遇过反抗?有未受缚不信邪者,拔刀来斩。更多魔军纷乱如麻压来。可是,那些藤蔓如有生命,更深俱灵力术法,如蛇灵动腾跃,魔者不过是它们的囊中之物,可轻易捕获吞噬。

      噫!有漏网鱼儿要逃!锦觅嘴角微挑,并指一挥,妖界天穹之上分明波光潋滟,水镜密闭,在灼灼日辉下俨然一面通透体,魔界大军扑撞其上,无不是为高温灼燃,又或跌回藤上,消弥殆尽。

      不过片刻,短短片刻,得了日精的妖者灵力大涨,藤枝裹挟着数万尸首没入泥土,在地下将魔族大军如养分吸收分释。妖界贫瘠干涸数千年的土地由黄转绿,孕育生机……

      天庭,应也数千年未曾如此热闹喧嚣。魔尊鎏英直闯宝殿,指住天帝叫嚣怒骂。骂声直逼九霄,轰鸣不绝于耳,殿中众仙嗔目结舌,不敢吱声。

      “魔尊说,妖界半个时辰之内,灭了魔界三万族人?”天帝端坐殿堂之巅,看着阶下数千年未见的这泼辣女子。想当年,她金戈铁马,自是英姿飒爽,怎地今日会栽这般跟头?

      魔尊应也面上无光,冷哼一声,斜眼去看殿上者:“听闻陛下昨日将一轮盛日赐予妖界。不知,偃人立下何等了不得的功劳,可获陛下娇宠?”

      他自立下誓言永不涉足魔界,但这魔界到底臣属天庭,魔尊受了委屈,竟不敢率军直攻妖界,跑到他这里撒气,却是何道理?他心中好笑。妖界数千年任人鱼肉,忽然设下陷阱,屠戮入侵者,且,大获全胜!魔尊向来自恃甚高,数千年未吃过败仗,突蒙重创,恐对方还有后招,又或以为是他授意。欺上天庭撒野,料以魔界之强盛,凭她骄横跋扈便可灭了小小妖界。他也不辩解,只喝:“传,妖界尊主上殿。”

      天帝号令传下去,魔尊面露鄙夷,六界盛会,她尚且不屑参与,不过指派小小臣子代劳。今日三万魔者旦夕尽没,却叫她心惊。神仙二界超脱其他四界,自然高高在上。但魔冥人妖者,自古环环相扣,生生不息,若得平衡,倒也尚可。一方坐大,余者三界必然饱受牵连。魔界素来凌驾人鬼妖,偃人胆小怕事,不是可成大事之人。但今日妖界异光大放,恐是妖孽出世,若放任不管,来日必成祸害。半个时辰吞噬魔者三万,如此能力,长此以往,鎏英不敢想。

      候了许久,天帝沉静以待,魔尊已烦躁难耐,在殿中来回踱步。好歹,听得呼号:“妖界花神觐见!”

      魔尊胸中怒火愈发炽盛,旋身去看来人。天帝亦抬头,望见缓步踏入殿来的身影。

      那一身素衣,面色冰冷的,并非偃人。竟是……魔尊暗自倒吸冷气:“锦……这……这……”下意识,她回身向首席望去。天帝分明神色不妥,他眼中,如受魅惑,定定凝神,只剩这女子。锦觅当日不是……如今,这一个……

      锦觅行至阶下,双手一拢,跪下叩首:“妖界花神锦觅,拜见天帝陛下!师父偃人有伤在身,特命锦觅前来答话。”

      她昨日在殿前自戕,今日毫发无损,更以胜者之姿重临宝殿。众仙各自面面相觑,天帝昨日对她,做了何事?

      “锦觅?”魔尊大步上前,扣住她臂膀,一把将她拽起,“你不是与旭凤双宿双飞去了?你二人数千年前一同堕入轮回,生生世世……你怎回了花界?还……还成了偃人徒儿?”

      眼前这个人眸如寒霜,一甩袖,已脱出控制,退了开去。只闻她厉声娇斥:“尊驾口中污言秽语,莫要羞辱于我。我不认得什么旭凤,更不会与何人有瓜葛。此处天界,晴天朗日,岂是你胡言乱语之地?”

      魔尊唇瓣半张,当真懵了。这个人若说不是锦觅,容貌声音分明如出一辙,可是,她又真切不是。因锦觅甜美清澈,何来这番摄人威严?且,她说,她不认得旭凤?那与她生死相依的人,怎被遗忘殆尽?

      这一边的魔尊如坠云端,那一侧的上元仙子,却清清楚楚见得天帝嘴角扬起,双眸似有光芒绽放。上一次,她见得这笑容,是何时?

      天帝道:“魔尊,妖界花神既已在此,你大可向她询问,今日之事,到底怎么了?”

      突闻旨意,魔尊又是一怔。电光火石间,好似悟到什么,她“嘿”一声冷笑,瞪住天帝:“好啊!六界皆知陛下尽得《梦陀经》真传,当年吞穷奇,屠魔界,灭四族,真真利落痛快!如今,陛下又施了《梦陀经》中何法?钳制了花神魂魄,涤净她过往记忆,将她携在身边,培养得如此出类拔萃!徒留旭凤一人在轮回道中受罪?”

      此言一出,天帝已阴沉了面色,可天庭偌大,竟无一人出声反驳。

      “魔尊……”上元仙子向前一步,未料阶下的,有人冷喝:“天下非只先花神一个,亦非人人都要前仆后继为一个‘情’字献身方称风雅。尊驾可到妖界一游,自会知花族之内百花俱以先花神为名,自居自律,牢记数千年前教训,绝不再步先人后尘。”

      魔界数千年气焰嚣张,是除天界外最大一支。魔尊与奇鸢数千年前那一桩苦恋,不得善终,更是她此生最痛。不想,这一刻竟被小小妖灵劈头盖脸斥责。众仙暗暗咋舌,想笑,又不便。

      魔尊喉间一口气凝滞,情于她,是天下至大,哪知,到此女子面前,竟一文不值,嗤之以鼻。可见,这人,确非锦觅!生生将那口气吞下去,收拾混乱心绪,沉声来喝:“本座问你,今日,可是你师父下令屠戮了魔界三万族人?”

      锦觅却不理会,只拱手向天帝躬身:“陛下,臣闻陛下召,今日来,只听陛下旨意,余者,恕不从命!”

      这一句,又叫魔尊大怒:“你!你一个小小妖灵,好大胆子!”

      天帝抿唇暗笑,勉力抑住上扬的嘴角,道:“魔尊在上,汝不得怠慢,且回魔尊话。”

      锦觅便施礼领命,转身来拜。魔尊怒而拂袖:“受不起!”

      锦觅也不在意,直了身子,道:“昨日,妖界蒙陛下圣恩,重获骄阳。一夜之间,花族百花百草争相齐放,吾等以为,明日陛下降临时,可一览数千年前族中盛况。哪知,区区半日,魔族大破妖界结界,率浩浩荡荡三万大众前来,视妖界花草百兽为猎物,如数千年来过往,要在妖界饕餮大餐。吾等,不过奋起反抗,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魔尊怒啸:“三万魔族,汝等半个时辰吞噬干净,区区一句‘如此而已’,你便要打发本座?”

      锦觅冷笑,斜眸于她:“否则,魔尊要如何?”

      妖界几时可如此肆无忌惮?魔尊银牙暗咬,一字一句道:“你吃我魔界三万,我要你妖界全数来偿!”

      锦觅深深吸入一口气,仰首挺胸,向前一步,逼近了:“魔尊,此乃天庭,你这一句话,当真?”

      魔尊料不得她竟还敢上前挑衅,愈发熊熊盛火燃胸。“怎么?本座一言九鼎,莫说这不过天庭,去到斗姆元君处,本座亦是如此要求!”话音方落,却见这妖灵嘴角溢出笑意,一怔,她已退开,去向天帝跪下。

      “陛下!”锦觅俯身,在玉砖之上砰然叩首:“妖界在今日之前,一直是魔界屠戮掳掠之地。数千年来,妖界区区数万族人旦夕祸福,流离失所,不过为躲魔界杀戮。魔界数百万众在妖界自出自入,如无人之境,族人敢怒不敢言,今日所为,乃族人被逼无奈之举。世间,只知猎者狩得猎物,是可欢欣鼓舞之事,却不知猎物苟延残喘,任人宰割之痛。今晨,吾等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魔尊非要取妖界全数,臣在此,请陛下赐旨,妖界四族,愿与魔界一战!生死有命,吾等为己生计一搏,纵死,是理所应当。但若非要吾等为赎今日所为,屈而为奴为俎上之肉,恕臣与族人万不肯从!”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殿中久久沉寂。天帝环顾众仙,竟也无一人有异议。那魔尊却是仰首大笑:“与魔界一战?好大的口气!小妖,你几分几两,可掂量好了?”

      太巳仙人出列,躬身来禀:“陛下在上,魔尊,可容小仙说一句?”

      天帝颔首。魔尊对这老儿根本不看在眼中,手一挥:“说!”

      “魔界受妖界数千年朝贡,妖界奉上何止千万?今日,不过是小小妖灵冒失莽撞之举,如今陛下接掌在即,定不容妖界妄为。如此,魔尊可否小惩大诫便好?”

      这样和稀泥,锦觅心中盛怒,即刻便要驳回,眼角却瞥见高阶一角的仙子正对她暗暗摇首。那眼中忧虑,是她不知。愕然,忙垂下头去。

      魔尊冷笑:“太巳真人以为,何为小惩,又,如何方是大诫?”

      太巳笑,道:“魔尊今日也亲见,妖界甫得骄阳,即获生机。魔界数千年来在妖界其实所获无多,不如容妖界休养生息,此后定期定额岁贡花果小兽……”

      “时日数额由魔界来定,若有误,加倍累计!”魔尊得寸进尺。

      覆在锦觅额下的手,已渐渐蜷成团。

      太巳颔首:“尽依魔尊。”

      以为就此作罢,那魔尊却喝:“慢!还需交还魔族被囚者。陛下不知,妖族卑鄙,竟使吾等深埋土中为其养分,以壮族人……”

      锦觅忍无可忍,自地上拔身立起,震声冷喝:“魔尊好公道!魔者若不踏足妖界凌虐妖族上下,如何为妖族所掳……”她话音未落,已见魔尊阴戾眼光,心头骤凛,对方抬手扣掌,一股不知名力道迅速将她钳住,须臾之间,她的颈项已落入魔尊手中。

      堂堂魔界尊者,竟于天庭当众对花族小妖施以毒手。鎏英毫无怜悯,一得手即奋力收紧指尖,如欲碾碎一簇粉团。

      一道白光如电击落,直中魔尊手肘。因深厚沉重,命她剧而作痛,力气全消,不得不松了手。锦觅死里逃生,面无血色,险些跌俯,但心中怨忿,背脊牢牢挺直,撑着。

      身后,听得偌大宫殿之上传来冷冷一句:“魔界不是在先,既得裁决,便该归去,此后不可再犯妖界。”

      “陛下此举,当真无私心?”魔尊悻悻,忿而怒道,“数千年来,妖族便是魔界从属,理所当然是吾等所有,乃魔界不可缺之一环。陛下忽尔将妖界收归天庭,莫不是要绝我魔界,与我魔界为敌?”

      锦觅身心俱痛,百骸至脑门更有熊熊烈火。今日不争,更待何时?“彼时妖界孱弱,方任尔等宰割。此后,有我锦觅在一日,魔界休想自妖界得一分一毫!”

      她咬牙切齿,朗声怒吼,一举推翻太巳仙人提议,殿中众仙莫不咋舌。想六界,敢与魔尊如此抗衡者,怕无出其右。也不知这小妖,是不怕死,抑或不知怕为何物……

      魔尊又待抬手,天帝已喝:“好了!”那嘴角似隐现笑意,但他只道:“今日到此,都退下罢。”

      鎏英怒火难消,恨恨道:“小妖,本座且看天帝陛下护得你几时!”言罢,当即拂袖而去。众仙得了命令,亦各自隐退。锦觅经这一桩威逼恫吓,膝头僵直,许久,到这时方敢抬头去望,但那殿堂之巅早已空荡,心中竟觉怅惋,莫可奈何。

      她通体剧痛,想她在这天界无处可去,一双脚幽幽,不知不觉又走到神树前。也好,便在这歇息罢。躲进须林,偎着树干坐下,好歹容她闭目养神。

      梦中,不知去至何处,但灵魂安然,未觉动荡,是好梦一场。再睁眼,却为眼前所见惊滞。

      一个人背光屈身来看,不知轮廓。如此突兀惊得她振臂去推,怒喝:“何人!”

      那人身手利落,闪身避过,道:“花神,是我!”

      原是廉贞星君。锦觅释然,忙起身行礼:“星君在上,小神不察,望见谅!”

      廉贞亦觉唐突,交手相摆:“无碍。只是陛下正寻花神一议,众人遍寻不获,本星君想着花神应在此处,故适才本想唤你……”

      天帝寻她何事?怕又是要蒙受一番斥责。她心下怦怦,不敢显露,只躬身:“多谢星君告知,锦觅现下便去复命。”

      廉贞侧身让路,看着她踏出须林。忽然,闻得他低声一句:“今日殿前,花神不怕?”

      那声低不可闻,锦觅一怔,足尖一滞。再转身时,他正立在身后咫尺。他与她,不过只隔影影绰绰树须。晨曦冉冉,金光斑驳,在一张极年轻凌厉面庞之上流转。他是天界神将,而她不过区区不足道之小妖,何德何能,劳尊驾垂顾?

      她轻声道:“锦觅斗胆,向星君相询一事。”

      “请说。”

      “可是因陛下寿元将至,魔尊便毫无顾忌,可肆意妄为?”

      廉贞不防她如此一问,一怔。天帝寿元无多,是六界忌讳,无人敢提。但也自然是令六界诸位尊者觊觎之事。略踌躇,他道:“魔尊如何想,本星君不得而知。相信陛下神通,可觅得解救之法。”

      锦觅默然,半饷,他二人便如此对立。廉贞看着她,只见她面有忧色,那白皙颈子上赫然五指,应是痛极:“如今陛下执掌妖界大权,魔界再不敢造次,花神可放心。”

      她忽然仰首凝眸,与他对视。廉贞从未见她逾礼,那双盈光水眸近在咫尺,心一跳,面颊耳廓烧起,下意识退了一步。

      只听她低语:“星君,锦觅有不情之请,未知当不当言?”

      此时的她,何来朝堂上凌人气势?分明孱弱无依。若非走投无路,她不会低头来求。廉贞胸中酸涩,道:“不妨,你只管说。”

      锦觅便俯身,双膝及地。廉贞错愕,忙探手去扶:“花神,你这是作何……”

      她的指尖,便覆在他手背。冰凉柔软触感如电击,直达百骸,廉贞心惊胆战,未料她仰首,几乎又与他鼻尖抵及。馥郁香气自鼻息唇瓣袭来,促他不得不屏息,莫敢动弹。

      “锦觅知星君身负重责,亦实在无路可逃,方惟有求助星君。妖界甫获盛阳,百花孕育需千年,各界眈眈,吾等灵力低微,如何护得长久?今日魔界之事,不过伊始。”她眸中水雾渐浓,似凝结成珠,摇摇欲坠。“陛下有召,锦觅此去,盼可求得星君带兵护卫妖界,守得一方净土,容族人生息。星君乃万方将领,锦觅私心,明知不可为,斗胆一求,请星君成全!”

      呵!是。他志向鹏程,怎甘做一方护卫?可是,她近在眼前,泣声相求……

      “……锦觅知六界莫不是敌手,此天庭,众仙也恨不能杀我而后快。陛下决议何人,下得妖界,锦觅与族人皆任人鱼肉,再无天日。”她渐哽咽,“星君秉公执法,尽忠职守,定不屑阳奉阴违之事。六界之中,惟有星君昭昭,可保吾等太平。”

      纵观六界,她所求,当是唯一之法。原来,他在她心中,是如此人。廉贞慨叹,道:“花神请起来说话。”

      她便盈盈起身,这微微一动,微凉液体跌落他手背,又烫得他忙不迭缩手。轻咳一声,他道:“花神多虑了。陛下英明睿智,既已收回妖界大权,定也有了周全之策。廉贞素来以陛下为先,但有职责,决不推脱。”

      廉贞之意,不言自明。锦觅垂首,躬身:“多谢星君!”

      天帝所召,却是在七政殿。这是她第一次以真身踏足圣上寝宫。上元仙子领着她入殿跪下叩首。

      闻得首席清朗言语:“花神免礼,起来答话。”

      她额际贴紧玉砖,恭谨答话:“罪臣不敢。”

      “花神何罪?”

      “回陛下,罪臣不该私设猎场吞噬三万魔者,不该于殿前肆意,激怒魔尊,令陛下为难。故,请陛下降罪,锦觅甘心受罚。”

      良久,殿中空寂,无半分声息。锦觅忐忑,苦苦候着。

      蓦然,鼻尖盈香,一双银丝绕锦龙鳞鞋尖临近,如雪白袍拂落她眼前。忙想退,双臂已被托住,将她扶起。这当下,那掌心温度直透布帛,烙在她双肘。她通身四肢顿时气力全消,这样不能自己,实是世间最悲苦无奈之事。

      她犹自惶惶,未料一只纤细白净指尖拂过来,轻轻扣住她下颌,命她抬头。这样突兀,再次叫她大骇。本能蜷了身子往后退,但他扣紧了她臂膀。抑不住气息紊乱,如此近,心不受自身控制发狂,几乎窒息。不得已,眼睑颤动,去看眼前人。

      不似那夜阴幽暗室,如今殿中朗朗。他眉目分明,眼波流转不语自风流,当得起六界唯一。呵!冰凉指尖自她下颌滑落,停在她颈间血脉搏动处。该处便沸腾如火,转瞬要将她焚烧殆尽。

      双膝瑟瑟,若非他握着她手肘,只怕她已再次跌地。他一定知道她心事,否则不会柔声来问:“可好些了?”

      这一句低语如丝入耳,竟似活转的灵蛇,渗入她躯壳脏腑,蚕食鲸吞。发生了何事?她懵然不知。到此时,方知凡人所言的“饮鸩止渴”是何意。若可以,眼前这杯毒酒,一口饮尽又何妨?

      倏然,天帝唇瓣微启,似笑非笑来唤:“觅儿?”

      亦是这一温柔至极的情嗔,如雷击,劈得她遍体震裂,清醒过来。双臂反卷,瞬间脱开他掌控,大退一步,跪下去:“陛下,请恕罪臣殿前莽撞,那三万魔军,吾等愿即刻归还魔界,臣亦愿亲往魔界,求取魔尊原宥。”

      她的退,如前尘复刻。他心中潸然,当下,叹,冷冷道:“莽撞?你在殿前好不威风。魔尊从未如此狼狈,本座也奈何不得你。现下,你又作何计划,想换得什么?”

      她沉沉叩首,怦然声响骇人。天帝不忍,只听她道:“锦觅当时怒火中烧,口不择言,乃为族人故。可是,待冷静下来,方知所作所为连累众多,实在不智。陛下,罪臣诚心,千刀万剐,罪有应得,请陛下成全。”

      “你也知连累甚广?”他轻斥,“你心中只知自己,何来众多?”

      她斗胆,仰首:“除去族人,罪臣不愿累及者,惟陛下一人。”

      她双眸透澈,似清心所言。他笑,声线愈发寒冷:“本座非三岁小儿……”

      未想,她亦道:“于陛下,罪臣便是那三岁小儿。真假与否,陛下岂会不知?”

      这小小妖灵!他纡尊屈身,在她身前。眉峰微扬,审视着,牢牢凝眸。“本座如何,无须你挂碍。却是你,当真愿去魔尊处领罪?”

      她亦坦然回望:“今日,罪臣心中千年积聚不散的怒火已可消弥,相信陛下所见,必也知晓族中境况。罪臣此去,当可一了与魔尊之恩怨。罪臣惟求陛下照拂族人,于愿足矣。”

      他便望着她,良久,良久。那娇容清冷肃穆,全无半分天真无邪。呵!二女各有际遇,自然秉性全然不同。他所期许的,永无可能。可是,这小小女子分明不是那一个,为何他仍深受迷惑?是哪一处出错?不该说,不该问的,他终究未能看开:“觅儿,追根究底,是本座当年屠戮了花族,疏离了妖界,又任由魔界坐大。你今日所受,皆因本座。你呢?你不怪我?不恨我?”

      眼前人若非身居六界之首,应无此些烦忧,可得微薄生者欢愉。这般患得患失,何苦来哉?她脱口只道:“陛下当年所为,乃情非得已。前事如尘,怜取眼下才真。”

      好一句情非得已!他心头大震。是啊!情非得已!若非因一个“情”字,他又怎会孤苦至此?不得已!不得已!他深陷其中,如何自己?倘若当年那一个懂得,可明白他的困境,怜惜他的不易,他又何致落得今日下场?世人皆言妖者深谙媚人蛊惑之道,今日一见,这女子当是佼佼。寥寥数语,已叫他无路可逃,通体酥麻。她说,眼下才真?眼下……他指尖颤瑟,去抚那妍丽眉峰。这一个因他而伪制的妖者,真可弥补他毕生遗憾,不负于他?

      天帝与她咫尺,指上似有电流,自该处逃窜,原已沉静的气息,莫名又受牵制。那乌潭双眸迷蒙,眼尾有一抹胭脂红渐渐晕染。她浪迹凡间近千年,何曾见得世间男子有这般美色?尤是心如鹿撞,不敢臆想,迫自己别转了眼。殿中清幽,并无旁人。但锦觅分明自案前皎洁瓷瓶上瞥见一抹光影。天界流言,她多少听过。下界只道仙人超脱,不想,此处多的是可怜人。天帝因思念旧人,爱屋及乌怜悯于她,仅胡诌细语几句,轻易可动摇他心防。而那数千年来陪伴在侧的,又是他心上哪个,占了几分几厘?

      沁人心脾的龙涎香犹为诱人,他欺得近些,与她几乎额际相抵。可是,他并未再向前来。是心中犹豫,拿捏不定,又,或是,忐忑……难安?因为,她到底不是真的那一个。锦觅笑,假的,又如何?难道她便不值么?她即可翻覆六界,寰宇天下也必会是她的。那锦觅,非她在意。更甚者,她会比她更好,更值得这天下的主!心念恍动,躯体便不由自主。这一次,当真,真真切切是蛮撞了!她膝头略挪半分,娇躯即贴进他怀中。他似有惊栗颤瑟,一口冷气盈在唇间,馥郁软腻触感已覆下来。

      数千年,如此馥鼻盈香,热气软玉,是他多久未有?早已干涸枯死的躯壳,竟因这一刻怦怦复苏。她唇瓣微启,一枚如酒香的舌尖拂过他齿间,唉!他膝头濡软不能支撑,惟有命双臂环住她,方得依靠。期待得到更多,她却垂首,在他颈间,未允他索取,那娇躯已自他双臂中滑落,重又五体投地,一如往昔。

      他背脊僵直,当下,惶惑难抑。因何?是他不配么?

      “陛下,”细不可闻的声线自她处溢出,“罪臣告退!”

      他眼睁睁看着她膝行退去,思绪纷乱,平日聪灵通彻的神智,竟浑噩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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