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迹部景吾乙女]光与影

作者:陆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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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黑岛会社的大楼外,车流与平时一样密集。上午十点多,正是日光灼目的时候。风捎着惹人燥郁的热气,撩起了姑娘柔软的长发。

      今日,黑岛景子不会再去学校了。上午警察署来拿人,怕是下一步,就会有人去抄家了。下午财务省的人势必会找她这个唯一的家属盘问,若这些穿着制服的人去了学校,可就不好办了。

      她还想活。

      还有的活。

      只要人在,事情就能转圜。黑岛景子知道,自己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更不该死。

      她要活着,要活下去。甚至,要活到翻身的那一天。

      黑岛家的事有太多谜团。经营模式没有忽然改变,怎么会资金链断裂?家里的产品那么好卖,为什么会没有人融资?

      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有人想搞垮黑岛会社。

      父亲到底,动了谁的蛋糕?

      ——这是之后有了余裕才能去思考的事,许久之后,当她有足够的本事能照顾好自己时,才能去着手的事。

      当务之急,是要活下去!

      景子回了家,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衣物,拿走了所有能找到的现金首饰,之后,拨通了有栖川望月的电话:“我要去你家住一段时间。”

      “怎么,和家里闹别扭了吗?我家可没酒店好睡,而且,你一样要给钱。”

      “钱我会给的,”景子说:“只不过会有些久。……望月,我没开玩笑。”

      她的语调比平时更加冷静,失去了一切的人情味儿。有栖川望月知道景子可能遇到了麻烦,也请了假,好好地把她安顿回自己家。

      有栖川家,是平安时代发迹、藤原家分流,绵延了近千年的名门望族。明治维新前站错了队,没被全家诛杀已是万幸,还是同僚苦苦相求,才念在他家的历史封了个侯爵。是,只有侮辱性的爵位,没有封地,没有俸禄。有栖川家只能把女儿送给向往贵族血脉的新企业家成婚,来换取全家人的口粮。

      战后,日本国宪法生效,有栖川家的爵位被褫夺,连卖女儿的资格都没了。

      所以直到现在,一代又一代的有栖川都只能在都市的角落艰难地求生存,拒绝所有无用关系,唯利是图,把金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

      他们太穷了。

      他们穷怕了。

      望月的家租住在东京最边缘的葛饰区,一间50平的公寓硬生生地隔出了三室,逼仄狭小。望月家有三个孩子,他是末子。二姐仍在家的时候,他与大哥睡同一间的上下铺。而今二姐念大学,大哥便搬去了二姐的房间。

      “你去睡姐姐那间吧,我把大哥的东西收拾一下。”望月说。

      “那会被你爸妈收租的吧。”景子拒绝道。

      “是……这种程度的麻烦吗?”望月愣愣地看着这个昨天还有说有笑的姑娘,怎么一夜之间就……?他认识景子很久了,知道景子不乱花钱,但也不会到这种宁愿闹误会也不愿掏钱的地步。

      或许,也不是‘一夜之间’。量变到质变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而量变,往往只在不易察觉的一点一滴。

      “你随便编个借口吧,我住你上铺。说我是女朋友什么的也无所谓。”景子再没把自己当外人,拖着行李箱径直进了望月的房间。房间里说是干净,不如说空荡荡的,除了日常必定会用到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多余物。她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套衣服,这上下铺的锈铁杆加带洞的木板,舒适度或许还不如公立学校的破落宿舍。

      “反正你爸妈也不会管你吧?毕竟全家你赚最多。”景子说:“只要结果是你娶个千金就行,之间的经过,你怎么长大的、做了什么、谈了几任,他们都不会管的吧?”

      “你倒是清楚我们家。”

      望月不可置否,倚在门框边,他就这样冷淡地看着景子收拾行李箱、铺床,顺手把他没几样东西的下铺也收拾了。没有伸出手,也不想帮忙。

      “你,就不想问些什么吗?”景子的目光仍锁在自己停不下来的手上,尽管已经没什么能再让她忙的了。望月指了指她从行李箱摸出的一沓钱和几捧珠宝:“还需要问什么?”

      景子默然。

      “黑岛景子,你要明白一点,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望月看她的眼神,已不再是说起‘黑岛君’的夸赞之色了,仿佛她是能放在超市里比价的商品。他的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打量与算计,心里倒是有一些深层的,连他自己都不便命名的东西:“我们是雇佣关系。你吃在这里、住在这里,我对你的照顾、替你说的谎,都是要给钱的。”

      “这是最后的了。”

      景子毫不避讳地把金玉珠宝捧到他眼前:“你大可以把这些拿走,只不过,我就没得活了。你是个聪明人,望月。你该知道,像我这种和你一样的聪明人,只有活着,才有最大的价值。”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人在,就能赚钱。

      钱会源源不断地来,钱又会生钱。有栖川望月当然懂这个道理:人在,钱在。

      “欠我的钱,利息可不低哦。”

      他眯起眼睛,经验充足到像久经沙场的老行家:“收好你的首饰。等到这件事渐渐过了,再一件件地拿出来换。否则把财务省引来,神仙也保不下你。”

      “你,应该没想从冰帝退学吧?”他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假装不在乎地问道。

      “不退。冰帝有全日本最好的教学资源。”景子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应答着望月:“只有把书念好,才可能出人头地,才有翻身的本钱。……至少,我要把佣金还你不是?”她苦涩地对望月笑了笑。

      ‘那我,就放心了。’

      有栖川望月松了一口大气,忽又觉得自己奇怪。他不懂刚才为何会‘假装不在乎’地问,也不懂心里为何会有种大石悠悠地落了地的感觉。一切都是下意识的。

      “黑岛君就是黑岛君,你可真坚强啊。”他又想拿些讥诮话儿来找回场子:“普通人突遭横祸,怕是都脑内空白,只能像无头苍蝇那样乱打转吧?”

      望月的脸上有清浅的笑,配着他俊秀的模样,有种慵懒的贵气。他平日在学校装作真贵族,太经常摆出这种‘凸显身份’的笑,只要他想,就能牵出惹人心醉的笑颜。只是,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该说你是足够理智,还是……无情?”

      “愤怒和哭泣都是没用的。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尽管景子眼圈的红肿还未消退,膝盖还沾着未来得及拂去的灰。

      “你可以告诉迹部。”望月说:“为你的话,他应该很舍得掏钱。”

      “只有这事,千万不要。”她蓦得变了语调。景子直视着望月的眼睛,严肃、带着警告、甚至还有些威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八个字。

      如景子所预料的一样,下午,财务省就找上门了。他们盘问了些景子从未听父母提起的财政问题。景子演出一副瑟瑟发抖的可怜模样,巧妙地躲避了家里为何没了现金首饰的问题。

      “你母亲行踪不明。景子姑娘,你有什么线索吗?”

      警方把有栖川家翻了个遍。可他家实在太空,一眼就能望到底,实在是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

      “我不知道,不知道。……呜呜。”景子缩在墙角,抱头颤栗着,纤长的睫毛挂满泪珠,活像个十三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她像在激浪中浮沉的小舟,又像在疾风中翻滚的风筝,无助到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搜查官几个对视了一眼,相信她是真的不知道,没再继续盘问了。临走的时候,有几位年轻的女警察,还偷偷给景子塞了些钱。

      她自然要收下。

      望月说有栖川家是她的远房亲戚,会收留她。市政府把景子的户籍挂到有栖川家,她也躲过了被送去福利院的命运。

      这都多亏黑岛景子决断及时。若上午没有头也不回地奔回家,带走所有能变现的,那有栖川家即使能收留她,也断然供不起另一个孩子上冰帝。若没及时联系望月,把一切都收拾到理所当然,那她就会被送去福利院,寄人篱下,自此之后人生无望。

      所以理智还是有好处的。这是经营学予景子的理性,兵法带给她的智慧。虽然所谓‘理智’在这时候看来,有些过于无情。

      迹部给她打了许多电话,景子没有接到,又再发了一些消息。内容无非是‘你还好吗’、‘多喝热水’之类的,他以为她真的在发高烧。景子一遍遍地回看迹部发给她的信息,一遍又一遍,直到内容全部烂熟于心,连标点符号都尽数铭刻在眼底。

      自此之后,他们的人生轨道,就会渐行渐远。

      夜深了,望月开始工作了。他舍不得开大灯,电脑的蓝光幽幽地打在他的脸上,映出些诡异的色彩。他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发表着连他都不知真假的消息,在字里行间颠倒着是非黑白。

      景子睡不着,点了个小夜灯。她拿出包里那些本该在昨夜看完的表格,开始批阅。

      “这时候还不忘学生会?”望月话里带着刺儿:“迹部景吾三生有幸,能寻到你这样的部下。……哦,我忘了,是你主动找他的。”

      景子不理他,只把视线集中到单子上。

      她不敢放松精神。

      窗外的夜色,正如昨晚母亲走时那般浓烈。这样的漆黑极美,美得摄人心魄,美得足以包裹住思绪,引她在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间徘徊。

      只要闭上眼睛,双亲的音容笑貌便萦绕在眼前耳边。她能闻到玛丽做的饭香,胃也随之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只有身下硌人的破木头板子在提醒她,她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她了。

      尽管她还是黑岛景子,可她已不再是‘黑岛会社的景子小姐’了。

      景子不敢睡。

      她怕她睡了,就再也没有勇气醒来。

      她把那个瓦数极低的小夜灯放在枕边,一张张地批完了单子,之后,又一遍遍地看。直到望月工作完、直到望月在下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直到连夜猫都不再嚎叫、蝉也息了声音,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直到太阳升起。

      熬了一夜,景子的脸色不好。望月端了早饭来:“这是我自己做的,与你家里的肯定没法比。不管吃得下吃不下,你也没其他可选。”

      说罢,他尴尬地抿紧了唇。望月明白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在景子眼前提起‘家里’。

      “你还会做饭?”景子转移了话题。

      薄薄的白吐司配上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煎蛋,连果酱都没加。牛奶是临期的,只有一盒。望月给了她,自己喝白开水。

      黑岛景子自出生至今从未吃过这么寒酸的早饭,可她还是吃了。大口大口地吃,连吐司的渣都没能剩下。

      望月把她用过的盘子拿去洗了,临出门前,他说:“当然,这是要收服务费的。”

      他们一同上学,各自去了自己的班里。一路上,景子查阅了各个平台的各种新闻,无论键入哪种关键词,都没有出现黑岛会社的负面消息。一切都被下意识地抹去。就好像桐生谋私数亿这事不存在一样。就仿佛,黑岛会社仍在正常运营,没发生过任何问题一样。

      同学们并未对她有特别反应。景子还是不争不抢,在角落里当透明人。没有人特意过来与她搭话,也没人针对她做一些欺凌的行为。只有迹部在到校的第一时间冲来她班级门口,才引发了些往常教室里不会出现的尖叫。

      迹部知道景子不想引人注目,便也不唤她。他只想站在门口远远地望一眼,看到她来了,看到他的小姑娘抬头给了个肯定的眼神,看到她虽气色不好,但人应该没什么事,他才放心了。

      副会长室里,景子拿出她批阅完的表格,指着标出来的圈,一个个给迹部讲明,说出她的理解。

      “生病了就要好好休息,网球部没把我所有的时间填满。”

      迹部皱起眉头,景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生气的意思,赶忙说:“我没在发烧了,已经好了。”

      迹部只凝视着她,盯着她的眼睛。迹部的目光本就有摄人的穿透力,景子没信心能掩住心思,只能移走视线。她心虚。她的演技只能骗骗外人,不然,迹部怎会笑称她‘蹩脚流演员’?

      迹部见景子目光游离,闪烁其词,虽清楚她瞒了些什么,但他无意刺探别人隐私。

      ‘她想说时,自然就会说了。’迹部只道一句:“以后,记得回我消息。”

      他把景子的工作抢去了。

      剩下所有的回单,与社团间的商榷,都是迹部景吾一力完成的。他甚至自己布置安排了会议流程,主持了中等部有史以来第一次的社团大会。景子只要把自己带来旁听就好。

      他把预算表第一次向全校公示的时候,获得了铺天盖地的美誉。人人都从他身上看到了冰帝的未来,人人都把希望寄托于他。他们希望迹部能驱散冰帝的长夜,引晨曦来暖这寒冷了太久的地方。

      让迹部景吾当学生会长的呼声甚嚣尘上,甚至理事长信箱里,每周都会收到这样的信。

      景子意识到,其实迹部景吾本身就是一个太过优秀的人。她是他的暗影,可他散发的光芒太过耀眼,直视便要灼伤眼睛。

      这样炽盛的光下,早已没有影子的容身之地了。

      他或许,早已经不需要她了。

      自己对迹部而言,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呢?

      他是个天生的英雄,注定不会被任何困难束缚住。黑岛景子只是为暂时失意的他指引了一个方向。她想护住他的背后,可背后从未有任何危险,反而是他在前方披荆斩棘,为她开辟道路。

      她与他,越行越远了。

      景子仍然失眠,有时候一天的睡眠只剩她原来午觉那么多。只要她闭上眼睛,眼前就尽是过去的美好。甚至在片刻的浅眠中,她能回溯到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桐生激动地喊出声,蒔绘亲吻着她的额头,她在黑岛家专为她定做的婴儿车里呀呀着,双亲围着她,讨论要给这宝贝儿起个怎样的名字。

      “带个‘景’字吧。”桐生说。

      景子便惊醒了。

      下铺望月的呼吸声长且均匀,她已经听着这令人心安的呼吸声度过了太多的漫漫长夜。

      望月仍会像第一天早上那样为她端来早餐,待她吃后去洗碗,只是睡眠的消失也带走了食欲,她已再吃不下那分量的东西了。

      周日的上午,景子在镜子前凝望着日渐消瘦的自己。望月立在她背后,为她梳长到腰际的干枯头发。

      “你会死的。”

      他为她编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好看辫子:“你要逼自己吃饭,逼自己睡觉。我总以为你不哭是因为放下了过去。谁知,你是被不哭绑在了过去。”

      他调整了下编好了的发型。镜子里的景子,连那双标志性的圆眼睛,也不再水汪汪了。

      “如果是这样,那还不如痛哭一气。”望月道。

      “你不懂。”

      “我懂。”望月说:“我想我懂。”

      那头发他编得不满意,又重新散了开。望月梳着景子的长发,直至顺遂:“你憋着一口气。这口气是你活下去的最后一根蛛丝。”

      景子的心理承受力从不比这年龄应有的高出多少。只是她压在心里,不能面对便不去面对。

      她仍是没做好接受的准备,仍希望那日的悲剧只是一场梦魇。景子的前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过去,相反,过去快把她拖垮了。

      她把头压得很低,低了很久,久到望月把她的头发梳得分明,又重新扎起来了。

      “我想去找个工作。”景子说。

      “你有数就好。”望月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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