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辰昭令：窥世局

　　州衙牢狱和县衙牢狱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关押犯人的地方。
　　一样的阴暗。
　　打开牢门时，就会感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令人不由颤抖。
　　牢房分轻牢和重狱，轻牢又分两处，一处关押嫌犯，一处是已经定罪的犯人，这里犯人的罪行都不算重，而重牢关押的则是那些犯下杀人越货抢劫这样重罪的人。
　　那夏如颜虽未经过升堂，只能算嫌犯，但她自承罪状，涉及的又是杀人这样的重罪，于是将她关在重牢中也算合理。
　　“大人们来了啊。”
　　夏如颜见到李衍和赵怀清来到重牢之中，嘴角带上一抹淡淡的笑容，说话的语气也淡淡的，她本来倒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说出的话听在他人耳中，却总是有那么一股淡淡的味道。
　　这是一间单独隔开的牢间儿，整体看上去要比其他的间干净一些，但毕竟也是重狱，也好不到哪去，里面并不放置刑具，这点倒是让人意外。
　　她被困在一根圆木柱上，双手分别架在两边绑着铁链，腰上也锁了一条铁链，双脚自不放过。
　　非常标准的重牢犯人的配置。
　　李衍直冒虚汗，他定了定脚步，问道：“你就没点什么要说的？”会这么问，是因为她之前说的那句“你们定不了我的罪”。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之前的推理中存在着一个先入为主的判断，这个判断使他的推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那个将李公子引入房中的人并不是夏如颜，也就是说，他推理中的第三人和第一人的位置是互换的。
　　他也是听到夏如颜说那话时，才感觉到有些不对，他晕过去之前，还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可不待他思索明白，就让人给弄晕过去了，向这边走的过程中，又忽然醒悟了。
　　可是这样强度的脑力运转，让他有些吃不消，头又开始犯疼了，眼睛也有些模糊、发红，如今和夏如颜说话时，都是硬撑着的，所以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那么，真正的第一人又是谁呢？首先，此人对李府环境应该是非常熟悉的。单就这件事来说，以目前的情况看，李府中的仆人最有嫌疑，而且该是个女子，但这么多人，这该怎么找。至于她的动机，或许也是李公子的风流惹的祸。如果跟随这个思路，就夏如颜说的事情判断，这个人入李府的时间应该定在一年左右。
　　一年前入李府的女子，他已让李家人自己排查，想来明天就会有结果。
　　可是说到太后近卫，这件事就难说了，就算他们知道是谁，也不会说出来。
　　“大人想听我说什么？”她的神色带上一点骄矜。
　　“你一个深宫里面的近卫，会连我想听什么都不知道么。”
　　这一句既是妥协，又是试探。和他们绕弯子不是明智之举，又费脑子又多事端，还不如把话挑明了，既然已经如此明显地涉及皇家了，皇帝不会不知，否则也不会降下那样一道密令，更不会许他调兵之权。
　　看她的样子，未有丝毫惊慌，就连矫饰都嫌多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单说他们这对待国戚的态度，他们背后一定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因此她是不是太后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是为何而来。
　　就从他被迷昏一事来看，这是一帮很有能力的人，但从他们办事的衔接来看，他们这些人内部组织并不完美，更详细一点说，他们都有各自的思想，只是按照整体的布局，为着共同的目标，分别完成各自的任务。
　　这可不像侍卫这样需要训练有素的群体。
　　夏如颜并不看向李衍，反而是低着头，眼镜滴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卖的关子可不少了，绕来绕去不嫌麻烦么？”李衍仿佛知道她的心思一般，声音压低了几度。
　　在来时，李衍和赵怀清便在商量此事，但赵怀清更多的是在听，若他还是当年刚直不阿、敢犯权贵的青年，或许他会将自己所想积极地参加谋划，或者他是巧言令色的贪官污吏，他也能巧言如簧，可惜如今他却是沉浸在对自己的自责和怀疑当中不能自拔，于是展现的只能是停滞的静默，他不能说自己问心无愧，可也不愿同流合污。
　　要想从此中解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官场的沉浮，让真金落底，让堕落漂浮，但更多的却是如他一般都随波逐流、无力挣扎。
　　“如果今日之事是起因于一年前的那件案子，你可以好好说，权贵并不是一切。”或许是沉默太久了，重新站起来时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他已经很久没有直面太阳了。
　　“知州大人，我说了你们定不了我的罪。”
　　她似乎并不想李衍他们知道那个隐藏在李府中的另一人是谁。
　　“因为不是你动手杀的人。”
　　她在这绕这许多弯，不止是在为真正的复仇者争取时间。
　　更重要的目的则是，将查案人引上按照他们的思路设计好的道路。
　　“你可以只说你想告诉我们的。”
　　“大人就不怕再多出几条人命？”
　　夏如颜目光闪了闪，李衍于是明白自己猜对了他们的意图。
　　“不会。”
　　他说得肯定，但这不会的意思，却不是表面的意思。
　　以他们的手段，是一定会再闹出点动静来的，只是至此应该告一段落了，因此在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前，是不会再出什么事了，他终于可以有空剥丝抽茧，即使已经明了这是有人的设计，可他既然已经卷了进来，那就不好脱身了，他并不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聪明。那好吧，我就说一些，你想知道的。”
　　“比如说那个寡妇吧，很多人都是凶手，但他们又不是真正的凶手。”
　　很多人都为这样的结果贡献了力量，但最终杀死他的，却是他自己……李衍皱了皱眉……
　　“一个人总是有求生的欲望的，除非是他的死会带给他他想要的。”
　　“知州大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夏如颜蓦然一笑，也不知是在嘲笑他，还是在真心称赞。
　　“没听说过谁要自杀，还要弄得这么大的场面。”就算她是自杀，也是有人引诱的，你们还不是凶手吗？
　　“我没说我不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她也并不扭捏，干脆道。却又轻蔑一笑，“更没说，她是自杀……”
　　“摆这种迷魂阵有意思吗？”意图已经被知道了，还有必要隐瞒吗？
　　“再比如说，一上一下，一下一上，为什么不该上的在上，不该在下的在下。”她并不回答，只是转了话题，神色飞舞，要不是手被束缚着，她一定能比划出动作来。
　　“为什么？”
　　“这个么，我不会说的。”
　　勾起了他人的好奇心，却又给人吊在那，如果局势清明，也不失为一种手法，但如今形势不明，这样做反而令人无比反感。
　　“过一段时间，你就自然会明白了。”
　　“所以我需要先揭开哪一个谜团，你不妨直说。”
　　“那就没意思了。只有经过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才会理解得更深刻。”都是曾经经历过血与泪的洗礼的人啊。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步骤来进行。”
　　“虽然时间有些紧迫，但也还是有机会的。”
　　闻听此言，气得上官直想破口大骂。
　　李衍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他的手攥成拳状。
　　“他们在说什么，叽里呱啦的听不懂。”旁的犯人都在好奇上官怎么还能和他们这的人聊得起劲，粗犷的汉子岔着腿，看着就是脾气不好。
　　“云山雾罩的，绕来绕去，绕的人都晕了。”一个看着有些学问的人在旁说道，他的形容很文雅，说话也是稳声和调的，实在不知是能犯什么样的事能被关到这里来。
　　“那就说说李府的案子吧。”
　　这案子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再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案情很明确，但最重要的凶手却是没有现身，一场凶杀案抓不到凶手，破解了作案手法意义也不大。
　　“将李公子引到房间中的到底是谁？”
　　“不管你信不信，我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这可是说的实话。
　　“我呢，只是个善后的，”她的神情逐渐郑重又冷漠，“顺便拖延时间。”神情变化的弦外之音却是在告诉李衍，目的是将你引入提前布置好的设计中。
　　被关在这里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就会自己找些乐子，每次有人被带进来的时候，原本的犯人就会围着新人东扯西扯问这问那，恨不能把人家问个透，问够了就自己回味，或者凑起来发表讨论看法，嘴碎得很。
　　好在女犯不会和男犯关在一个牢房。
　　“听说了吗，那女的，好像是犯了杀人案被关进来的。”
　　昨天夏如颜被带进来的时候，这里的犯人就嘈杂了一阵，狱吏好一顿骂，才让他们住了口，仍是止不住好奇心地左看右看。
　　“长得挺不赖的嘛，”上一秒还在品评她的容貌，下一秒就咂嘴摇头，“啧啧，蛇蝎美人啊。”
　　很明显，这是一个采花贼样的人物。
　　牢狱之中，很容易看到人生百态，观遍世态炎凉。
　　他们很可恨，就算他们同样是可怜的。这和复仇还不太相同，冤有头，债有主，曾经的悲惨遭遇，不是对无辜的人犯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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