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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倒不是我一定要你救……”
拿着刀的胳膊抬起来。
“我的术式可以入侵到别人的术式里,你晓得吧?我就算被吃下去遭殃的也是那只蜻蜓。”
左脚迈出一步。
“到时候我就控制着那只蜻蜓——喂。”
剑尖划过空气,挽了个刀花。
“……我说,你还没玩够吗?”
仿佛被木偶线操控的木偶,六根线均匀分布于全身。
水彦收刀入鞘,用刀鞘把尚未烧尽的蜻蜓挑起,甩向夏油杰的方向。
——在夏油杰的控制之下。
在水彦看不见的地方,身后,从QB的共享视觉来看,少年人捏着一颗黑色的球体,死皱着眉毛。
在两秒之内下定决心,仿佛是害怕吐出来,双手把咒灵球压进了口中。
然后表情一阵扭曲。
12%→25%
“啊。”
被六条丝线操控着的人影骤然散开。
黑雾挣扎了一瞬间,像是风筝一样摇晃了一会,咒灵球一颗一颗从它身体中分离,而它本身则跟着最后一颗,飞向夏油杰的身边。
——在离夏油杰很近的地方,最后一颗咒灵球突然失控了。
红发的身影在不到半米的距离内重新出现。
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在仔细打量暂时没法控制面部表情的夏油杰。
如果是普通人看见一向温和淡定的夏油杰露出那样扭曲痛苦的表情,可能会担忧地询问“你没事吧?”。
红发的男性看起来和他差不多高,年龄也差不多大。
“好厉害,全都吃下去了,”怀着说不清的恶意,微妙的语气,那个怪物笑着对他伸手,“乖孩子……”
在即将被触碰到的前一秒,夏油杰皱着眉毛躲开,人型却直接散开了。
黑色的精灵球带着黑雾一起回到了他身体里。
他尝试断开被黑雾寄宿的那颗球与自身的链接,失败了。
【诶,想要抛下我吗?】左耳传来带着微妙笑意的声音,【别想啦,我甚至跑不掉呢。】
“……”夏油杰啧了一声,“……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形容自己的身体像是形容一个容器,鉴于目前有不止他一个意识。
【……】左耳的声音无意义地哼了两声,夏油杰却莫名地懂了。
估计是——想要对他不利,比如占据他的身体之类的,然后不巧被困住了。
没有同情的必要。
“自作自受。”
【喂喂,我刚刚可是救了你哦?】
“用我的力量?”
当它挥刀的时候,那六颗精灵球可是耗能惊人。
耳边的声音噎了两秒,正在下楼梯的夏油杰脚裸一麻,踩空的感觉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一步下了两阶楼梯,僵硬地落在地面上,【你信不信我可以现在就占据你的身体?】
被故意压低的,阴森森的声音这样说着。
“你想干嘛?占一只手替我写作业吗?”
嘴上是这么说着,手却紧紧抓着扶手的夏油杰皱着眉毛,“……还是你想做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我可能会控制着你做坏事哦?】
存在于身体中的黑雾恢复了原来那种清爽的声音,【比如,把你的写完的全都撕掉!然后你就只能和班主任撒谎说是狗吃掉了你的作业!】
夏油杰沉默了两秒钟。
“……那还真是太可怕了。”他语气诚恳,“你是狗吗?”
【啊呀呀,只是和你开玩笑嘛,我可不会费心思找哪一摞作业你明天要交——】怪物以一种黏腻的语气说,【既然是这样彼此没有办法干掉对方的状态,稍微共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嘛——】
感觉阴谋诡计都快溢出来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啊,本来是四海为家的那一种,四处找点有意思的事情来看……】
怪物说到“有意思的”的时候连声音都带着狂乱的笑意,【但是啊,我找都找不到的,好玩的事情,你身边好像有好多啊……只要不让我无聊就好,怎么样?】
“……”
夏油杰远远地看了一眼学校的方向。
有几辆警车停在大门口。
他想起优田,想起落在不远处的尸体。
……仔细看看,鞋上似乎沾到血了。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了好一会。
……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放弃生命呢?
【真有趣。】
和那时一样,耳边的声音轻飘飘的评价。
“什么啊。”
夏油杰阴沉着脸。
“什么有趣?”
【你,还有你那个为了你跳楼的同学。人类都很有趣。】
刚才,就在他不远处——坚硬的钢筋混凝土像纸片一样被撕碎,剩下那两个人也就凶多吉少吧。
那个怪物的语气像是在评价电影情节一样。
用这样的视角看人类,非人类是这样的。
怪物。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厌恶,耳边的声音轻轻叹息。
【你在真情实感地悲伤,她濒死前或许也曾感到解脱——】
突然收敛起笑意,好像非常认真的样子。
【会让你伤心的原因,会让她选择解脱的原因,你有我没有的宝物啊。】
……什么?
【我啊,是很喜欢人类的,但是也完全没办法理解人类!人类就是很奇怪啊,会在我觉得有趣的时候露出一副苦兮兮的表情,又会在我觉得痛苦的时候一脸莫名其妙!人类真是太奇怪了!】
……奇怪的到底是谁啊。
【无法理解!难以置信!】
左耳的声音吵吵嚷嚷地说着,这时的语气却并不讨人厌了。
像是随便一个同龄人一样,颇有活力的样子。
却吐出了令人窒息的话语。
【(消音)的时候为什么不开心呢?难道人类讨厌红色吗?还有去死的时候,为什么都一副害怕的样子?把生命结束掉不是很快乐吗?太奇怪了啊!】
夏油杰微微张着嘴,呆了一会儿,又把嘴闭上了。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看见它变成人形时,自己会很讨厌那张脸。
明明眼睛也好,嘴唇也好,头发也好,除了色彩饱和度有点高以外都很正常。
合在一起,是张帅气的脸——却让他下意识感到恶心,甚至大脑空白了一会儿。
因为太像人类了。
过于相似,但是不是。
就像是披着人皮的外星人一样,不,也许更像是没做好的木偶那种感觉。
因为过于相似,分不清是模仿拙劣的怪物,还是人类被扭曲成了非人。
【难道你们居然不懂吗?出生本身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啊!】
兴奋地,活跃地,无比确信地。
【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套上阶级的枷锁,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动地践踏公平,一出生就跑在不同的起跑线上,却要用一生去追求所谓的公平正义——善良和奉献精神也不过是掌权者的虚假宣传罢了,只是吊在眼前的胡萝卜,以此来圈养愚民,使其愉快地被碾压成泥——】
想要反驳,但是甚至难以开口与它理论;想要转移注意力假装听不到也不可以,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枷锁和不义,简直是不能更不幸的事了,我帮你们解脱,你们难道不应该感到幸福吗?】
天已经黑了。
左耳边的声音喋喋不休。
幸福与不幸在它的声音里混杂不清,善良仿佛变成了愚蠢,仿佛应该为了出生感到悲哀才对。
……更糟糕的是,夏油杰正没办法自制地在脑子里想象——优田云子临死前的模样。
解脱吗?还是在诅咒与怨恨中结束了一切?
——已经无法知晓了。
不幸与幸福混杂不清。
在混乱中,脚已经自顾自地走上了熟悉的路。
夜色中,空荡荡的街道上,某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
眼睛看到了门牌上的姓氏,夏油杰猛地顿住了脚步。
——不能把危险带过去。
耳边的声音也停了一瞬。
轻微地,住在他身体里的怪物笑了一声。
【你知道吗?子女的出生——是对女性最糟糕的折磨哦?难以形容的痛苦即将因为下一代的出生找上门来,而这种牺牲与忍耐——已经因为被赞誉为所谓的、伟大的母爱,而变得理所当然了啊。】
诱劝的声音几乎粘在耳边。
【为什么不给妈妈减少一点负担呢?你这种存在,出生在普通的家庭里,真是再沉重不过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唯有寒风。
夏油杰小时候的确被带着看过很多医生,眼科,神经科,精神科。
他不想对父母说谎……但父母看不见那些怪物。
如果不是那些怪物的确能做到一些只靠夏油杰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有一定几率这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会被送去针对幻觉进行治疗。
夏油杰看着门牌上的【夏油】,站了好一会。
……说不定,就这样离开才比较好。
脚在寒风中僵住了,鞋底轻轻蹭着沙石,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后退。
本应寂静的夜晚中,他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左耳喋喋不休的声音蓦地沉默。
夏油杰迟疑地探头,看向家门口——
满面疲惫的男人正坐在台阶上,脚边有一地烟头。
夏油杰愣了一下,突然开始翻身上的口袋,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把手机放在了书包里,而书包……根本不知道被埋在哪块废墟下面了。
优等生从来没有这么晚都没回家过,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打。
……会被骂也不一定。
大半个身体藏在墙后,夏油杰明明自觉已经很隐蔽了,抬起头的男人不经意间看过来,愣住了。
“……你到底去哪了啊。”
“学校……有值日,然后……”夏油杰磕磕绊绊地说着,眼看着父亲从台阶上站起身,走近,“我不是故意——唔哇!”
平日里略有些严肃的父亲眼圈有些泛红,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回来就好……”
夏油杰茫然地被抱着,推着,走进屋子里——餐桌上的晚饭已经凉掉了,妈妈正蜷缩在沙发上,电视里正在回放新闻。
【教学楼发生倒塌,数名学生生死不明,原因尚在调查中,出于安全考虑,请市民尽量待在室内,避免吸入扬尘……】
是夏油杰的学校。
听到脚步声,妈妈有些恍惚地看过来。
夏油杰突然注意到自己不仅弄丢了书包,浑身上下基本上都是灰,看起来像是和人打了一架。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为她脸上残存的悲伤感到心酸与歉疚。
妈妈对他伸出手,他就走到沙发旁边,蹲下,把脸贴在妈妈的手心。
母亲冰凉的手指撩起他的刘海,摸了摸他的额头,紧接着是脸颊。
已经上初中了,再黏妈妈有些不好意思……
……被父母紧紧地抱着,甚至能感觉到滚烫的液体落在脖颈上。
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
外面的风很冷,手脚都被冻得麻木了。
家里真暖和啊。
……
“没……我想办法解决了……真的没有受伤。”
夏油杰换了身衣服,晚饭被热过,本来没有什么胃口,但是吃到热腾腾的食物时——突然就有活着的感觉了。吃得有点撑。
和父母说过前因后果,安慰,被关心,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夏油杰看着天花板,注意到某个声音已经很久都没有出声了。
他斟酌了一会儿。
“……他们爱我。”
夏油杰用笃定的语气说。
“……比起为我的离开感到悲伤,养我的负担……没有那么大。”
他垂下眼睑,耳边仍然一片寂静。
“事情并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活下去,幸福总是更多一点。”
夏油杰翻了个身,抱住被子。
他勾起嘴角。
以一种略带孩子气的温和态度,小声地说。
“出生,活着,应该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夏油杰闭了闭眼睛。
今天的经历划过眼前。
身体中的那个存在,在事情发生之后——既有扭曲的“有趣”,也有微妙的指责。
……不可避免地,夏油杰回忆起了优田云子的尸体。
他攥紧了被子,连轻微的笑意也消失了。
“……”
如果那时候走出去了,会怎样呢?
【世界上根本没有假如这回事,因为时间不可能倒流嘛。】
突然地,那声音又响起了。
【思考那些变量多到无法推导的情况,也是件愚蠢的事情——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准确地得到结果,对现实也没有丝毫改善,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耳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
“人……并不是完全理性的,事情不会像数学题一样有简单的答案,我知道,但是,也许我可以想到一些解决的办法,为下一次做准备……”
下一次?
最好是没有下一次。
理性劝说着自己不需要为此感到愧疚。
心却固执地将那一幕一次又一次的回放。
很近,却无法阻止,生命如沙砾般从指缝溜走。
如果再强一点就好了,强到可以保护好他们,让沙砾落入碗中,不再离开。
只论攻击力的话——那染着红色的背影在火光中亮得惊人。
……所以。
“我答应了。”
夏油杰平静地说。
“共存——前提是,你不能伤害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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