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妖

　　关于北溟一界如何诞生，流传着许多不同的说法，其中最为久远的版本，说的是一位上古仙人，用陨石、天水、并驱使来自仙界的蛟族，构筑北溟一界。

　　此后，他挑选最有天赋的蛟妖作为北溟界主，并世代相袭。

　　传说又说，当年那一任老界主，留下四个孩子，在界主飞升后，各自统率一区。数十万年以来，北溟四大区作为兄弟部族，共同维护整个北溟自上而下的井然秩序。

　　传说还说……

　　关于传说这档子事儿吧，雪珍珠原本是不信的。其中缘由颇多，譬如蛟族生性风流，说老界主只有与其原配妖偶诞下四个孩子，真真是不可思议。再者四大蛟族各有各的特点，有鱼氏一双湛蓝的眼瞳别无他家、海澜氏妖艳的红头发张扬过世、雪氏一身白鳞宛如净雪，至于北溟氏，这一族的身体里永远流淌着赤金色的血液，划条小口子滴血认亲，比大能的妖法还作准。可见，这四大族哪儿像是一家子出身。

　　作为当世修为武技双第一的尊贵妖姬，雪珍珠若是不信什么，谁也没办法说服她。

　　但后来，当她看到海浪中一组斑斓泡沫推着小小婴孩襁褓，那小婴孩却已是小圆满修为，且既瞧不到妖核亦瞧不出原身时，对于传说中仙人存在那一部分，雪珍珠开始信了。

　　小婴孩闻起来味道香甜，比任何一只飞鸟，一只甜虾，闻起来都要好。甚至，雪珍珠怀疑，在数十万年以前，传说中北溟还有暖夏的时候，最甘美的果子，兴许也比不上他。但雪珍珠并不想吞了他，她刚刚失去一个孩子，那只已成型的小蛟未能破壳。

　　她将婴孩抱起，见他白嫩的腕子上系着一枚金铃，刻着浅浅一个“洬”字，遂为他命名为“洬”。而后，她将婴孩放进一枚蛋壳，为他饰满妖气，带他回到第一区。

　　传说中仙人修炼灵术，所以后面的难题，是给这婴孩找片灵脉。

　　北溟虽有妖灵二界之分，灵界却并不适合妖族定居，那是传言中创世仙人隐居之地，后来演变成小妖怪开眼界历练处，延续自古的结界一甲子一启。

　　为了不妨碍妖族修行，传说中那位仙人将北溟所有灵气封印在灵界，整个北溟妖界再也找不到一片灵脉——除了第二区海界边缘的焰山。焰山是北溟妖界唯一一座活火山，七万年前新近喷发，深埋海底的灵脉故而得以显现。

　　由于此处灵气肆掠，不利修行，有鱼氏遂在此修建炎狱，镇压重犯。

　　雪珍珠费了些手段，才将这焰山拿到，又为小婴孩辟出洞府。

　　至于修炼，雪珍珠比较心宽：这孩子天分高，到海里知道堆泡沫，到灵脉所在，便也知道如何修炼罢？

　　她于是教他妖族的术法，只不过他所吸纳的不再是妖气，而是灵气。
　　后来的事实证明，雪珍珠心宽，那是没错的。

　　焰山位于第二区北端，地处偏僻，又兼雪珍珠设下许多结界、禁制，此处除却偶有银鱼跃出海面，传来几声水响，北溟洬很少听到别的动静，许是得益于此，少有搅扰，他的修炼也非常顺利。然而近些日子……

　　他自静室醒转，对于修炼时长久横亘在心的，关于锦缎的疑惑，感到愈加烦躁。

　　他其实不应该太在乎锦缎反常，未成年小妖怪，时有匪夷所思之举，其实都只因年少无知，干些蠢事。

　　北溟洬缓步迈出洞府，远眺深空，满天星子闪闪烁烁，璀璨得好像某双海蓝色的眼瞳。

　　他想，他可能是陷入心魔了……

　　几声银鱼跃海，唤回北溟洬神智，粼粼波光中银灿灿的一片一片，让他轻轻一叹。

　　锦缎常常送鱼，但以北溟洬的修为，本不必进食，何况那都是些富含妖力的鱼类，北溟洬修的是灵术，妖力对他无益。之所以常让锦缎送来，只为掩妖耳目。但每次锦缎送来的，除了锦缎自己吃掉一部分，剩下的北溟洬会将它们放置海中。几年下来，以至于后来锦缎发现这片海域也有大鱼，常常感到惋惜：可惜是海生的，若是家养，那就捉来吃了。

　　此时此刻，静寂星空下，北溟洬不自觉地皱眉：这心魔总在心头盘桓，未免太碍他修行。

　　他再次叹息，悠长悠长的调子在静夜中听来有些寂寞。而后，继之以清幽箫声。

　　他站在洞府外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手执血红色珊瑚长箫，吹奏一支据说可遣怀舒郁的音乐。海风吹来咸湿的冰凉气息，远近的冰雪在星空下固执地铺满远离火山口的山体，海面则平缓地推送一波一波白浪，与崖壁嬉戏碰撞，仿佛天真稚子。

　　不多时，海面升起一位黑衣男子，身形飘忽，呈半透明的虚像，在星海中也没有影子。

　　他从海面缓缓飘升至北溟洬附近，静静地坐在一片低矮的乌云上，海风的吹拂让他本无实质的衣摆越发飘摇不定。

　　“你吹得太难听了。”他道。

　　北溟洬放下箫管，垂手一礼，“师尊。”

　　男子绝美的五官精致得仿佛最珍贵的宝石，最剔透的冰雪，他的整个身形，也像是宝石和冰雪一样清贵得生不出一点尘气。

　　他看着北溟洬，摇头，“你吹得太难听了。”

　　北溟洬于是收起箫管，又听他师尊不无遗憾道，“不吹了？”

　　虽不甚美，总是聊胜于无。

　　“师尊，弟子要闭关了。”

　　半空中男子轻轻“嗯”出一声，却道：“只有那支沧浪，你吹得倒还入耳。”

　　“师尊，”北溟洬皱了皱眉，“母亲会来护法。”

　　所以您老安生些，别往外飘了。

　　北溟洬这师尊名为青牙，头一回飘到跟前时，北溟洬方不过五岁，正把玩锦缎给的珊瑚箫。乍一见这男子，他一记掌风甩过，那半透明的影子飘飘散散，复又聚合起来。

　　那时男子也在皱眉：吹得不好听。倒未计较他迎面的掌风。

　　但不知若这青牙师尊往雪珍珠面前也飘上一回，是雪珍珠会给他吓到，还是这位师尊教她一鞭子打散了残影。

　　青牙其实并非青面獠牙，反倒好看得紧，可惜北溟洬不太懂得对“好看”要珍视起来。他拢共只见过几张脸，雪珍珠是一种艳丽夺目的好看，锦缎是清澈透亮的好看，这位师尊好看得怅惘孤远，各有各的意趣。但他因为没见过丑的，只当妖怪们个个都是这一等好看的面目。

　　而青牙听他说完，不禁蹙了额，神色也哀怨了：听北溟洬这意思，该有好长一段日子听不得音律罢。

　　北溟洬因为不懂得珍视他的“好看”，蹙额也便教他蹙着，哀怨也便教他哀怨了。

　　那青牙哀怨一会儿没有被理会，看北溟洬已然行礼，是要回去的意思，只好又提一句，“不吹了么？”

　　北溟洬顿住脚步，想今夜修炼毫无进展，若再要奏那珊瑚箫，更无暇了。

　　他打定主意回去修炼，待再次迈步，锦缎的呼唤在耳边响起，让他接通镜像。

　　北溟洬于是愈发加快脚步。

　　半空中的青牙耳闻目睹，还当他原是要停步奏曲的，但因为锦缎小妖，生生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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