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重生（西幻）

　　极度震惊中，海穆忘了回答，他握紧瑟雷夫的手一言不发。于是又一次，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用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问：
　　“你是谁？”
　　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绝不会听错两次。
　　“瑟雷夫。”海穆的声音很轻，却郑重地如同在确认一个誓言，“你是瑟雷夫，对吧？”
　　“是。”
　　“你从冥界来到这里？”
　　瑟雷夫没有否认。下一秒，他看到对方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如同被晨间水汽打湿的炉火余烬，堆在壁炉的角落。
　　想想也是，总不可能出现同一个名字，同一个长相这样的巧合。海穆努力扯动嘴角，想将这句话当作久别重逢后的一个恶劣玩笑，紧接着瑟雷夫就会露出略带促狭的笑容，调侃他竟然被这么简单的伎俩骗到。
　　但他也明白这无异于自欺欺人，吟游诗人在七弦琴上拨弄出最后一串音符。细密连绵的隐痛蔓延，他的灵魂被当做打磨武器的磨刀石。手上的力气一松，海穆感觉自己正向无底深渊滑落。而他身边，回忆化作的蝴蝶翩跹而上，融入遥不可及的光里。
　　海穆猛然回神，比之前更用力地重新收紧手指，在完全松开瑟雷夫的手前，堪堪抓住他的拇指——似乎这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了。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良久，海穆慢慢收回手，抬起头微笑，“海穆，我的名字。”
　　瑟雷夫无法像对待冥界生物那样，直接浏览人类的精神海。他像是行走在难解的谜团中，尝试猜测那些微妙表情后的内心。绝大部分时间里，其实他都搞不清楚人类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也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毕竟，他没必要在意这些弱小脆弱的个体。
　　可这一次，瑟雷夫却没由来地感到焦躁。他皱眉，若有所思地捻起海穆的一缕头发。
　　海穆没躲开，也没想起来躲。等他反应过来时，瑟雷夫已经把那一缕头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
　　“怎、怎么了？”海穆小幅度地向后倾斜上半身，以拉开两人之间不断缩短的距离。
　　“别动。”瑟雷夫很是不满，一直没淡去的黑影聚集，抵住海穆的后背。
　　梦中反复出现的脸此时近在咫尺，海穆不自在地扭过头，望向重重垂下的某处花藤。这样的姿势没持续很久，瑟雷夫松开那缕头发。下意识放缓呼吸的海穆悄悄出了口气，放松绷紧的身体。
　　和其他人类的头发没区别，瑟雷夫放下手里的金色发丝。看了看淡红的耳朵，想也不想地伸手，捏着下巴把海穆的脸转过来。
　　“你……！”
　　海穆急急收声。与过分贴近的距离相比，瑟雷夫的动作中没有任何暧昧的元素。相反，他过于专注的神情，反倒更像是在进行一次认真而细致的研究。头发，眼睛，鼻子，嘴唇……每一处都要观察，触碰。海穆怀疑瑟雷夫是打算把自己整个人都这样检查一遍——不，不对，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不再任由瑟雷夫动作，海穆慌忙挡住瑟雷夫的手，“不可以！”
　　“怎么了？”瑟雷夫抬眼。不知为什么，他很喜欢像个人类一样，看着海穆的眼睛说话。
　　阳光、花香、鸟鸣、微风……无一不在提醒当下他们身处何处，他竟然还问我怎么了？瑟雷夫手指的触感残留在脖颈间，海穆捏着衣领欲哭无泪，脸像个熟透的番茄。
　　考虑到人类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瑟雷夫只好先暂停自己的探索，耐心解释道：“这里没有人。”他的感知将花藤架四周都覆盖到了。
　　是有没有人的问题吗？听瑟雷夫这样说，海穆把衣领攥得更紧了，咬牙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现在在外面。”
　　上下打量海穆，瑟雷夫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你们在室外一定要穿衣服。”
　　这句话很奇怪，好像他不需要穿衣服一样。只是仍逗留在他衣领附近的手存在感过于强烈，海穆急忙表示自己没有裸露的癖好，在屋子里也会把衣服整齐穿好。
　　就是说他没有深入检查的机会，瑟雷夫捏着海穆衣领上的小圆扣来回转动。是否要不理会海穆的反抗，强行继续——不出意外的话，海穆会生气。
　　当瑟雷夫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在意海穆的态度时，他已经就海穆生气的情况，拟出了几个应对方案。
　　太奇怪了，面对海穆时，他总是被无形的力量牵绊住，像是掉进蜂蜜罐里的飞虫。
　　是某种法术在影响他？明明只是个掌握了一点法术的人类……或者他隐藏了实力？这是最合理的推测。
　　默默等待的海穆适时出声，“想好了？”
　　看了海穆一眼，瑟雷夫将对他的实力判断上调，“你能看穿我的想法。”
　　海穆错愕，指指瑟雷夫不再转动衬衫纽扣的手，“当然不，但你的习惯没变。想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摆弄手边的东西。”
　　我的习惯？抬起手，瑟雷夫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从没注意到自己还有这些小动作。
　　等不到瑟雷夫的回答，浅色的睫毛垂下，海穆叹了口气，“可以告诉我，你这样做的原因吗？”
　　对方很明显软化了态度。莫名地，瑟雷夫的心情好了起来。下一秒，又心生警惕：没有一点迹象，受到影响后才能发现，也许还有他没发现的时候。如果这就是海穆擅长的法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毫无办法。
　　看了海穆半天，瑟雷夫道：“解除法术，我们平等地谈一谈。”
　　海穆茫然举起两只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而且非要说的话，他身后不知名的冥界生物，可仍旧在尽忠职守地封死所有可供后退的空间。
　　被动天赋？人类中确实有这样的人。
　　“好吧。”瑟雷夫顿了一下，暂时放下这个话题，“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海穆点头。冷冰冰的词汇横亘在他们中间，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
　　“我要对你进行研究。至于条件，只要我能做到，都可以答应你。”
　　从没想过“研究”这样的词会用到自己身上，海穆迟疑道：“是……哪方面的研究？”
　　“各个方面。”瑟雷夫补充，“在保证你生命安全的前提下。”
　　也许又是海穆天赋法术的影响，瑟雷夫也不想见到海穆迎来人类生理意义上的死亡。
　　海穆呆住，出于信任瑟雷夫的思维惯性，他完全没想过安不安全的问题，“告诉我原因，这就是交换的条件。”
　　“你确定？”出乎意料的简单，瑟雷夫好心提醒，“可以想想别的，一个失落的法术仪式，猎杀强大的魔兽，甚至直接提升你的精神力强度——我能满足你任何条件。”
　　海穆摇头。
　　“好吧。”瑟雷夫也不再坚持，“你让我十分熟悉。”
　　“是吗？”沉默了一会，海穆喃喃道：“你明明都不记得我。”
　　“我的记忆里的确没有你。”瑟雷夫靠近，犹如实质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可你的头发、眼睛、鼻子、嘴唇，还有声音、表情，你的名字——所有，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会这样？”瑟雷夫真切地感到困惑，他和海穆对视，寻求一个答案，“你知道吗？”
　　瑟雷夫没有完全遗忘自己，命运对他还不算太过残忍，海穆脱口而出，“当然！我们可是——”
　　“是什么？”
　　海穆语塞，面对瑟雷夫的追问，他竟然不知该如何定义两人之间的关系。他们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像恋人一样相处的时间简直少得可怜。更不要说，现在保留着那点为数不多的回忆的，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因为我们是——”隔着数千个日夜和空白的记忆，海穆咬牙，“我们是要相伴一生的人。”
　　无论是作为恋人，还是作为骑士与骑士效忠的对象。
　　“相伴一生？”没想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瑟雷夫失笑否认，“人类无法和我签订契约。”
　　即便是最强大的九级法师，也无法承受与巫妖签订契约带来的精神压力。也许等级之上的层次可以，但毫无疑问，那些人类会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排斥。
　　“人类”、“契约”，对话的走向令海穆十分不安。回想列夫的描述，一个可怕的猜想笼罩下阴影，“你的意思是，你现在不是人类了吗？”
　　“不仅仅是现在。”瑟雷夫纠正海穆的说法，“我从来都不是人类。”
　　海穆目瞪口呆，他原以为瑟雷夫是失去了某一段记忆。但现在来看，瑟雷夫否认的是他曾经作为“人类”的经历。
　　什么都不顾上，海穆激动地抓住瑟雷夫的手臂，试图转变他的想法，“不，瑟雷夫，你听我说。你本来就是人类，是你在冥界的遭遇导致了现在的状况。三年前你遭遇了意外。格罗瑞娅阁下，一位高阶法师，她将你的身体放入冥界。她还说，如果你回来了，可以去南大陆一趟——我不是在编故事！”
　　海穆脸上染上一层愠色。
　　“假设我告诉你，你不是人类，而是在群落斗争中失败的幽魂，或者其他什么冥界生物。在你被吞噬前，你群落中的高阶生物把你送到了这里——你觉得呢？”
　　瑟雷夫安抚性地揉捏海穆的肩膀，说出来的话却客观得可怕。更令海穆悲哀的是，这的确是瑟雷夫的逻辑，“可你们有着一样的长相、名字……”
　　“这是我变幻出来的躯体。也许我在观察人类的时候，记住了他，又或者……”瑟雷夫眼前一亮，“你说他进入了冥界。说不定他被吞噬了，成为我某部分的精神碎片。”
　　重新认真端详了海穆一会，瑟雷夫对此有了十分把握，“而且我对你有熟悉感，这肯定就是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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