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碎梦

　　带着料峭春寒的静默午后是平淡而乏味的。

　　就像一杯凉掉的清茶。

　　.

　　秦景睿在一家杂志社工作，负责文稿的初审。他正坐在办公桌前，审阅着一份份稿件。

　　今天稿件不算特别多，应该能准时下班。

　　虽然一下午不停歇的工作使他有些疲劳，不过好在，目前只剩最后一篇了。

　　他微微舒展些眉眼，微抬右手，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收拢几分，轻呼呼地吐出了小口气。他抿了抿唇，目光一行行地扫过面前的文稿。

　　.

　　这份稿件不长，只有一千来字，题目是《毛绒绒的梦》。他大概瞟了眼，便知道这文章写的是一位医生和他家的猫的生活日常。内容比较温馨，写的都是平凡的小事，却写出了与众不同的味道，仿佛是夏末的风带来的栀子香。

　　可惜细处禁不起推敲，用不着细看就能发现作者的逻辑能力和文笔都过不了关，对文章的整体把握也算不上合格，致使文章的脉络乱七八糟，距离通过审核还是差了很大一截。

　　.

　　秦景睿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更多的是为其惋惜还是表达一种不认可。他正准备把稿件拖进垃圾箱，可不知怎的低垂了一下眸子，鬼使神差地怔住了几秒。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继续了之前的动作，再公事公办地给那位新人作者发了封文稿未通过的通知邮件。

　　至此，秦景睿整个下午的工作终于完毕了。他低头看了眼手表，17：28。

　　距离下班时间只有两分钟。他同往常一样默默收整好了自己的各种文件和随身物品，只等着最后两分钟一过，就马上打卡下班。

　　秦景睿没有刷手机的习惯，这两分钟没什么可做的。他身体微微前倾，放空大脑进入一种思索的状态，左手无意识地用食指轻叩桌面，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收拢了手指。他的思绪就这样漂浮在漫漫时空中伸展开来，没有起源，更没有尽头。

　　.

　　发散的思绪突然被收束，汇集于一个点。

　　他忽然迫切地想要回忆起刚刚那份稿件来。

　　明明是刚审的稿子，不知为何他却已然记不太清，只能模模糊糊地回想起，故事里的医生的名字是裴安，而猫咪叫黏球。作者的笔名就是“向裴安和Jerrian”，估计这就是写的作者自己的故事吧。

　　不过，看到Jerrian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他心里有了些异样的感觉。要是非得说些什么出来形容这种感受，他的声音又被哽在了喉里，发不出半个音节。

　　这还是他第一次出现这样不合时宜的情绪。

　　但他没去关心那么多，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打完卡便匆匆随着人流坐电梯下了楼。

　　.

　　初春的气温仍然融不开地面并不厚重的雪层，水汽朦朦胧胧地罩在城市里，一切都看不太真切。懒懒的阳光让周边树木平添几分倦怠，浓郁的墨绿被稀释成极冷的色调，成了再好不过的背景板。街道上人不多，全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来来往往地穿梭着。

　　室外显然比室内更冷。秦景睿却像是未曾察觉这一点似的，不受影响地向着回屋的方向走。
　　风似乎有点大。被秦景睿搭在颈部的米白色围巾在寒风中晃悠，像根风筝线把他牵扯着。他低了低头，用右手稍微理了理，围巾却再次被风拨乱了方向。秦景瑞见状把手伸回兜里，也不再去管那条飞扬的米白色围巾，只是一步一步地踏在覆盖着雪层的长长的人行道上。

　　.

　　不过，今天的风确实有些大了。

　　风裹挟着寒意袭来，几乎是顷刻间就冻红了他的两只耳朵，仅仅离开兜十几秒的右手也被吹得泛起一层紫。刺骨的寒让他的感知力和判断力急剧下降，甚至意识有一瞬间的麻木。

　　.

　　不对。

　　听不见风声。

　　秦景睿微微蹙眉，立即停住脚步，向后转身望去，却难以抑制地张大了瞳孔——

　　.

　　他一路所过之处，地面都开裂出一条条缝隙，然后尽数分崩离析。

　　视野所见的地区都整片整片地塌陷，建筑化为粉末崩塌，天空也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淡蓝色残块，而粉末和蓝块的数量正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藏在其后的是獠牙一般深暗的黑色，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无声的黑色仿佛咧开了嘴，幽幽地对他露出一个震慑的笑。

　　.

　　他还没想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时间也容不得他多想。那裂缝迅速蔓延，已经到了秦景睿脚底。他一下子转回身，飞跑在这条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他整个身体好像都被身后不知名的黑压制了，危机感笼罩在他心头，脚却越来越没有气力。身后的黑暗越追越近，几乎要触及到他的大衣外套的衣角，下一刻就能将他吞噬掉。

　　秦景睿皱着眉，这四周三面都是空的，只有左手边有一个勉强算半个实体的花台能够借助着略微加速一下了。他向左一个侧身，预备登上花台向前冲刺，再争取一段距离。

　　.

　　就在这一瞬，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

　　“裴安…”

　　.

　　这一声好像穿透了层层时空，翻山越岭才奔赴到他的耳畔。

　　尽管声音微不可闻，但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什么问题，才一直听不到任何声音。

　　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

　　.

　　他在心头无端一滞。

　　这是某个人的叹息。

　　明明听不出什么来，秦景睿却是如此的笃定。他以前似乎听过这个声音，并且非常熟悉它和它的主人。

　　秦景睿几乎能瞬间回想起所有与它有关的场景，能回忆起一些奇怪的丰富又饱满的情绪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捕捉，却只寻到些毫无头绪的记忆碎片。

　　.

　　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顿住，脚步放缓，身后的黑色迅速逼近。

　　就这样，秦景睿一下子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黑色中。下一秒，身边的花台也没了实体。

　　.

　　秦景睿原以为自己会像那些建筑一样裂开，惨烈地死去，但他没有。

　　可他宁愿现在就死去。

　　.

　　强烈的失重感几乎使他晕厥过去，却强制性地为他保留了一丝情醒。

　　他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浓烈得难以承受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爆炸开来，纷繁又无序。那些情绪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从未想象过的、难以理解的存在，每一种都各自占领了脑海中的一块，彻底地搅乱了本就混沌的大脑。

　　他几近崩溃地大叫起来，本能性地排斥那些迫不及待地扑上来的或欢笑或痛苦的多彩的情绪。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分食的猎物，五脏六腑各有所属，只剩下了一副破破烂烂的骨架，来吊着那缕几乎溃散的魂。

　　……

　　他用尽全部精力也没能让喧嚣的大脑平静下来，反而耗光了所有的清醒和理智。

　　他的睫毛扇了扇，终究没能睁开眼。
　　渐钝的意识，就这样被困在了这一方时空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