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甘

　　酷夏炎热，宋晚额头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面庞上，她一身海蓝迷彩，无精打采地融在一堆蓝色汪洋里，做着重复枯燥的踢腿抬步。

　　军训已经好几天了，对于十五六岁的高一新生来说，世上没有比站军姿更痛苦的事情。

　　好不容易捱到哨声吹响，教官总算说了声休息。

　　宋晚和所有人一样，在解散瞬间就冲到操场栅栏的绿荫下，举起水杯坐在地上大口痛饮。

　　高中军训不分男女，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混训，每一个班就是一个连队。

　　休息期间，学生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共同吐槽教官和学校，性格开朗些的再主动担当气氛组，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聊着，加深革命友谊，增进彼此感情，使新班级里的学生们迅速地熟稔起来。这在新生们看来，大概算是军训带来的唯一好处吧。

　　“你们看，又来了！”龚倩然朝前面努嘴，“天天都朝咱们班跑，她自己是没有班级还是怎么的？教官也真是的，每回都跟着二班一起休息！”

　　宋晚喝着水，目光看向龚倩然所指的方向。

　　那里，白煦正和一堆男生坐着，相谷蕊握着瓶果汁，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白煦身边坐下，和他们说笑着什么。

　　“她就爱跟咱班男生混在一起，还起劲儿朝白煦跟前凑！”陈颖初跟着嘀咕。

　　宋晚收回目光。

　　她已经习惯了，白煦身边一直环绕着各式各样的漂亮女生，从小到大都是。

　　“靠，还把自己喝过的果汁递给白煦？这算什么？间接接吻？！”章葛菲叫起来。

　　宋晚心里一跳，赶紧又把目光放了回去。

　　习惯归习惯，她还做不到麻木。

　　果然前面的绿荫处，几个男生围坐着，互相分着水喝。男生体力消耗大，牛饮起来不像女生这么节制，包括白煦在内的很多人，水杯都见了底。相谷蕊就极其自然的，将自己的果汁递给了白煦。

　　自然，个鬼啊！

　　相谷蕊，她怎么敢！

　　宋晚跟着同仇敌忾起来，相谷蕊凭什么把自己喝过的果汁递给白煦，她凭什么和白煦间接接吻呀！

　　一时间，几个女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煦的方向，各个气得咬牙。

　　“别接，可千万别接！”宋晚在心里呐喊。

　　“要是班长接了这瓶水，我就开始讨厌他。”焦灼氛围下，龚倩然庄严宣布：“不为什么，只为他脏了！”

　　“他要是接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咱们奕泉可是明令禁止早恋的。”

　　“放哪个学校都禁止早恋，禁止有什么用？”

　　几个女生垂头丧气。

　　几天军训下来，不知道男生们有没有发现，反正她们女生都看出来相谷蕊喜欢白煦了。这很好分辨，相谷蕊实在太热情了，而且她也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

　　相谷蕊这么漂亮，还这么热情，是个男生都不会拒绝她的吧？

　　说话间，那边的白煦已经摆手，笑着推开了相谷蕊递过去的果汁。

　　“啊，没接。我就知道，咱班长不是个随便的人。我宣布，白煦还是我敬爱的好班长。”龚倩然喜滋滋。

　　宋晚忽然感觉很没意思。

　　她扭过头，默默地喝着手里的水。

　　没了相谷蕊，还有李谷蕊，王谷蕊。白煦的身边，注定不缺女生。就包括龚倩然她们，还有她自己，不都是对白煦有着好感吗。

　　又有什么用。

　　宋晚捏着水杯，手下无意识地拉扯着地上的枯草。

　　到最后，白煦也还是会结婚，会生子。而在遥远的未来，她们这些喜欢白煦的人，全都会湮没在白煦的记忆里，能被他偶然地回想起来都算不错。

　　宋晚对自己的暗恋感到悲哀，她其实很羡慕相谷蕊。

　　相谷蕊这样的女生，热情，明媚，敢于大方表达自己的好感。与她宋晚，截然不同。

　　她只敢把自己的喜欢藏在心底，默默生根，默默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也无人知晓。

　　这样的喜欢，永远也看不到结果。

　　“他们男生过来了！”龚倩然推了推宋晚的胳膊。

　　宋晚正闷闷地和地上的枯草过不去，闻言茫然地抬头，就看到白煦带着几个男生站在她们面前。

　　“宋晚。”白煦径直走过来。

　　“啊？”宋晚忽然紧张。白煦该不会 ，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吧？

　　隔得这么远，他真得能听到吗？

　　这真是，丢死个人了！

　　宋晚心里紧张，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抬起头，表情平静地询问：“有事吗？”

　　白煦摘下了蓝色军训帽，拿在手里扇着风，额间曜黑碎发带着点点汗芒，“我们男生准备去小卖部扛两箱雪糕回来，你们女生要吗？”

　　“我问问。”宋晚起身，转身问绿荫处散坐着的女生们：“你们要吃雪糕吗？”

　　“要的呀！"龚倩然和陈颖初她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嚷起来，“这天热的，带的水又不够，我早就想吃雪糕了。”

　　“要！”女生们都围了上来。

　　“那就一人先交三块五，多退少补。”蒋明成用手扇着风。

　　“什么雪糕这么贵啊，三块五。我想吃小布丁 ，只要一块钱。”龚倩然说。

　　“我要碎碎冰，给你两块钱。”齐丽思开始掏钱。

　　“那我只吃和路雪，给你十块。”

　　叽叽喳喳的声音里，也有女生坐着没动。班里同学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家庭。有只吃十元和路雪的，也有酷暑天舍不得吃一根雪糕的，譬如宋晚。她基本没有零花钱。

　　“你吃什么？”白煦问她。

　　“我都行。”宋晚决定咬牙从自己的资料津贴里出一份雪糕钱。她没钱买雪糕，但是姚静楠会定期拨钱给她买学习用品。

　　“OK.”白煦点头，然后朝叽叽喳喳的女生们摊了摊手：“好了天仙们，别再提要求了，这么多口味我们也记不住，全班这么多人呢。也别塞钱过来了，开学几天，我这个班长都没能替大家做什么事，就请大家吃根雪糕吧，口味我来定。”

　　“班长万岁！”

　　女生们欢呼起来。

　　“那就这样。”白煦朝宋晚点了点头，带着男生们离开。

　　“班长真完美啊。”龚倩然捧着脸，“成绩那么好，人长得又帅，家里还有钱。”

　　“你是不是喜欢班长？”陈颖初打趣，语气促狭。

　　“我这是敬爱，敬爱懂么？”龚倩然反驳，“你不敬爱？”

　　“嗯嗯嗯，我也敬爱。”陈颖初笑，感慨：“也不知道班长这株天仙草，最后会被哪只大尾巴花给摘了去。”

　　“蒋明诚不是说，班长在英国有个女朋友吗？”李琳芳忽然开口。

　　宋晚心里一悸。

　　“所以班长已经，名草有主了？”龚倩然垮着个脸。

　　“假的吧？”陈颖初难以置信，看向宋晚：“学委，你和班长初中就认识，你知道他有个外国女朋友吗？”

　　“我不清楚，我跟白煦不熟。”宋晚没精打采地坐在地上，揪着地上的草。

　　她想她还是不要再喜欢白煦了。

　　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她还继续喜欢，算什么呢，太不礼貌。

　　“就算是真的也得分。”龚倩然一脸笃定，“异地恋都不靠谱，何况异国恋，迟早分。”

　　迟早分？

　　宋晚竖着耳朵，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如果白煦会分手，那她继续喜欢，应该就不算不礼貌了吧。而且异国恋，真的不靠谱，白煦肯定不会喜欢外国女生的。

　　宋晚觉得自己真是卑鄙。

　　人家白煦好不容易谈个女朋友，她却只会心心念念地期盼着人家分手。

　　“你们瞧相谷蕊。”陈颖初指着前面，幸灾乐祸。

　　前面绿茵处，原本坐在那里的白煦几个男生都离开了，就还剩相谷蕊一个人孤零零地坚持坐在那里等待，然后就被教官给注意到了。

　　“你哪班的？没事乱跑什么？”他们一班的教官刻板又严肃，当下就呵斥了相谷蕊，还指着相谷蕊对二班教官吼：“看好你的兵，别让她窜来窜去地破坏我队伍的纪律！”

　　相谷蕊悻悻地站起来，灰溜溜地回去了二班。

　　“再来罚你站军姿！”

　　严肃的教官还在对着她的背影怒吼。

　　“噗。”

　　宋晚忍不住笑起来。

　　她想她可能真得性格卑鄙，看见别人倒霉她居然这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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