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番外番外

　　1.
　　潭洲自古为鱼米之乡，物产丰饶，古今多出将相，民风淳朴倒也辣道得很。
　　再往南走百里，便是宁乡了。在宁乡沩山毗卢峰下有一个寺庙，是为密印寺，庙宇不大，也鲜少有人知晓此处，香火不盛却常年不断。借着山的地势圈住了青山绿水的气息，形成了仙气袅绕的景象。

　　当初今夏办案由经此处，也是公务在身，想抄着近路南下。却不想误打误撞迷失方向，意外到了这常人遍寻不到的密印寺。
　　深山古寺中，自然只是些粗茶淡饭。
　　今夏吃不到荤腥，夜里饿得发慌，便想着出去寻些吃的来，却又意外撞破了倭寇在此密谋骚乱百姓的勾当。
　　再仔细一听，原来也是几个迷了路的贼人，被暂时困在了这密印寺。

　　今夏本想着秘而不宣，翌日找个合适的时机在斋菜里下了药，将几个倭寇毒翻，再让随行的大杨去宁乡县衙搬救兵。
　　如此一来，也便不动声色地将几个贼人了结了。

　　今夏没有想到，与她一同去伙房偷食的还有一人。
　　只见那人一身灰色粗布长衫，头发灰白却精神矍铄，手中握着青瓜信步走出。今夏看得愣神，想抓住这位老者，却晚了一步。
　　老者行至门前，将那守门的吓了一跳，当即拔出弯刀。老者不为所动，立在院中大喊：“尔等本为大明百姓，却与倭寇沆瀣一气。看着衣冠楚楚，却是些襟裾马牛，衣冠狗彘之辈。济世的行当不做倒罢了，尽做些泯灭天良之事。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话音未落，十余倭寇鱼贯而出，个个带着刀剑，横眉冷对着院中的老者。
　　为首的贼人压低声音道：“哪里跑来的老头？”
　　老者虽风烛残年，却气魄如虹，他仰面答道：“穆泊清。”

　　穆泊清。
　　今夏为之一震。
　　贼首听了却嗤之以鼻，道：“原以为是哪个江湖中叫得上号的人物，却是个闻所未闻的平头老人。”
　　刚想叫人将穆老拿下，今夏挺身而出，拼死与几个贼人打斗起来。纵是贼人之中不少三脚猫功夫的，却仗着人多，令今夏一直脱身不出。

　　眼看着占不到半分便宜，电光火石间，今夏从腰中掏出火铳，对着贼首的要害打将过去。贼匪哀呼着倒在地上，汩汩的鲜血流出来，挣扎了少顷便没了进气。
　　其余的贼人见状，便放弃了争斗，四散去活命了，却被寺中听到打斗声的僧人闻讯赶来，过不了几个招式，便将几个贼人擒下。

　　后来的事情陆绎也便知晓。那直率老人便是闻名天下的音律圣手穆泊清，在湖广游历之时今夏结了缘份，将她收入门下做了关门弟子。

　　忆起与穆老的陈年旧事，又想着如今他已重病缠身，不由得内心生出一丝哀凉来。算一算，与穆老阔别已有四个年头了。
　　经年一别，疏不知往后还是否有相见的机会。

　　陆绎瞧着今夏眉眼间藏着忧丝，心中不忍，便提议道：“夫人，不如我们去密印寺故地重游，如何？

　　2.
　　从潭洲直直向南百余里，半日快马的功夫便到了宁乡。
　　今夏知晓沩山盛产茶叶，雨前沩山毛尖，入口香嫩清醇，不让武夷、龙井。遂在宁乡处找了茶楼歇脚，也邀陆绎品一品宁乡的特产——花猪肉。

　　“入了密印寺，可就吃不到这样的荤食儿了。”今夏故意多点了两盘，瞧着灵珠一副被马背颠簸得魂不附体的模样，感到又好笑又心疼，生生将一盘肉落到灵珠面前，说道，“这一盘归你了，不准剩下。”
　　灵珠感觉骨头已散了架，若不是这身皮肉还紧实，这架子早就散到地上去了。

　　灵珠与主子同坐到一桌本就浑身难受，被今夏这一让更是爱宠若惊，忙起了身拜礼，五脏六腑想是还累着没歇过来，声音颤颤微微的：“夫人，怎的照顾起奴婢来了。这如何使得……”
　　今夏的手还未收回，便下意识地望了陆绎一眼。只见他面色深沉，兀自饮着茶水，一副不怒自威的尊容。
　　今夏见机嘲讽他：“看来陆大人在诏狱审犯人审久了，以为身边的人都是犯人了——灵珠，我不是说过了嘛，以后私下里你且当我是你姐姐，那陆大人，自然就是你姐夫了……”

　　未等今夏将话说完，灵珠脸色煞白，一头扣在地上，浑身颤栗着直喊：“夫人饶了奴婢吧，吴管家知道了，要打死奴婢的。”
　　今夏知道自己玩笑开得过了头，忙跳下去扶住灵珠，说：“灵珠妹妹，是我不好。以后便不与你说笑了便是。”

　　陆绎见了这势态，也不免心生恻隐，想着平时对下人确是太过冰冷严苛了。便说道：“灵珠几次三番护主有功，我都在心里记着，也不必如此害怕……”
　　岑福心里早就火烧火燎了，忙应声劝慰道：“就是，大人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不成……”

　　啪啪啪——
　　“好一幅主仆情深的感人场面呐！”
　　有人打阁楼拐角处由扶梯走上来。一身白锦绣金束袖长裳，面目清秀，气宇轩然。在他身侧有一男一女二位随从，亦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毛小七。陆绎心中一沉，料想此人出现在此，必不是偶然。
　　“毛大当家见笑。”陆绎面色不改，语气中见不到任何情绪。
　　本就是在乌安帮的一面之缘，两方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行了礼。

　　灵珠见有外人来，慌忙起身坐到今夏身旁。岑福自是知晓这其中的蹊跷，不由得警觉起来，手向身侧的绣春刀摸了过去。

　　毛小七一行三人择了隔桌坐下。
　　从这个位置望下去，可以观察街上的动向。此时已是晌午，大半摊子的摊主停了叫卖，躲到一旁用起午饭。还有些卖面的面饼的，招呼着往来的散客，忙得不亦乐乎。
　　再多看两眼，便可瞧出异动。那猪肉摊子、纸扎铺子，以及左右两三个挑扁担的，不忙着招揽生意也不做其他，尽是挑着眉毛往毛小七这边瞧着。陆绎一眼便知，这些人莫不是在等行动的口令。
　　陆绎当机立断，抓起往嘴里胡塞的今夏起身要走。

　　太迟了。
　　毛小七将茶碗扔将出去，茶楼外尤听见清脆的一声响。适才盯住茶楼动静的人，从猪肉摊子、纸扎铺子、巷子口、街边上涌了出来。每人都带着长刀，一副势如破竹的模样。
　　陆绎将今夏甩到岑福怀中，喝令道：“快带今夏和灵珠先走！”

　　3.
　　“一个也别想走。”
　　毛小七用极其平静地口气将这话说出来，又多了几分威慑。
　　陆绎也不多言，抽出绣春刀向毛小七袭了过去。怎耐毛小七人多势众，饶了左右一男一女，也是功夫了得，想近得了毛小七的身，也实属不易。

　　眼下街头乱作一团，平头百姓早就胡乱四处窜了去，留下一街的乱摊子。
　　十几个人从茶楼下涌了上来，还有几十个虎视眈眈在楼下等着他们，一旦有人跳下去，他们便将人擒了去。

　　岑福与今夏近身与人搏斗起来。灵珠身上没有功夫，吓得在一旁呆若木鸡。少顷，她便察觉出来，并没有人对她下手，于是便抄起一柄散落的刀鞘，挪着脚步到今夏近前帮起倒忙来。

　　贼人本是放过了灵珠，见她手上握了兵器，便有人冲将过去。岑福自是多了一只眼睛护着灵珠的，见她有危险，便飞身过去，回旋两脚将几个贼人踹到楼下去，砸烂了几个摊子。

　　陆绎也趁势扶住今夏飞身下楼，却发现几人来时的马匹早就被人牵到不知何处。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且皆为个中高手。
　　几人被团团围住，饶是陆绎与岑福有三头六臂，恐难保住今夏和灵珠周全。

　　毛小七在楼上微微一笑。
　　刹那间，白面书生的面相转而变得阴冷异常，隔着数十米，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气。
　　今夏不知晓前因，遂问道：“济世帮，向来锄强扶弱，济世安帮，毛大当家为何对我等下此狠手？”
　　毛小七又是阴森一笑，说道：“陆夫人当真不知？”
　　今夏被这笑激怒了，叫骂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遮遮掩掩，算什么好汉？！”
　　“怎么，莫不是陆佥自知要做的事情登不得台面，所以连自己的夫人也要瞒着？”

　　今夏陡地想到此次湖广之行，明面上是新婚燕尔，江南游历，实则大人是领了密旨。且这旨意渐渐明朗起来，定是与济世帮有关。
　　那日在乌安帮府邸，陆绎初见毛小七，便面呈异色，今夏便猜出了七八分。今日宁乡遇到毛小七突袭，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少废话！传闻济世帮乃侠肝义胆之帮，灵珠就是个丫环，此事与她无干。且若是江湖中人知道济世帮竟然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下手，岂不是让人笑话？”
　　灵珠吃力地握着刀鞘，眼中泛起泪花，盯着今夏便唤道：“夫人……”

　　毛小七听了哈哈大笑，由身侧抽出宝剑。
　　宝剑出鞘，剑锋一道寒光，煞时间指向陆绎。
　　“何止这个小丫环。今天我毛小七要的是这两个锦衣卫的命，两个姑娘速速离开！”毛小七转而向着济世帮的弟兄们说道，“我济世帮一心向善，除强扶弱，百姓拥戴于我，朝廷便看不下去了，派了锦衣卫做这鸡鸣狗盗、暗杀行刺的勾当！今日我毛小七在此，不是锦衣卫杀了我，便是我济世帮了结了锦衣卫。生死由命，与这两个姑娘无关。济世帮的兄弟，可知否？”
　　此时，人群里有人喊道：“草菅人命不是我济世帮所为！两个姑娘速速离开！”

　　陆绎听罢，心中一沉。
　　此次行动秘而未宣，想必是锦衣卫之内出了细作。白鹤村外遇险，也定是济世帮的手笔。
　　同时他也不禁感慨，不论这个白面书生是否确是毛小七本人，经过此一番交手，陆绎断定这坊间关于济世帮的侠义传言是真，关于毛小七的传言也定是不假——此人乃是忠勇豪情，义薄云天之士。
　　这更是让陆绎怎的下得去手？
　　但有些费解之事，他还是要理明白的。

　　陆绎手中的绣春刀缓缓落下，立于身侧，呈毫无戒备之态。
　　“看样子毛大当家倒是光明正大之人。那陆某倒有一事不明了，坊间所传的毛小七本是七尺虬髯客，究竟是你顶了虬髯客的名号，还是他顶上你的名号？”
　　毛小七剑横目前，冷冽的刀光与目光一同迸发出来，直慑人心。他冷言道：“不必多言，我就是毛小七。陆绎，拿命来吧！”

　　毛小七一声令喝，几十个壮汉将陆绎和岑福围困在内。
　　刀光剑影间，陆绎步步退让，招招隐忍。旋脚踹开几名济世帮弟子，想着擒贼先擒王，将毛小七拿下了，速速了结了这场战事。
　　怎奈济世帮人数众多，一波下去一波又上来，单凭防守之势，怎的也近不了毛小七的身。

　　因着毛小七下了令，今夏与灵珠被阻挡在包围之外。
　　今夏急在心上，。只是面对的是济世帮，手铳握在手里，也似哑了火般闷不能动。
　　因早时受了风寒还未全好，受了几个时辰的颠簸，加之腹中空空，如今又是急火攻心。少时间，今夏头上已密汗涔涔。只见她腿脚一软，险些晕了过去。灵珠见状，上前一把扶住。

　　就在此时，从四面飞出几个白衣人。
　　只见他们气势如虹，剑气逼人。几把剑列着阵齐唰唰刺向今夏。
　　陆绎余光一扫，见今夏有危险，脚步一松，毛小七的剑已直直地刺了过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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