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园

作者:靡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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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费园[五]

      等到费则城终于从隔离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后,挨个接见了家人和下属。

      文清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一是愧疚,二是害怕,让她在门口徘徊半天也鼓不起勇气。

      唐忱里面出来时就看她还站在门后,小脸苦恼地皱成一团,惶恐不安像丢了果仁的小松鼠。他不由心生爱怜,把手放她肩上,轻轻推了一把。

      这一推,似有无穷力量自唐忱的手灌输进文清的身体里。文清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转身扭开门。

      孙长宁坐在床边削着水果,看到小女儿走进来,便站了起来。

      文清怯生生地喊道:“爸。”

      费则诚张开眼睛。

      站在眼前的孩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脸血哭着把手伸向他的娃娃了。她已经是十足少女模样,亭亭玉立,面容姣好,言行举止有着酷似其母的淡淡冷漠。再仔细看,那挺直鼻梁和浓浓眉毛像足了自己,长长的头发和她妈妈做姑娘的时候留的一样。

      这可是他亲生的女儿。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文湘身上寻找那个人的身影,满足于她带给他的骄傲和自豪,不知不觉忽略另一个孩子多年。

      费则诚缓缓伸出手去。文清瑟缩了一下,走过去,在床边蹲了下来。父亲干燥颤抖的手抚上她的头发,她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瞬间,鼻子开始泛酸。

      费则诚拂开女儿的刘海,看她额头上的伤。淡淡的半月型。他问:“还痛不痛?”

      文清摇头,把脸埋在父亲的大手里。

      费则诚说:“爸爸脾气不好。但是爸爸还是爱你的,希望你能有快乐幸福的人生。你明白吗?”

      文清当然明白。费则诚不是不擅表达感情,不然哪里会那么容易就大发雷霆?他们父女脾气如出一辙,吃软不吃硬,撞在一起,自然矛盾重重。可气一消,还是后悔的多。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费则诚说:“还有你姐姐,她也是爱你的。”

      文清终于忍不住抱怨:“但她永远比我高一等。”

      “谁说的?”做父亲的揪了揪小女儿的耳朵,“人只分有文化和没有文化的,她现在比你精明有才学,并不说明她的人生将一定会经营得比你成功。”

      文清仔细听他说。那场面,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她还是小小的奶娃娃,费则诚的事业还不是那么忙。闲暇时,他会在家里葡萄藤下给两个女儿说故事。

      孙长宁悄悄离开病房,让这两父女好好谈谈话。女儿是她生的,她自然最了解。争强好胜、内心敏感,倔强固执、感情丰富。像谁呢?她想,不折不扣是他们夫妻俩的混合体。

      她走到走廊转弯处,一个医生正和一名家属说完话,转过脸来。两人一对面,都怔了怔。

      孙长宁走过去,对他点点头:“谢谢你,这次。文湘对你不礼貌,你别介意。”

      男子苦笑一下:“她好像很不喜欢我。”

      孙长宁急忙解释:“我们绝对没有给她灌输不当思想。”

      男子温和笑道:“别紧张,长宁。我没多想,你却多想了。”

      孙长宁低下头去,“当年真不该那样对你。”

      “是我要走的。”

      “可是弄得文湘不认你。”

      “那是当然,我虽然生她,但没有养她。法律上,则诚是她父亲。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报,她的表现属理所当然。”

      孙长宁抬头仔细打量他一番,止不住口气沧桑:“敬,你老了。这些年拼搏过来,吃了多少苦?”

      男子依旧带着温和笑意:“我这些年活得很实在。”

      孙长宁摸摸鬓角:“我也老了,则诚也老了。你看他,都已经是一动肝火心脏病就要犯的人了。”

      男子往四周看看,没有人,便伸手放在孙长宁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这些年过得好吗?”

      “呵呵。”孙长宁苦笑,“怎么算好?哪家人还不是这样过日子。虽然早先他还收不住心,但从始至终都足够尊重我。我已经觉得满足,反正你又不在了。”

      男子转移了话题:“另外一个小姑娘,是你们的女儿?”

      孙长宁点点头:“晚五年生的。”

      男子说:“长得很像你们俩。”

      孙长宁掏出手绢擦擦脸,说:“则诚还不知道是你做的手术。”

      “不要紧。”男子说,“会议已经结束,我明天同几个医生一起回去。”

      “就走了?”孙长宁瞪大眼睛,可是很快就平静下来,“要我去送你吗?”

      “不用了。”男子说,“你去照顾他吧。”

      他轻轻微笑一下,转身离开。孙长宁看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后才转过身来,喊道:“出来吧。”

      文清探出头来,立刻申辩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好走到这里。”

      孙长宁叹口气,揽过她的肩,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空空的走廊里,只有她们母女两人。

      “此人和我们家的关系不简单。”

      “我不想知道。”文清说,“那是你们的过去。”

      孙长宁摸摸女儿的头发,说:“当初我和你爸本来计划是不要孩子的,怀上后,想到或许是个儿子,才留住的。你生下来后,你爸爸虽然失望了一阵子,但很快又高兴起来。他那时回了家就要抱你,你得肺炎时他在美国谈生意,当天就坐飞机回来看你。这些你都没记忆了吧?”

      文清自然不记得了。从什么时候起父女就开始疏远了?大概是她开始具有独立思考能力以后,两人性格上的冲突日益加深。从日常起居吃饭穿衣到为人处世读书交友,两人意见几乎没有统一过。于是终于发展成现在这局面。

      “他不理解我。”文清满腹委屈道。

      孙长宁笑道:“要理解一个年过十五的少女的心,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随后的时间过得飞快。先是费则诚出院,再是公司里人事大变动,又到费文湘和蒋一辉双双上商业周刊,然后是孙女士赞助的学校建成。零零总总都没有文清什么事。

      她从费则诚病后就安静许多,专心读书,然后顺利自中学里毕业。成绩虽然没有文湘当年那样傲人,也让费氏夫妇觉得欣慰了。

      孙长宁和丈夫商量:“一整个假期,她又没有朋友,不如让她去我哥哥那里玩,也好先适应一下国外的环境。”

      孙长宁的兄长孙定贤旅居北马里亚纳群岛自由联邦,放着家产生意不顾,整日研究蛇蚁鼠虫,给妹妹引为异类。偏偏两个外甥女都喜欢他,他是那种会变魔术懂得指挥蚂蚁打仗的舅舅。

      文清自然举双手同意母亲的提议。她已经五年没见过这个舅舅,但却牢牢记得他那时养着数只德国牧羊犬,唯他是从,威风得不得了,家里还有懂得叫人起床的鸟和会帮忙做事的猴子。

      他们都是喜爱动物的人。

      飞机降落在塞班。文清走出海关,看到老远有人高高举一块牌子,上面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不用再找,这必定是来接她的,她的英文名字就叫Rose。

      孙定贤当年是个白面小生,唇红齿白,笑容阳光,小文清记忆之一就是每天都有女孩子在家门口他,希望能出去喝杯咖啡。文清历来喜欢这类小生,比如蒋一辉等。可时光流转至今,孙定贤的斯文秀气早就给生活阅历磨练成了豪爽霸道,纤瘦身材也变得健康扎实,孙家人的白皙皮肤也给太平洋上的阳光晒成麦色。幸好没留胡子,否则文清绝对不愿去相认。

      唉,他和费则诚同年,可看起来,他比妹夫几乎要年轻一辈。

      孙定贤见到外甥女非常开心,抱她在怀里道:“小东西,都长这么大了,别人会以为你是我女朋友的。”

      孙定贤的研究所在岛西南,住宅在研究所背后,靠海,是一栋二层的洁白建筑,院子里有只斯普林格犬,家务助理是一个当地人阿姆,身材足有文清三倍,黝黑的脸,笑容可掬,说的英语带有浓浓查莫洛语味道。

      文清的房间在二楼,藤质家具,洁白床单,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对着海。

      她推开落地窗走上阳台,眺望海湾。随处可见高大的椰子树,远处有海鸟翱翔,时而俯冲下来,黑色翅尖在水面一掠,又高高飞了上去,叫声似歌。头顶晴空和四周海水融在一起,调出深浅变化的靛蓝,很是美丽。

      孙定贤告戒外甥女:“我带你去看过的地方才可以随便走动。进了八月这里时常有飓风,到时候绝对不可以乱跑。还有,岛南有美空军基地,你平时少靠近那里。平日不要理会日本人的搭讪,见了美国大兵要走远点。”

      “我妈妈还说这里治安良好。”文清说。

      孙定贤说,“再怎么说,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在满是陌生男人的环境里乱走动,哪个舅舅都睡不好觉。不过你也不怕寂寞,我研究所里的小伙子那么多,总有一个对你胃口的。”

      文清咯咯笑着过去,边帮舅舅捶背边问:“我还小,别管我。妈要我问你,是否有女朋友,何时结婚?”

      孙定贤眯着眼睛享受小辈的伺候,说:“适合结婚的女性都不愿意做我女朋友,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听说那个伊梵阿姨一直没结婚。”

      “她结不结婚那是她的自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自认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红颜为我寂寞终身。”孙定贤的声音倒一点也听不出异样。

      文清拿捏着他的肩膀,问:“为什么你们这些老人总有遗憾的爱情?”

      “老人?老人!”孙定贤跳起来,一把抓住文清,使劲按她的脑袋,“居然说我老,看我怎么整治你这黄毛丫头!”

      文清给他捉弄得尖声欢叫。阿姆上来叫他们吃饭,看到这幕,说:“小姐来了,这里终于有点家的感觉了。”

      文清晚上洗澡坐在床上给唐忱发电子邮件,写到:阿姆居然会做广东菜,她说明日就做虾饺给我。傍晚舅舅带我去研究所附近转了一圈。到处都是高高的椰子树和穿着泳装的姑娘,这里是年轻小伙子向往的天堂。舅舅研究所里的人都很热情友好。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星空,继续写:这里的夜色是那么柔媚,风中总有悠扬的吉他旋律。不过舅舅说因为研究所地理位置比较偏远,让我晚上不可单身出去。他有他的道理,可这里的夜生活是那么丰富多姿,我忍不住想堕落。

      睡前,唐忱的邮件回复了过来,只有短短几句话:玩得开心,注意安全。还有,我等你回来。

      文清甜滋滋地睡下。

      第二天起来,拉开窗帘,哗,好一片艳阳天!长耳犬正在院子里戏水,越过椰子树冠,可以看到一片碧蓝海湾,昨天都没发现。

      阿姆果真做好了蒸饺,还从中餐馆里买来豆浆油条,食物的芳香刺激文清分泌唾液。她立刻撕了油条泡在豆浆里,忙不迭往嘴巴里塞饺子。孙定贤也下楼来,敲敲她的脑袋:“慢点,没人和你抢。你这样活像你妈,一见好吃的,什么淑女形象都没了。”

      文清微微吃惊,记忆里的母亲千年不变的冷静优雅,即使吃饭也是慢条斯理,如同美食家品菜。文湘便是跟她学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把所有心事藏了又藏。

      孙定贤请了一个星期假,开着私家快艇,带文清到处游玩。他们到珊瑚礁去,手把手教她潜水。文清运动神经发达,很快就可以独自应付。

      澄静的海水下,是色彩斑斓的珊瑚礁群,成千上万五颜六色的鱼穿梭游弋,让人目不暇接,各种奇异的小生物见到人来,纷纷躲进珊瑚树下去。偶尔有好奇大胆的鱼窜到人前,忽然张口咬住橡胶手套,虽然没伤着,也足够把人吓坏了。

      孙定贤跟在她后面,把这一切通通拿水底摄像机记录下来。

      当天晚上,文清就把拍来的海底录像剪辑好,传给唐忱看。他回来一句:你晒黑了?

      文清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才一个礼拜,肤色就和当地女子一样,成了浅浅麦色。

      唐忱说:这样一来,眼睛更加明亮,漂亮了不少。以前的你就是缺少阳光。

      水泥森林的都市,哪里来阳光照耀?

      孙定贤来敲门,带外甥女去街上吃夜宵。文清立刻下线,换上球鞋跟出去。她不知道,在海的那一边,有个年轻人正怔怔对着不再有动静的显示屏,默默念她的名字。然后反复看那段录像,一个人静静笑着。

      孙定贤的假到期时,文清也摸熟了岛上的风土人情,他便放她独自去玩。文清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每天早早起床,吃半片面包,出门晨跑。

      路线是舅舅给她定的,从研究所出发,沿着海滩,从山脚的居民区绕过回来,需时三十分钟。这一个多星期的海岛生活让文清浑身充满活力,眼睛炯炯有神,健康明媚。孙定贤带她去研究所,多少人看直眼睛。他放心外甥女独自在山里小道上晨跑才怪!

      来了大半个月后,文清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海岛飓风。狂风暴戾席卷一切,那铺天盖地的架势让任何人都无力招架。难免生出人是如此渺小却终日汲汲钻营不得法的消极想法。她整整三天出不了门,终日捧着茶坐在落地窗前,看高大椰子树给吹得东倒西歪。

      到了第三天晚上,暴风雨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眨眼间,天空已经挂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文清舒展着手脚,去院子里帮阿姆收拾烂摊子。阿姆忙得一头汗,对她笑:“小姐,你们华人真是勤劳。”

      孙定贤独自一人躺在露台的椅子里,小圆桌上放了一瓶红酒。文清上去找他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侧面很是落寞。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孙定贤张开眼睛,问:“喝不喝酒?”

      文清笑着摇摇头,她这舅舅,八成没明白自己在对谁说话。

      头顶月光把银辉撒落一地,两人都给笼罩在这神秘清雅的光辉里。文清忍不住说:“多好的月亮,这样的夜晚,最容易想起母亲或是过去的恋人。”

      她忽然想到,这样的夜晚,文湘和一辉在做什么?烛光晚餐,花前月下?

      不不!那都已经和她没了关系。他已经是姐姐的恋人。

      第二天起来,又是阳光明媚,前几日的风暴已经无可觅处。文清扎起头发,解开长耳狗的链子,带着它一路出门晨跑。

      天还早,又才经历了让人心身疲惫的风暴,她一路跑到居民区才遇到人。大风刮倒了大树,堪堪堵住了道路,树枝还把一户人家的窗户打破。交警人员已经在安排疏通,指挥行人绕道。

      文清不想打道回去,想了想,便拐回沿海的小道。跑了约有十分钟,身边的狗忽然不安起来,停住脚步,开始低鸣。

      文清俯身摸摸它的头,眼角扫到一抹白色,仔细一看,有个人正倒在沙地上,面朝下,白色衣服上血迹斑斑。

      狗已经放开喉咙叫起来。文清小心翼翼走过去,还有五步远的时候,一个长黑的影子嗖地往旁边窜,循在草丛里。

      她看得很清楚,那是条花斑蛇!

      当下不再犹豫,立刻跑向那个男子。男子身材高大,此刻全身瘫软趴在地上,浑身是伤,血已经凝住。她摸了摸他手臂,是温的,放下半颗心来。男子露出来的侧面全糊着血,尤看得出鼻高目深,轮廓分明。他嘴巴在冒血泡,很明显是肺部受了伤。

      文清担心他肋骨断裂插进肺里,不敢移动他。她不住喊他:“先生!先生!你听得到吗?”

      男子动了动,微微睁开了眼。呵!虽然满脸是血,但眼睛还是那般深邃有神,带着深深蓝色,仿佛马里亚纳海沟!

      他张开嘴,吃力地说:“手……毒……”

      文清立刻检查他的另一只手臂,那整个小臂都已经肿胀,一处有明显的蛇咬伤的痕迹。凭着唐忱平日教她的一些常识,她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两个尖牙穿刺的伤口。

      她立刻扯下扎头发的带子,把伤口上方紧紧扎住,一边出言安慰他:“不要紧张,情绪影响血液循环,反而使身体更快地吸收毒素。”

      男子扯了扯嘴角,虽然恐怖,但也算是个笑。

      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医生一看到男子手臂上的伤口,立刻皱起眉头。文清告诉他:“我看清楚了,是条瓦格勒蝮蛇。”

      医生立刻叫要命,他知道此蛇毒性非凡。文清也知道,所以她也很头痛。她不想看到死亡。

      护士翻着从男子身上找出的皮包,说:“咦?雷文,没有姓,在孙氏生物研究所工作?”

      文清当下跳起来,那正她舅舅的研究所。十分钟后,孙定贤果真带着几名研究员赶到了医院,张口就问:“阿泽怎么样了?”

      “他是你什么人?”

      “我的学生。”孙定贤说。

      护士说:“最好能找到他的亲人,我们要发病危通知书。”

      “他母亲已经去世,父亲暂时联系不到。”

      护士叹一口气,“那你们就在这里为他祈祷吧。”

      孙定贤和手下的研究员垂头丧气地坐下,他看到文清,冷着脸问:“你怎么会去那么偏远的地方?我告戒你的话都当耳边风了?”

      文清顿时冷汗潺潺。

      孙定贤心软下来,拉她过来坐一起,拍拍她的背:“算了,你救了他,冥冥之中的安排。”

      第二天,医院才来消息,说是已经没有大问题了。下午他人醒了片刻,孙定贤和同事去看了他,没有说几句话,又睡去了。

      文清同唐忱网络聊天说:“奇怪,不论走到哪里,都要撞见伤病。且都和我扯上关系,今年真是诡异的一年。”

      唐忱说:“这可真是个美女救英雄的故事。”

      文清没有听出里面的酸味来,继续说:“原来他是舅舅的手下,已经有二十七了。”

      “那他定有女朋友了。”

      “谁知道呢?你教我莫要打探他人私事的。”

      “瓦格勒蝮蛇性情温和,喜在人类居住地附近活动,怎么会跑去荒芜沙地上去袭击人?”

      “这事蹊跷,他身上的其他伤很明显是受到暴力对待的结果。舅舅他们已经报案处理。”

      “我不放心你,你还是快回来的好。”

      “忱,难道全世界只有你身边才安全?”

      唐忱在那头对牢显示屏深情款款的笑,可惜文清看不到。

      此时此刻,世界上有多少人正用一束电波联络爱情?唐忱打出字来:快回来,我等你过七夕。

      文清啐一句,只当他是假浪漫。她这么年轻,只听得明白直接的表白,唐忱那温吞的示爱,于她只的青梅竹马的嬉戏罢了。也许等到她白发苍苍时回想起这一切,会告诉膝下孙辈:珍惜每份给你的感情,现在社会如此功利,他人肯把感情不求回报地投资在你身上,已经是你最大幸运。

      这个夏天过得相当精彩。

      文清一个礼拜后才见到她救助的那个叫阿泽或是叫雷文的男子。咦,好生神秘,居然问不到真名?

      阿泽身上的纱布还没拆,整个人包裹得像个大粽子,一张俊脸自然是看不清楚了,可他眼睛还是完好的,看得清别人。所以当文清自外面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这场面十足养眼。

      二八年华的少女,高挑匀称的身材,鹅蛋脸,未经修饰的五官有种朴质诱惑的美。她的眼睛极美,大而有神,完全不像杂志上那些女孩子们一般空洞如一扇望不到风景的窗户。毛发也很浓,眉睫和鬓角很有看头,头发长长几乎到腰,然后一刀剪,干脆利落。皮肤晒成麦色,又穿改良的迷彩野战装,野性十足。

      怎样的环境才造就得出来这样的女孩子?

      文清笑嘻嘻地问他:“蛇吻的感觉如何?”

      阿泽勉强动着给纱布绑得紧紧的下巴,含混不清地说:“我更喜欢美女蛇美杜莎,给她看上立即石化,不必遭现在这罪。”

      文清咯咯笑,那十足少女的笑声让蒋泽不由感叹自己老矣。

      他当年怎么没有这样的小女朋友?为他说的一点点笨拙的笑话而乐不可支,一看到他眼睛就发亮。即使分别多年,嫁做他人妇,同学会时,也会向他投来温情的一瞥。

      文清走后,孙定贤走了进来,坐下说:“阿泽,东西丢了就让它去吧,你且在这里安心养伤吧。你的红颜知己们会记得帮你打点家里的花草。”

      阿泽苦着脸道:“孙大哥,我舍生取义,别再寒碜我可好?”

      “这回你小子命大,他们把你丢在那么偏远的地方,居然还让人碰到了。”

      阿泽立刻来了兴致,问,“刚才那个就是救我的小姑娘,你看到了吧?简直一个小版的波姬小丝。”

      孙定贤凶巴巴道:“我当然看到了,那是我外甥女。我先提醒你,她才十六岁,家教严厉。”

      “罪孽。”阿泽笑,那包裹严实的脸分外滑稽,丝毫没有往日的风流俊逸,“我胆子再大,也不敢招惹有姑妈或舅舅陪在身边的女孩子。”

      假日悠长,文清继续在岛上如鱼得水,享受青春灿烂阳光。她已经学会溜直排轮,清早起来不再跑步,而是滑着旱冰,穿过班塞刚刚苏醒的大街小巷。白色的T恤,短短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回头率惊人的高。

      她锻炼回来,看到一辆敞蓬吉普停在院门口。有个高大的年轻男子从里面出来,看到她,笑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双眼睛,深邃海蓝。她说:“你就是阿泽?”

      阿泽那去了纱布的脸凭地英俊,他有点混血的味道,五官深刻,却奇妙地混合着一点东方人的斯文气息。他很高兴:“费小姐好眼力。”

      “那是!那是!”文清忙不迭点头,“一般人是很难把你和那时的猪头联系在一起的。”

      阿泽大笑起来,“你舅舅不在家,我打算趁这机会拐她外甥女去我家玩,不知道小姐愿不愿意赏这个脸?”

      少女抿嘴一笑,“远不远?”

      “要出海,不过我保证天黑前送你回来。”

      “我去换衣服。”文清如小鹿般灵敏一闪,进了屋。片刻出来,换了一身休闲装。阿泽注意到上面的图案,是玫瑰。少女情怀总是诗。

      阿泽的屋子在一个离班塞两个小时海程的小岛上,一座两百坪的木质平房,架在海湾水面上。文清问他:“飓风来了怎么办?”

      “不怕。”他说,“我已是修补房屋的高手。”

      他把小艇停在屋子边,文清利落地直接跳上平台。

      实木搭建的房子散发着清香,房间宽敞,客厅和厨房是一体的,没有椅子没有沙发,只有软垫和长毛地毯,相当浪漫,适合情侣幽会。茶几底下是空的,一层玻璃做面,可以看到屋下的海水和细沙,有五彩斑斓的小鱼游过。

      阿泽丢了一带饼干给她,说:“玻璃可以推开,能喂鱼。”

      文清立刻欢天喜地忙去了。阿泽看她玩,那一点点小事就可以让她这么开心,定是在大都市里闷得太久了。

      他问:“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我出门时姐姐提醒我,外人问家里情况时,多半已经在估算赎金了。”

      阿泽笑:“你人已经给我带到人贩子窝了,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文清抬起头,底下海水折射的光芒让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她问:“你呢?你一个人住?”

      阿泽点点头。

      “你就叫阿泽?没有正式名字?”

      “你可以叫我长腿哥哥。”

      “你眼睛里有蓝色。”

      “我有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

      “啊!那个崇尚牛的精神的国度。”

      “是。”他笑,“野牛。”

      文清拍拍手上的饼干屑站起来:“我们中午吃什么?”

      阿泽对她招招手:“来,我教你做鱼,回去做给公婆吃。”

      午饭吃到一半,天就开始转阴。电台预报,附近洋面有暴风雨,提醒所有船只尽快进港。阿泽放下碗筷,出去把小艇停靠好。文清蹲在檐下看他。阿泽有一副好身材,肩膀宽宽,腿修长,看得出有常年锻炼。他身手矫健,动作麻利,那双臂似有无穷的力量,让妇孺顿生依赖感。

      她想起了唐忱,他也有这样一副强健的体魄,有时一支手臂就可以把她拦腰抱起。

      阿泽停好船,趟着水过来。文清伸出手拉他上来,结果他反过来一扯,作势要拉她下水,吓得她惊声尖叫。阿泽哈哈大笑,手一撑,自己跳了上来。

      嘿!这个花花公子。

      阿泽去换衣服,文清便在他的屋子里四处走动。雨已经下了下来,玻璃窗都紧闭着,那叮叮的敲打声多少有些不真实感。她转去书房,忽然站住,整个人呆着不言不动。

      阿泽擦着头发上的水走过来,问:“小丫头,看什么那么出神?哦,这都是我用椰子壳做的动物面具。你喜欢,随便拿就是。”

      文清轻声问:“你常拿这面具送人吗?”

      多古怪的问题,阿泽说:“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有人来要我就送。怎么?你在哪里也看到过相似的?”

      文清摇摇头,又问:“你母亲可是姓蒋?”

      阿泽刚要回答,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孙定贤在那边气急败坏地吼:“阿姆看到你把文清哄上车了!你这小子,皮痒了不是?”

      阿泽哀叫:“我能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我不过带她过来小岛上玩玩。”

      “小丫头?”孙定贤还是老大不高兴,“现在这暴风雨要是停不了,她还不得在你那里过夜!她妈妈要是知道,会来和我拼命。”

      “没事,我这有客房。明天你过来数她头发还不好?”

      好不容易让孙定贤挂了电话。

      文清在一旁笑了出来:“我也不是那么轻浮的女生,我信任你而已。”

      阿泽拍拍她的脑袋。他带她去书房。他跟在孙定贤身边做研究也有些日子了,房间里都是厚厚的资料书籍和动物骨架。

      文清说:“原来你真是动物学家,我还以为你是□□打手。”

      阿泽没有表示反对,当时那情况,换谁都会这么想。

      “你成天和动物打交道,为何还有人类和你为难?”

      “我为动物讨福利,断了他人财路。”

      文清眼睛一亮:“这是你男朋友?真漂亮。”她拿起一个相框,里面有个英俊的年轻男人。

      阿泽哭笑不得,说:“谢谢,不过这是家父。”

      “我以为一般男生都放母亲的照片。”

      “我比较爱父亲,他当年受了女方娘家许多气,还是坚持把我带在身边。直到……”

      文清伸个懒腰:“上一代的长故事真多。”

      暴雨持续到深夜。阿泽同文清也闲聊到深夜。他微微吃惊,本以为这个年纪的少女,环境又那么优越,不知道给娇宠成什么样子,至少应该是烂漫无心机才是。没想文清谈吐有物,旁征博引,认识见地都胜过同龄人。说到人生大道理,她是不大爱发表意见的,只说一句:“少年不言愁。”

      看着那般娇憨,却是如此懂事。

      他就着屋子里昏黄的光线,给文清画速写。窗外更着风和雨,屋内孤灯如豆,少女侧面轮廓柔美,睫毛长长,已然睡着了。

      文清半夜醒来,发觉自己睡在客房里。雨已经停,月色胶结。她爬起来翻衣柜,里面全是或红或黑的透明蕾丝花边睡衣,定是阿泽的红颜军团所留。她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穿的,干脆脱了长裤上衣,光着双腿缩进被子里,又浑浑噩噩睡去。

      这一觉,梦到了母亲。彼时孙长宁还很年轻,长长的卷发,指尖散发芳香。她带着小女儿走在开满玫瑰的院子里,指着花儿对她说:“妹妹,你的英文名字就是这花。来,妈妈摘一朵给你。”

      文清仰起小脸,却发现母亲并不在身边。她慌起来,大声喊妈妈。空旷的花园里,无人应她。她四处张望,远出就是费园的房子,屋檐下似乎有人。她便匆匆跑过去。

      忽然跌了一交,登时醒了过来。文清发现自己从床上跌了下来,睡姿差的结果。

      真是怪异的梦。文清坐地上想,家里的花园自她有记忆以来就种着各种菊花,别说玫瑰,杂草都没有几根。

      阿泽就在这时推门进来,一看,吓一跳,讪笑着别过脸去。文清慌忙拉过床单遮住只穿了内衣的身子,满脸通红,指责他:“进来也不敲门!”

      “小姐,你舅舅估计再有五分钟就杀上门来。请你快穿好衣服,不然让他看到这光景,会丢我下海喂鱼。”

      文清急忙把衣服套好,胡乱抹把脸,等着挨舅舅训斥。

      孙定贤脸上罩着一层黑云,眼睛里全是血丝,进了屋,直直向文清走去。阿泽以为他要发火,拉他一把,说:“大哥,相信我。我们是诚心做个朋友而已。”

      孙定贤置若罔闻,走到文清面前,双手扣住她肩膀,语气沉重地说:“文清,我和你说件事,你必须相信其真实性。”

      文清感觉一凉,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她从未见过舅舅这么深沉严肃的表情,直觉告诉她出了什么事。

      孙定贤说:“你母亲昨天傍晚出了车祸,已经不在人世。你父姐要你立刻起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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