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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景子用一条秀气的金手链,换得了一张假证。上面的她年龄长了4岁。许是照相时化了稍浓的妆,又或是她故意在模仿高中少女的气质。本是莹亮的眼睛里塞了些不符年龄的风霜,并不容易让人起疑。
这条手链,是两年前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是她身为‘景子小姐’时也不忍下手的限定款。她还记得打开礼盒时的亢奋。景子大叫出声,抱着母亲转了一圈又一圈,喊了不知多少次‘妈妈真好!’她从不舍得带出门去,只偶尔拿出来看一眼,又放回自己锁着秘密的小抽屉里。而现在,她把它卖掉了。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几年之后,当这些带着回忆的首饰尽数流入当铺时,当景子失去了所有与过去相关联的事物时,她是否也能放下那些让人沉湎的梦,重新把灵魂放归自由呢?
月色如练。
今夜的月很大,很圆。
景子趴在窗台,望着这轮盘一样的月。清辉洒上她的发丝、她的指尖、她清癯的身体。她在月色中沉沦。
她忆起敲着键盘写代码的父亲,与她探讨经营的母亲,忙碌在灶台前的玛丽,公司门口唤她‘小小姐’的保安大叔。
月色中的过往有太多的温柔、太多的爱,太多她对未来美好的向往。景子便不由得想向这圆月靠近,想让流光吞噬自己,想与这轮月、这抹柔软,融为一体。
身后有细细的风。
不知什么时候,有栖川望月站到她的背后,手执一把凉扇,轻轻地为她扇风。景子才发觉这夏天的夜并不凉爽,汗水已浸湿了薄衫。有栖川家很穷,穷到连电扇都没买。景子曾问望月,他的业务应该很赚钱才是,为什么不给家里布置些提高幸福感的电器?望月惨然一笑:“我家几代人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到现在也没买成像样的房子。父母宁愿让我入赘,也要去找一位大千金结婚,更别提手上的钱了。”
“……我会付钱的,我会去赚的。”景子望向窗外,话语中带了些决心,声音温柔的一如既往。
望月不讲话,只是静静地摇着扇子,为她送上一袭爽风。
越是好看的夜,他越怕。月色旖旎过甚,带了些妖冶。他总觉得,若是放任景子继续感怀,她便会乘月而去。如同一捧捞不住的光,逸散到他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决定打断她的思绪。
“兼职从什么时候开始?”望月问。
“暑假。”
望月只知她今天面试,但不过问也清楚结局。景子生得标致,又会讲话(抑或是装模作样),通过面试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不过随口扯个话题,景子也随意地回他道。
“暑假之后呢?”
“暑假后就只要有周末能去了。”景子的眼神黯淡下来:“平时的课业太重,我还要处理学生会的事。迹部君会成为会长,届时,一切都会像我们想要的那样开始变革。要做的事很多,我必须……”
“自己都顾不得,还去顾学生会?”望月忍不住反问。
“有始有终罢了。”景子说:“一切也算因我而起,总归要有个结局,我才能放下。”
“放下?”望月不可思议道。他的声音像与月华相辉相映的溪水,寂寥地流淌过山涧。溪水中有一丝清冽,几分悲凉:
“放下学生会,还是……他?”
景子没有给,也不会给望月回应,可他实在想继续说:“景子,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私一点。你缺的是钱,迹部景吾最不缺的也是钱。你明明知道,只要你开口,他就会给你。或许现在的一切困境都会迎刃而解。”
“现在,他还只有你。”望月吞了吞口水,接下来的话就是难出口的了:“等到迹部景吾上位,成了会长,他就真的站到了学校的顶点。届时,身边熙熙攘攘自不必说,得力助手也会有一个又一个。”
“他还会记得你吗?”望月问:“他还会记得那个宁愿搭上自己的以后,也要完成他心中夙愿的黑岛君吗?”
“这算什么,心理咨询?”景子收回眺着夏夜风景的目光,对望月扯出一个极是虚假的笑:“新业务吗?收费高吗?”
很明显,她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他忽地有些窒息。
心好像有些痛。——这算痛吗?隐隐的,钝钝的,如同阴雨天的风湿膝盖,如同陈年的顽疾。有栖川望月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他非常想忽视,想按作不在意,可这份真实存在的不适也真实地干扰着他的行动,避无可避。
他只能咬着牙说:“是啊,我可贵了。”
夜半。有栖川望月辗转反侧,许久没像这样失眠过了。他调整了几番姿势,仍是无法入睡,又怕翻身晃荡起这破床,扰了景子的睡眠。他努力地闭上眼睛,开始数羊,羊数到了一千只,思维还是没有困倦。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两人共处一室不过十多天,望月自以为的那颗早已死透的心,竟也能荡起小小的波澜。
她变了。曾经那个远在天边的黑岛会社小公主,如今成了需要仰仗他这种穷人才能活下去的可怜姑娘。可她又没变,她仍是在绝境中也不肯认输的黑岛君,纵是流落江湖,也在积极思变,静待时机。
黑岛景子不觉得自己坚强。但有栖川望月觉得,她能做到现在这样,已是足够坚强。她比谁都知道自己的未来混沌一片,却仍然试图散发出照亮前路的光。
这与望月很是不同。
有栖川家三兄妹名字皆取自月相:朔、弦、望。若再有一个孩子,应是叫做‘晦月’。人如其名,朔月与弦月各有各的缺点,只有望月,长成了圆月般的完满无缺。
望月自小就被反复教育,哥哥不行了,长得不好看也不聪明、姐姐是个只会念书的死脑筋,情商太低。你是有栖川家这一代唯一的希望,你出生的意义,就是金钱——去赚钱,然后拿自己换钱。
人生中总有许许多多的不得已。它困住人的手脚,不许人去施展抱负,越是想要挣脱,越是被紧紧束缚。可时间久了,人总会习惯的。无法反抗的宿命只能选择顺从。正如有栖川望月,只配在铜臭味的黑洞中沉沦,慢慢地被抽干人生。
他很羡慕她。
或许连黑岛景子自己都没发现,她也是在永夜中偷偷发光的星。虽然不够明亮、不够夺目、没有能被及他人的热量,但这点星光确确实点缀在了望月遮天蔽日的黑暗中,让他感觉到些许希望。
他想帮帮她。
‘你能帮她吗?’望月忍不住笑自己:“连自己都顾不上的你,还有什么余力帮她?你又能做些什么?”
“你也失眠了?”
没听到每晚这时都该出现的均匀呼吸声,上铺传来细声的询问。望月想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睡着是什么样的。黑岛景子去了时薪算高的女仆咖啡店,可那家店风评不好。望月想劝她换一家,转念一想,风评好的店,又怎愿要连父母联系方式都给不出的姑娘?
若是有钱,若是有栖川望月有钱到足以照顾好两个人的生活,他会不会直接开口‘不要去,换份工作’呢?能不能说出‘好好念书,生活方面就交给我吧’这样可靠的话呢?
哪怕半月前,他都不敢想自己脑子里有朝一日会冒出这种声音。
现实是,有栖川望月没钱。没钱就没有能力,没能力就无法改变现状。他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他选择努力咽下喉咙里担心她的许多话。
说到底,他们也从来不是朋友。
正如他亲口对景子说过的,‘雇佣关系’罢了。
“……很危险。”望月还是耐不住。下铺隐约飘来一句不易捕捉的声音。
“什么?”
“若是我去你店里指名的话,是不是,你只要顾我一个人就好了?”
上铺传来一阵清脆玲珑的笑:“有栖川望月也会说这种话?”景子利落到不需多做思考:“你不会去的。”
是啊,今晚吃饭的时候,母亲还在明嘲暗讽。说景子吃了他家的口粮,说父母用尽积蓄把他砸到冰帝,他倒好,那么多有钱的名门小姐偏偏找了个最穷的。“望月啊,你最近活儿还多吗?”母亲连弯都不拐地问他:“什么时候能交首付啊,咱们得换个大些的房子。下季度房租也快交了。……对了,还有你和你姐姐的学费。”
他又怎么有钱去女仆咖啡店呢?
“你会给钱的吧?这么多天在我家,早饭的白吐司都吃去了几包。住宿费和服务费还要另算,一条条的,我可在心里记得清楚。”望月已不知这话是对黑岛景子的‘回敬’,还是强迫自己与她划清界限的托词。
“我会的。”景子不容有他地回答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要等到很久之后了。”
“时间没关系,会给就好。毕竟我们只是,只是……”
“雇佣关系。”景子补充道。
他说不下去了。
有栖川望月把头埋进被子里,鼻子发酸,眼角不受控制地滚出泪滴,大颗大颗地洇湿了枕头。
‘我们不是朋友,不是,从来不是。’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不断宽解着自己:‘不是,不是……’
直到他没了力气,才浅浅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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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主要是学校外望月和景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