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园

作者: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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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 章


      费园[七]

      隔天文清去看他们彩排。她安静地站在末排,看灯火通明的舞台上一群少年人激情演绎悲欢离合。

      临时客串巧巧桑的女孩朗诵着本该用女高音歌唱的台词:我的错,是简单和绝对的,我爱的男人不值得我去爱,他不值得我多瞧一眼,可是,我把我的爱给他,我全部的爱。

      西方人爱这部歌剧,他们为东方文化着迷,同时又忍不住想去践踏摧残她。

      欧文•卡森很显眼。他穿一身雪白休闲服,拿剧本的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灯光下,他的金发灿烂若清晨的阳光。他有着高挺的鼻子,那是意大利人的鼻子。

      奇妙的是,平时明明清高孤傲不食人间烟火,待到他演出时,居然能转瞬就变做轻佻浮夸的公子哥儿,满口虚情假意的承诺和花言巧语,哄得女孩子纷纷匍匐在他脚下。那一刻他脱胎换骨,用另一个灵魂在呼吸。

      这个人,俨然把脚下当作百老汇的舞台。

      欧文只感觉到一道视线犀利直穿灵魂,不由停下来往台下看。灯光明灭的角落里,有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望着他。

      学生会的同学把文清认了出来,喊:“Rose,快,走这边过来。”

      那个穿着校服的东方少女款步走近台前,欧文看到她一头长及腰的黑发披在肩上,浓且直,在幽暗光线里散发萤蓝色。她没有走上台,而是双手合在身前站在他下方,仰头看他。

      那双眼睛!是的!就是那双眼睛,漆黑玲珑,柔媚且刚毅。这个女孩正是他的蝴蝶夫人!

      他几乎是立刻蹲了下来,把手伸向她,命令道:“快上来!”

      文清瞪大眼睛,把手交到欧文手里。他是男生,力气奇大,一把就将她自台下拉了上来。文清还没站稳,就给欧文拉至台中央,突然走进亮处让她几乎张不开眼。

      欧文转身扯来给巧巧桑穿的结婚礼服,手一扬,就将这片雾般雪白薄莎披在文清身上。欧文问:“你叫什么?”

      “Rose。”文清答道。

      “不。”欧文说,“从现在起,你就叫蝴蝶。”

      多年后文清还时常想起这一幕。她想,假如她就此走上戏剧一路,大红大紫,那这段经历必定会流传甚广,成为一段佳话,甚至,一个传奇。

      不不不,文清从未想过扮演任何人,她酷爱自己本色。她记得自己当时立刻回绝道:“不,我恐怕演不了。”

      欧文顿时板着脸,他大概还从未给人如此忤逆过。一旁已有个红发女生阴森森说了一声:“人家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

      学生会同学不乐意道:“露西,她已经是最合适的了。”

      露西竖起眉毛:“全校又不是只她一个东方人。”

      “是。”对方回她,“绿豆眼蒜头鼻的蝴蝶最合你意。”

      “够了!”欧文终于发话,他问文清,“你考虑清楚。”

      文清给他蓝色的眼睛一注视,又有一些慌乱,急忙补充解释与他听:“我不会演戏。我毫无天分和经验。”

      欧文抽抽嘴角,说:“世上还没有不会做戏的人。”

      文清瞬间给他说服了。

      她也不是没有朋友,等到舞会需要华服时,她的朋友就会特别多。可这样融入一个团体里,倒是第一次。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往日,往日哪里来这样热闹的音乐和华丽的服饰?哪里有这么澎湃的激情和跌宕的情节?这里是片精神禁地,纯洁神圣,变换多端。

      唯一遗憾是几个女生对她始终不够友好。她们在休息室聚在一起说她闲话,文清一走进去,她们就停了下来,齐齐斜着眼睛盯着她看,敌意再明显不过。

      红发女露西是对她最不客气的。这位小姐家里是做进出口生意,天天开火红的名贵小跑车来上课,轻薄霓裳,浓妆艳抹。十八岁的少女还是如太阳花一般自然而美丽的,她却已经俨然有了做魔女的架势。

      她追求欧文也有一段日子里,欧文对她若即若离的,越是这样,越让她死心塌地。欧文和谁接近点,她就如同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寻那个女生的短。

      现在文清来了。这个少女家世显赫,优雅美貌,尤其是,她有着欧文中意的长头发和漆黑的眼睛。文清演蝴蝶,她演平克尔顿的妻子。台上台下都在打擂台。

      文清穿白色衣服,她说假清纯;文清喝果汁,她说幼稚;文清笑,她嫌她装腔,文清沉默,她说她阴沉。

      同学早就看不下去,文清居然能一笑了之。

      假使换做以前,即使只是一年前,若有人这样对文清一半,她不报复都是不可能的。她才不在乎这是否是在为欧文争风吃醋,她只知道自己是吃不得半点委屈的。

      可是告别初恋加上母亲去世,让她成长了许多。她学会了容忍和迁就,学得冷静和理智。

      露西说:“Rose,是不是没有吃饱饭?怎么念台词声音那么小?”

      文清平静回答她:“这一幕蝴蝶的声音不用大。并不是每个女子被情人抛弃都要哀号得举世皆知的。”

      四下顿时一片低低的笑声。众人不满露西的张狂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文清给她们出了一口气。

      还有一次布置简易背景,文清被叫往较高处帮忙掌照明灯。等到忙完,惊讶地发现上来时用的梯子已经不在了。她给困在三米高的台子上。

      社员也不明所以:“刚才还在这里,不然你等等,我们去找。”

      文清自然不会认为梯子突然长了双脚会自己走,这一切都是那个红发女生搞的鬼。

      她不怕她。

      文清喊住要去找梯子的社员,说:“我可以自己下来。”

      说完,稍做了准备,纵身从高台上往下跳。那一瞬间有胆子小的女生吓得惊叫出来,欧文也骤然抬头,瞪直了眼睛。

      可是这个东方少女矫捷灵敏,穿着白色戏服的她像只白色蝴蝶一斑轻盈稳当地着陆。站起来,还潇洒顽皮地甩甩头发。

      这点高度根本为难不倒运动神经发达又学过跆拳道的文情。东方女子并不都是成日读书绘画的主。

      话剧社的成员们在那一刻哗地鼓起掌来!

      欧文远远看着,不自觉笑了。这个顽皮的女孩。

      欧文力求事力亲为,严谨认真,没有半点贵公子气息。人手不够时,他丝毫不顾身上名贵的衣服帮着别人搬道具,只求一切完美如计划。不演的时候一般都静静站在一旁,光是用眼神,就可以指挥全局。

      文清惊叹,怎样的经历让一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有这样冷酷薄凉的脾气,该人言行里隐隐表露出来的怨愤让他像背负血海深仇的王子。

      她倒无意去探究他的内心世界。

      这个人,用中国句老话“不疯魔,不成活。”来形容,最贴切不过。这个人在现实中大概要逃避的事情多多,所以每次表演之投入,都让文清叹为观止。尤其是蝴蝶死去那一幕,该人表情动作逼真动情,简直让人完全可以信以为真。每每他对着蝴蝶追悔呐喊,都让文清一阵心惊肉跳。

      这么真挚的感情,已经完全不像做戏。

      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他们时常排练入夜,大家都饥肠辘辘,叫苦连天,忽然快餐店送来热腾腾的食物。原来是文清抽空打了电话。

      众人欢呼,涌向食物。文清则起身掏出钱包要去付帐。忽然一只手拦在她面前,欧文过去结了帐。

      文清收起钱包,对他笑笑。欧文点点头,无声走开。

      露西小跑过来,把手臂往欧文胳膊处弯。文清别过脸。

      做那么明显干什么?还担心无人知道?

      露西说:“快点,披萨不够分,我给你留了一片。”

      等到文清过去,披萨果真已经分完。

      欧文忽然说:“我这片没有动过,你拿去吧。”

      文清后退一步。不,她才不介意吃这片披萨,她是怕露西吃了她。她说:“我不饿,给我一杯可乐就够了。”

      排练完后,文清独自走回宿舍。忽然身后响来一声车喇叭,欧文从车窗探出脑袋。轮廓分明的脸在模糊的光线下很动人。他招呼她上车:“你没吃晚饭吧?我带你去。”

      即使是邀请女生晚饭,表情也是冷淡的,颇没诚意。偏偏就是有人喜欢。

      文清看着他有些疲惫憔悴的俊脸,也动了心。忙了一天,这么辛苦,得点收获也是应该的。可是刚想上前,忽然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不由钉在原地。然后摇摇头,抱歉地笑:“不用,我要回去等电话。”

      欧文也并不勉强,开车走了。

      等他车开远了,文清才转过身。露西正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两眼发光,仿佛中了咒,或是要发威的巫婆。文清不由退一步。

      妒忌中的女人最可怕,她们已经完全没有牵挂,没有理智、不会思考,怨天尤人,痛恨任何美好的东西,不怕毁灭一切以求痛快。

      万幸露西没有做出格的事,她只是站在角落里,阴冷地说:“他是我的。”

      文清深觉得她的语气让她不舒服,她说:“你们的事和我无关。”

      “你在勾引我的男朋友!”

      “能勾引得来的,自然就不是你的。”

      露西爆怒,往前迈一步。文清看到她血滴子般的红指甲,微微退一步。既然已经惹了是非,就别让事态扩大。

      “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在一起,我要你好看。你这个鸦片女!”

      文清猛的握拳,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暴戾的光芒突然自眼中迸发出来,仿佛利剑般要把眼前的人劈裂。

      露西给吓住,目瞪口呆片刻,转身跑开。

      文清在黑暗中站了许久,才把情绪平静下来。觉得疲惫。

      那晚,她梦到母亲。母亲穿着宽松的睡袍,手持剪刀站在一株紫藤前,细心剪去枯败的叶子。她在梦里还是小小的孩子,双手和抱,只够得到母亲的腰。她不住摇母亲衣摆,说:“妈妈,妈妈,带我去玩!”

      孙长宁放下剪刀,一把抱起她,说:“好的,我带妹妹去找姐姐。”

      初具少女模样的文湘站在花海的那边,一直笑。

      家也有家的好,有人疼爱,不用竞争,生活如同天堂。

      唐忱和她定期通电话:“你的蝴蝶夫人如何?”

      “得过且过咯。”文清说,“你想想,周围的人全都全情投入,如痴如醉,我想不入戏,好像也难。”

      “交了朋友就好。”

      “才没有,这里小政治严重。有个洋女极其讨厌,老以为我在同她争夺男朋友。欺负我不成,整日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巫婆!”

      唐忱大笑:“也学会争风吃醋了?”

      室友上来,对文清说:“你看看窗户下。”

      文清挂了电话望下去,树阴下停着一辆白色宝马,车里人正摇下车窗往上望,金色头发在阳光下是浅浅的黄色。

      她跑下楼去,欧文看到她,打开了车门。

      文清摇摇头:“你女朋友太厉害了,我怕她。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好了。”

      欧文看着她,说:“她不是我女朋友。来,我们去喝点东西。”

      少女毕竟是少女,克制不住让别人为自己而吃醋的快感。文清只扭捏了片刻,就利落地跳上了他的车。

      欧文丢给她一块巧克力,发动了车。文清立刻开心地剥了吃,几下吃完了,用眼睛看他,好像在问:还有没有?她这天真俏皮的样子非常可爱,欧文笑了起来,又从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扔到文清怀里。

      “女生很少有像你这样大吃巧克力的。她们要顾及身材。”

      “我不怕。我还年轻。”文清说,“再说,我一直很喜欢这个牌子。”

      欧文看她一眼。

      文清吃完巧克力,拍拍手,问:“问你个问题,可否如实回答?”

      “是什么?”

      “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怎么了?”

      文清笑,“你真不像。”

      欧文看她一眼,问:“那我像什么?”

      “苦大仇深的王子。抿着薄薄的嘴唇,站在幽暗的角落,打量每一个人,复仇的火焰就在你身后燃烧。”

      “看来我本人也很戏剧化。”

      文清歪着头看他,“你的表演才华遗传自谁?”

      “我母亲。”欧文说,“她当年是百老汇一颗红星,最拿手的是茱丽叶。我父亲就是看她的戏时爱上她的。”

      “她必定非常美丽。”

      “是。不过照片上的她才只有二十二岁。”

      “照片?她去世了?”

      “哦。”欧文打着方向盘,淡淡地说,“她没和我父亲结婚。她生下我就走了。”

      “啊……”文清说。

      欧文把车停在公园边。他熟门熟路,带她走进一家不起眼的小店。才走近,文清就已经欢喜地叫起来:“是红茶呀!”

      “你喜欢?”欧文问。

      “非常喜欢,不过我妈妈却嫌它太廉价。”

      文清用的过去时,所以欧文问:“她现在改变看法了?”

      “不。”文清坐下,“她去世了。”

      “对不起。”欧文急忙说。

      “不用太介意。”文清呵呵笑:“现在,我们分享了彼此的秘密了?”

      侍者过来问:“都还是老样子吧?”

      欧文看文清一眼,说:“是,还要份青瓜三文治。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我没记错吧,Rose?”

      文清点点头,“我永远的午餐。不过你曾毫不留情地批评过其太平淡没有营养。”她哈哈笑起来。

      欧文看眼前的少女笑容明媚,娇柔的脸庞似乎散发出充满活力的光芒,也不由微笑了起来。

      文清忽然前驱过去,盯住他,“嘿,你该多笑笑。”

      欧文打偏她指过来的手,笑着说:“露西也这么说。”

      “别和我提她。”

      “我以为你不介意她。”

      “我只是不想全校都知道我们水火不容,我们还得继续合作下去。”文清喝一口茶,“我不喜欢她,但我暂时可以容忍她。”

      欧文摊开手,“她父亲和我父亲在生意上一直有往来。你看,我也在容忍她。”

      文清仰着头笑起来。她长长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柔亮的光泽。周围的人纷纷侧过头来看她。

      “怎么突然想到带我出来?”

      “不知道。”欧文说,“也许是今天太阳很好。我创作遇到瓶颈的时候,都喜欢来这里坐坐。”

      “你创作遇到瓶颈的时候,她都会陪你来这里坐坐?”

      欧文眯起眼睛。

      “我猜中了。”

      “别介意。”

      “当然不。”文清笑眯眯地吃着三文治,“那一定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我乐意陪你重温。”

      他们很晚才回到学校。

      室友看欧文的车开走,急忙回头问文清:“他在追求你?”

      文清问:“难道他已经结婚了?”

      “他真的在追求你?”室友叫起来。

      文清捂住耳朵,“别叫,你想露西冲上来杀了我吗?”

      室友瞪她:“你知道,那就要想清楚!”

      “是你想得太多了。”文清笑,“我们一个下午忙着联系服装的事。”

      “真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文清翻开书开始写作业,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室友吃了闭门羹,心里想:这个东方女生真是个怪人,一会儿豪爽放肆,一会儿清高冷漠。因为家中有钱,又生得美,这重阴晴不定反而让男生趋之若骛。

      很快,唐忱的电话又打来了,有些不悦地问她:“开始怎么突然就挂了我的电话?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文清也和同龄的所有孩子一样最反感别人质问行踪,不耐烦地说:“不过是和朋友出去玩。你有什么要紧事?家里出事了?”

      “没有。”唐忱的语气转柔和,“以后不要玩这么晚,我会担心。”

      文清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换了口气,笑嘻嘻地问:“担心什么?剪刀手杰克?”

      唐忱又叮咛了几句,挂了电话。

      室友爱管闲事,又在问:“你哥哥?真是关心你?”

      关心?文清苦笑,忽然觉得心中酸酸的。真是的,为什么不追问她刚才是同何人出去的?为什么不要求她以后别和洋人男生来往?

      他不过习惯成自然,想到了就来个电话,把这当作生活中的一部分罢了!

      她越想越不舒服,干脆上床蒙头大睡去了。

      她哪里知道在那一边,唐忱也正对着电话苦笑,也是一肚子酸水,心想这个小姑娘终于长大。终于有了自己的小世界,不容他过问了。她究竟是和谁出去玩到那么晚?是男是女?为什么他问都不能问?

      海报出来了,文清是最显眼的。线条柔和的侧面,头发盘着,露出性感白皙的后颈,穿一身洁白的和服,反而更像白雪姬。文清在心里暗嘲自己要扮作日本女人抛头露面,真是忘了血泪史。

      演出那天,文清发现戏服给撕破一个大口子。很老的把戏,手法简单易行,常给恶人付诸实施。文清就有羡慕姐姐一条蓝色裙子而不得,给它撒墨水的事迹。她有了前科,于是见怪不怪。

      旁边投来几束不友善的目光,有人自鼻子里哼出声来。一个人倒霉时,身边总是不乏看好戏打落水狗之人。

      文清定了定神,挺直腰杆,立刻换上另外一套衣服。

      中场休息时,欧文来问:“衣服怎么回事?”

      文清没有宽容大方到把什么事都包揽上身,但也不会没有证据就瞎指责。她冷冷地说:“我不知道。”

      欧文注视她片刻,点点头:“不要紧,你在第三幕穿这破衣服吧。”

      瞧!弃妇的形象少不了乱发破衣,他们歪打正着。于是效果非常轰动,东方少女披着乌黑长发穿着凌乱的衣服,衣服上点点红色,表情凄凉倒在负心郎怀里。

      只听底下哗哗一阵响,那是人们激动地站起来的声音。

      那一刻,文清紧闭双眼躺在欧文怀里,思潮澎湃。她敏锐地感觉到欧文也在发抖。

      文清在电话里对唐忱大喊:“真是爽快,原来我是这么喜欢掌声。原来我可以对不相干的人笑。”

      唐忱也觉得欣慰。母亲去世的阴影终于不再笼罩在她的头顶,她似又恢复了点昔日海岛上的轻快活泼。不过他也知道,当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也再也不会如以前那样依赖他。当初一有事就叫着阿忱阿忱,往后恐怕自有别的男生来为她效劳。

      他就只好退出历史舞台,永不录用。

      “对了。”文清想了起来,“你那个化工厂事件如何了?”

      “证据不足。”

      “你的安全没有问题吧?”

      “别担心,我只是给受害居民提供免费法律援助。”

      文清在那头浅浅笑了笑,“我听说,HBC公司老板的女儿露西追求卡森家大少爷三年有余。”

      “你的八卦真多。”

      “这是女人的专利。”

      “你那里怎么那么吵?”

      “楼下在开庆祝会呢。”

      “别喝陌生人递给的东西,不要跟陌生人走。”唐忱叮咛。

      文清嗔道:“你真唠叨。”

      她放下电话,走下楼。震撼的音乐几乎响彻云霄,少男少女们放肆地笑着,饮酒、尖叫,拥抱起舞。他们之中绝对有人吸食了兴奋剂,不然眼神不会那样涣散迷离,仿佛灵魂已经出壳。

      她小心地避开墙边接吻的几对情侣,钻进书房。

      里面已经有了人。黑暗中,留声机正放着抒情的歌舞,

      蝴蝶夫人在唱着《晴朗的一天》:“伊人将在晴朗的日子里,乘那艘白船归来。”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回到数十年前,陈旧而富有记忆的芳香。

      文清问:“是欧文吗?”

      灯亮了,只有一点点光,也足够把两人照清楚。欧文坐在窗边的椅子里,衬衫领口畅开着,一手酒杯一手烟,往日梳得整齐的头发乱乱搭着。

      他看着文清,说:“他没有珍惜她。”

      文清转了个弯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扬中。

      欧文揉了揉眉头,继续说:“这都是懦弱的男人们的错。”

      文清不出声。

      “当初若是不离开,如果能留下来,能给她爱和安全感,也许她就不会死了。”他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把烟掐灭,呢喃着台词:“再见吧,安静的家,再见吧,曾经度过的时光。我忘不了那双忧郁的眼睛,她将永远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醉了。文清扭动门把手,打算离开。

      就这刻,欧文忽然跳了起来,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急急问:“蝶,你要去哪里?”。

      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让文清痛叫一声:“你认错人了!”

      欧文松开了手,呆呆站着。呼,手腕已经给勒出几道红印子。

      文清叹口气:“你醉了,我去叫司机来。”

      “不用了。”欧文说,“你来,我们去个地方。”

      文清摇摇头,“我要回宿舍。”

      “来吧!”欧文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拉开了落地窗的玻璃门。他似变了一个人,向她不住催促招手。新奇和冒险也向文清招手。

      她随他偷偷溜出了火热的派对。

      欧文喝了不少酒,但车还是开得很稳。他把车驶到另一家很隐蔽的私人会所,那里也在开一场火热的派对。

      “跟着我,别乱走,还有,不要吃里面的任何东西。”欧文一边告戒,以便为文清拉开车门。

      红男绿女来往穿梭,大多都已经大醉,有人过来拉着欧文的手,用法语喋喋不休。空气里弥漫着烟酒的味道,还有一种甜香。文清知道那是□□。

      费则诚在这方面非常严格,家里的派对从来都是正儿八经的,不三不四的东西是进不了费家门的。

      文清随欧文一直走到最里面。一个壮硕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丢下手里的桥牌,翘起腿。

      “啊,我们未来的百老汇明星回来了。”他喝一口红酒,抽一口雪茄,看文清一眼,“让我看看这是谁?你的新蝴蝶?”

      坐他对面的男孩子嗤笑一声,说:“又是长头发,穿校服。”

      文清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她极清楚欧文带她来此不是为了玩。

      欧文对她介绍:“我父亲,他妻子的儿子。这是Rose。”

      这家的家庭关系也不简单。她抬头微笑示好,笑容和煦平静。

      那个男生放肆地大笑:“是玫瑰,不是蝴蝶?”他的眼睛通红,显然服食了药物。

      文清往欧文身边靠了一步,他跨出一步站在她前面。

      老卡森发话了:“欧文,我的耐心有限的。你什么时候才不会接二连三地往家里带黄种女人?”

      “在你无法用钱打发她们的时候,父亲。”欧文说。

      “儿子,没有用钱打发不走的女人。”父亲用缓慢而又蛊惑的语气教育儿子,“当她们知道你的信用卡随时会被停,立刻就会跑得没影。你已经不小了,别成天想着你的话剧,我们卡森家不可能出一个戏子。你妈妈是个不好的例子,你不能跟着她学。”

      “她回了我的信,她想见我。”

      “啊。”老卡森说,“你成年了,可以用自己的脚走路了。所以你想扔掉这里去找那个女人。这么多年,她可没养过你。”

      文清安静听他们一家人在她这个外人面前讨论家事,依旧没有说话。欧文的弟弟端来一杯果酒,要递给她:“尝尝?女士喝这个很合适。”

      她摇头。

      欧文伸手拦他,低吼道:“把你的手挪开!”

      老卡森叫道:“姑娘,你回头看看,看到那个穿灰西装的红头发男人了吗?他是我的财务主管。去,去向他要张支票,然后离开这里。走!”

      文清终于开口说话,不卑不亢道:“我不缺钱,先生。”

      “那你缺什么?”卡森好奇,直盯着她,像秃鹫盯着垂死的小动物。

      “我拥有健康、青春和双手,我什么都不缺。”

      卡森大笑起来,“真是可爱的姑娘。健康,青春,鲜活的生命!谁教你这么说的,欧文吗?”

      文清也笑,双眼璀璨生辉:“不,是家父。”

      “我该去请教一下你父亲,他很会教孩子。”

      “也许您认识他,他姓费。”

      卡森瞬间收起了笑容,瞪着肿肿的眼睛看她,粗声问:“费则诚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先生。你们果真是认识的。”文清拍拍手笑,天真似幼童。

      酒气从他眼里迅速消散。卡森搁下酒杯,从沙发里站起来。他理了理领带,把手伸向文清,正色道:“原谅我的失礼,费小姐。我没想过欧文会认识你,并带你来到这里。”

      文清犹豫了片刻,伸手碰了碰对方的手。那双手汗且腻,感觉非常不舒服。

      “费先生还好吗?”

      “家父现在休假。”

      “我见过你姐姐,你们姐妹俩都这么漂亮,精明又能干。”卡森脸上堆满笑容,赞美着。

      欧文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客套:“我可以带她出去走走吗?”

      “当然!”卡森点头。

      欧文立刻把文清带去外面。

      他们在一株栀子树边找到一块安静的地方,他们躲在树影后,感觉有点像偷情。夏日的凉风吹过,文清才发觉自己已经一背是汗,不禁打了个哆嗦。

      欧文点起了烟,狠狠抽,一根烟将尽了,才说:“对不起,我没事先告诉你。”

      “我应付得过来。”文清柔声说。

      欧文看她半晌,低声说:“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结果呢?”

      “他们要我离开她。我则想和她一起走。我准备好了一切,护照,机票,钱。然后我被强行送到我西西里的祖母家。”欧文把烟蒂丢在地上,拿脚去碾,狠狠地碾。“半年后我逃了回来。她已经不行了,她给他们弄得染上了毒瘾,过量注射,已经不认得我了。后来她死了。”

      文清又是微微打了个哆嗦。四周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放浪的音乐,总让人觉得似有鬼魅正在隐蔽的角落偷窥这一切。

      虽然费则诚从来不说,但文清知道父亲起家除了靠母亲丰厚的嫁妆外,也有一批不能见光的生意。所以她明白卡森家也不会怎么干净。

      欧文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和现在的你一样大。长长头发,朴素的校服,温和而坚定的笑容。”

      “总有不一样的地方。”

      欧文笑了:“她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父亲肃然起敬的父亲。”

      文清笑起来。

      “朋友,我们都是幸运的,有父辈打基础,我们才能这样舒服地过日子。知道吗?令尊在印度的化工厂原料泄漏,估计有三千多人的生活环境遭到污染,预计50年内出生的孩子先天患有疾病的几率相当大。当我们在花前月下哀叹着爱情的时候,他们正因为得不到赔偿款和医治而痛苦□□。”

      欧文揉着眉头:“我知道,我听说了。”

      “大少爷,你是多么幸运。有富裕的生活和女孩子们的爱慕。”

      “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朋友需要你帮忙。”

      “帮你们起诉我父亲?”

      “你在帮助一群可怜的人。”

      “你说话像教会里的人。”

      文清笑,“你要为我想象,我冒多大风险接近你。露西要知道我和你偷跑出来,明天会来泼我硝镪水。”

      欧文摘了一朵栀子花把玩。

      “你看出来了,我现在还想着离开。我母亲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见我,她知道我要去见她,非常高兴。”

      “学业呢?”

      “她会给我联系学校。”

      文清点头:“我相信你可以养活自己。”

      “也许一辈子做个小公务员。”

      “怎么会?”文清的笑声清脆如银铃,“你根本不是那类人,欧文。也许你脾气是古怪了点,但你是能干的。”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欧文看着,忽然伸手拉她过来,扣住她的肩,按她在树上,然后低下头去。

      她立刻把脸转到一边:“我该回去了,宿舍要关门了。”

      欧文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怀里的少女鱼儿一般迅速溜了出去,一跳就跳得好远。这场景是那么熟悉,让他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抓她。滚有白边的裙子一闪,她又离开几步之遥。

      月光下,那穿着校服的少女亭亭玉立,长发飞舞在空中,仙子一般。让他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少女,自栀子花后走出来,有点茫然地向他问路。那双眼睛,小鹿一般。

      只可惜她的生命脆弱如蝴蝶。

      他对她挥挥手:“再见。”

      她也对他挥挥手:“在你的百老汇见。”

      她没再见着他。没多久学校就放假了,欧文也毕业离校,红发魔女露西小姐也随他一起离去。文清则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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