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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帽下的那张脸
灵界第一家族燕家被灭了。
举族三千口一朝屠尽。不周山倒,鲜血染红了无边海。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传言,不周山上空曾响起一声疯癫的笑声,亮起一道雪白的刀光。昆仑,蓬莱,凌虚,以往与燕家交好的仙宗,则是相继在几日后宣布封山,如临大敌。
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就在燕家被屠的当日,人界一个名为桃源谷的修仙宗派里,多了一名叫做沈沧的弟子。
十年后。
隐于深山的桃源谷,今日迎来了客人。
“周师兄,你真的不是在骗我?仙苑绛珠连我太清门都种不出来,你们桃源谷是如何培植出来的?还一长就是十株?要知道绛珠草这类灵草最是娇贵,非灵气精纯处不生。你桃源谷再是灵气充盈,难道还比得上我太清门的三清山不成?”
一男两女三名青年走在绿树成荫的山道上。男子额宽嘴宽,相貌憨厚。他右手边的两名女子却是姿颜秀美。尤其要属中间那名着白衣的女子,略圆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极为灵动,滴溜溜地转,像只见到新鲜事物的小猫。
被叫周师兄的男子憨厚一笑:“林师妹,这你就不知道了。我桃源谷的灵脉虽只是下等灵脉,我们脚下的青翠峰却是西南有名的风水宝地。别说绛珠草,就连七绝花也曾生过两株呢。”
“七绝草?那不是传说中灵界才有的仙草吗?”小猫似的女子惊讶得掩住嘴,“怎么会长在桃源谷?”
憨厚男子解释说道:“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十年前李师叔回谷之后,青翠峰便出了许多奇花异草。想是师叔在外游历时有些奇遇,得了特殊的育养之法。”
女子听得动了心。仙苑绛珠是回春丹的主药,若自己将这育养之法求了去,此丹岂非源源不断?回春丹能够快速回复灵力,无论对修行还是争斗都有裨益。
当即乖巧问道:“周师兄,敢问这位李师叔见客与否?小妹对灵草一道颇感兴趣,想向他请教。”
望着一脸期待的女子,男子不禁苦笑:“林师妹,不是我不帮你,但凡你早来两个月……”
“难道师叔闭关了?”
男子摇头,闭口不言。
“林师妹,你有所不知,”一直未开口的红衣女子突然说道,“李盼麟李师叔已于月前仙逝了。”
白衣女子一惊:“怎会如此?”
红衣女子丹凤眼一挑:“周师兄为人厚道,不愿臧否师长,我尖酸刻薄惯了,倒是没这个顾忌。要说我们这位李师叔,别的都好,偏偏在男女之道上着实拎不清。瑶玑仙子对他那般情深意重,他置若罔闻,却要和赤焰宗的魔女厮混一起。结果被那魔女算计了本门灵宝不说,连性命都给算计没了!”
男子轻斥:“师妹,慎言。”
“我又没夸张,你问问谷里哪个人不这么说?”红衣女子脸上忿忿不平,“我桃源谷统共就三件地阶灵宝,如今失了‘归藏’,还不知道十年后的夺灵大会上该怎么办呢!”
“……”男子长叹一声,“林师妹,叫你看笑话了。”
“没有没有,”白衣女子忙道,本想说我太清门里和魔女勾结的前辈祖师多了去了,话到嘴边赶紧咬住舌尖,眼珠一转,伸手朝前一指,“周师兄、玉师姐,那可就是你们说的‘奇葩苑’?”
周淳风和玉玲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两亩见方的园圃扑面而来。
这园圃好生奇怪,五丈高的螟蛉树、四叶的三棱草,并蒂的雾生莲……园中有无数种林月娥只听过或是连听都没听过的珍稀灵草。然而这些珍惜灵草就像是普通杂草一般稀稀拉拉地长在园中,这里倒一棵,那里伏一丛,全然没有被打理过的痕迹。园圃西北角坐落着一间茅屋,门扉前有一张藤椅,一个脸上盖着顶草帽的园丁正躺在其上悠然安睡。
“这……”林月娥小嘴都张大了。能入药的灵草是何等稀罕之物,草本堂的长老们连一株变了异的食蚕花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寒玉盒中生怕失了灵性。
──桃源谷居然把这么多珍贵灵草如杂草般养着?
周淳风猜到她在想什么,想起自己初次来时也是一般想法,不由苦笑。
“师叔种下灵草后就将其交由弟子看顾,自己则潜心修炼,这也是应有之义,”玉玲珑哼了声,“谁知这人天生惫懒,还真就只‘看顾’,水也不浇肥也不施,成天躺在园子里晒太阳,倒是自在得很。”
林月娥闻言奇了,妙目看着那名园丁:“那竟是李师叔的弟子?”她还道是仆人呢。
“不仅是弟子,还是李师叔唯一一个亲传弟子,”玉玲珑白眼快翻到天上,“李师叔看人的眼光着实糟糕。”
闲话间,三人已行至围栏跟前,距离茅屋二三十米。周淳风率先冲“园丁”招呼:“沈师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无人应答。
“许是睡着了,”周淳风回头对林月娥尴尬一笑,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喊道,“沈——”
“今年的份额不是交足了吗。”一道低浑的声音自草帽下传出,打断了他。
“沈师弟”原来醒着。
他虽然醒着,此时却仍在躺椅上,脸上草帽不曾挪动半分。
周淳风也不恼怒,他是老好人脾气,不论对谁都笑脸相迎。
他想了想,把林月娥亮出来。
“沈师弟,”周淳风说道,“这位是林月娥林师妹,从太清门远道而来的客人。梁师伯特意嘱咐我桃源谷上下一定好好招待。”
他等了半晌,未等到“沈师弟”回复,于是又硬着头皮道:“林师妹有一门急需的丹药,名叫回春丹的,主药是仙苑绛珠。此灵草市中难觅,我隐约想起贵峰似有几株,于是……”
玉玲珑性急,本就不喜周淳风温吞的性子,此时听他拐弯抹角半天不说明来意更是烦躁。心说你一个二代弟子中的大师兄何必与这基都筑不成的废物唧唧歪歪?要灵草拿不就是?当下抢道:“沈沧,林师妹要用仙苑绛珠,你快去取几株来。反正这些灵草你用不着,放着也是浪费。”
“玉师妹!你……”周淳风瞪了玉玲珑一眼。
玉玲珑一双丹凤眼反瞪回去:“怎么了,莫非我有说错?他一个伪灵根,在炼气期停留十年都不能筑基。要我说他就没资格待在我桃源谷,应下山做回凡人!”
十年未筑基还能当亲传弟子?林月娥闻言又吓一跳。太清门弟子一年不筑基就有些心急,两年不筑基必惹人耻笑,三年不筑基就要逐出山门、或者赶到外门做杂役。十年不筑基,还是亲传弟子?
闻所未闻!
念及此处不禁又多看了那名叫做“沈沧”的弟子两眼,心说莫非他有什么特别?
玉玲珑这番话着实过分,周淳风有心给沈沧辩驳两句,张了张嘴愣是半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可不嘛,他桃源谷虽比不上太清门广罗英才,却也不至于连伪灵根都看得上,更别提收为亲传弟子。以往门中不是没有意见,只是碍于李盼麟颜面,不拿到台面上说罢了。
“沈师弟,林师妹是贵客,”周淳风索性略过这个话题,专心劝起沈沧来,“你看那仙苑绛珠若有多的,就匀出两株来,大家都方便。要不然告到掌门那里去,掌门再遣人来取,我们麻烦,你也难免再劳顿一番。”
还有句话周淳风没说出口。沈沧能够待在桃源谷,全赖李盼麟走眼。如今李盼麟身陨,他若还不收敛些,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叫人赶出谷去。
可惜他一片好意,对方并不领情。
“当年先师回谷时管庶务的刘长老说得很清楚,一年交每种灵草各二,其余都归先师。若门里有急需,当持掌门手令来取,”低浑的声音再次从草帽下传出,“我给了你们,你们倒是不麻烦了,麻烦却要找上我了。”
言下之意,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玉玲珑顿时火了:“周师兄好心劝你给你脸,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一个伪灵根的废物能入谷已是祖坟冒青烟,还敢在林师妹面前装大拿乔——你不要脸,我桃源谷还要脸呢!张口闭口先师、先师,你可知道李师叔为你蒙了多少羞!”
草帽底下不吭声。
“你……”玉玲珑再要说些什么,被周淳风打断。
“罢了,我们贸然来要确实不合规矩,还是先往掌门师伯处告知一声为好。”他怕玉玲珑气头上又说出什么有辱师长的话来,“给林师妹看的笑话已经够多了。”
说完也不管玉玲珑情不情愿,拽着她转身就往回走。林月娥见两人要走,虽然心有不甘,自然也只得跟上,心下颇有些腹诽。周淳风是二代大弟子,玉玲珑是桃源谷着重培养的修炼英才,这两位说是桃源谷的未来也不为过──却连一株灵草都要不来,可见桃源谷做事黏糊。
哪似我太清门,稍不如意,一剑砍了便是。林月娥骄傲地扬起下巴。
那个伪灵根倒有几分硬气。林月娥恼怒归恼怒,却也不得不承认。位卑力弱还敢坚守原则,颇有我太清门风范。
可惜,却是个伪灵根。
林月娥摇了摇头。伪灵根就是身具灵根却不能修炼,某种意义上说,比生来就无法修炼的凡人更可怜。
想到这,林月娥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恰好起风,风力不大,刚够吹飞一顶黄色的草帽。吹飞不过两尺便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给拿住,重新盖回脸上。整个过程所用时不超过一息,但林月娥依旧瞥见了草帽下的那张脸。
她看清了,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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