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穆晚有些吃力的扛着刚被她敲晕的薛姑娘，悄无声息的回到驿站中。
　　安顿好了薛姑娘，还是有些不放心顾朝雪，想着这姑娘不晕个两三个时辰肯定是醒不来，忍了忍，还是再次奔向了薛家庄。
　　薛家庄里，满地尸体，鲜血纵横，一片死寂。穆晚饶是见惯了打杀场面，依然很是心惊。她蹲下，随手探了几个‘人’的脉息，果然都已断气。一刀断喉，这是顾朝雪的手笔，她突然有些反胃。
　　此刻，她才意识到为何江湖中人谈起他纷纷色变。他是从地狱而来的复仇者，带着一身让全江湖侧目的绝佳刀法，用鲜血浇灭心中的仇恨之火。
　　而自己不过见过他两次，他的来历、他的仇恨、他真正的样子她都未了解过，就肤浅的动了心，果然，世人都只见皮相，自己亦无法免俗。
　　可惊心过后，她还是有些担心顾朝雪，可她也不敢出声喊叫。只好努力平稳心绪，仔细查看周围，看看是否有顾朝雪的痕迹。
　　“穆晚.....”顾朝雪正倚在高墙的角落里调息，他本就伤势未愈，今晚又一场血战，确实只是勉力支撑。
　　穆晚听见声响，循声而去，才在门边高墙的角落里看见了顾朝雪，这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
　　穆晚满脸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月亮已经完全隐在了云层中，她只能借着薛家庄内悬挂灯笼中的微弱烛火，勉强看出他的情况并不太好，满脸鲜血，身上浓重的血腥熏得她有些反胃，烛火明灭，衬的他形如鬼魅，穆晚竟有些害怕。
　　“你果然回来了。”顾朝雪努力稳住气息，装作没有看见穆晚眼里的惧意。
　　薛家庄的剑阵并非欺世盗名，他身上中了多少剑，他自己都不晓得了。最深的那剑刺进了背部，每一次呼吸都撕扯般的疼痛......
　　穆晚看见他这个样子，也忘了方才看见的一地碎尸残肢，双手搀住他的胳膊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她明明害怕，还要带他离开。顾朝雪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双手，初夏衣衫单薄，她掌心的温度不高，他却觉得这温度灼到了他的心，涩声道：“你要去青阳？”
　　“嗯。”穆晚点头回应，有些不明白他怎会问起这个。
　　“你帮我个忙，就当......”顾朝雪有些语塞，他从未求过人，“我会还。”
　　顾朝雪直直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夜色深沉，灯笼里微弱的烛光随着夜风晃动，影影绰绰印着他的脸，他的眼睛里似有光影闪动，幽深又压抑，绞着穆晚错愕清亮的眼睛，穆晚有些闪神，半晌才回道：“说什么还不还的！”
　　穆晚定下心神笑了笑，眉眼弯弯，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上次在须臾山，若不是你拉住了我，我早已摔下山崖。”
　　听到穆晚主动提起须臾山的事，顾朝雪心神微动，有些仓皇的收回盯着她的目光，垂眸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唤作薛晚，是神剑堂......”他哽了一下，把喉头的血腥气咽了下去接着道：“是神剑堂薛定的侄女，她的未婚夫君是万林帮林二公子......”他轻喘一下想缓解疼痛，半晌又续道：“你既要去青阳，便把她送去青阳城罢。如此，便两清了......”说完这些，顾朝雪便起身准备离开。
　　突然又停住，好似想起什么似得，“你不要与她透露你锦衣卫的身份，进了青阳城便离开，不要与她多做纠缠。”
　　说完怕穆晚又管闲事，又叮嘱了一遍，道“切记！”话闭，也不等穆晚反应，便踉跄离开。
　　穆晚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他说的‘两清’，是与她两清，还是和薛姑娘两清呢？
　　这大概是他们认识以来，他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可是却是为了别人，穆晚自嘲的笑笑，旋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道：乱想些什么呢。

　　绥阳驿站中。
　　“你醒了？”穆晚看着在床上终于悠悠转醒的薛晚，怪道人家是榜上有名的美人，连昏睡的样子都我见犹怜，不禁有些哀怨，自己的爹娘怎么就没把自己生的再好看些。同人不同命！
　　“官差大人？这是哪里？”薛晚问道，许是刚睡醒，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甚是勾人。
　　“不必如此客气，叫我穆晚便是。这是驿站，你梳洗一下，一会我们吃过早饭便启程了”
　　“去哪？”薛晚问道。
　　“青阳。”穆晚回道。
　　闻言，薛晚眸光闪烁了一下，犹疑道“是......是他让你带我去青阳的吗？”
　　“谁？”穆晚装傻道。
　　“大人明知故问？”
　　“你说的.....是顾朝雪？”
　　薛晚垂下眼眸表示默认。
　　“姑娘多心了，在下身上还有差事，本就要去青阳城，路过绥阳，听闻这里总有人失踪，才管了个闲事救下你，我也不知该如何安顿你，想着青阳毕竟是西陲重镇，治安好许多，把你带到那边总好过丢在这里。”穆晚半真半假道。
　　“大人与顾朝雪是如何识得的？”薛晚也并未继续纠缠，开始了新一轮发问。
　　“我是官身，如何能与他识得？不过是上次办差时的一面之缘。”
　　薛晚看穆晚明显的敷衍之意，也识相的不再追问，只提醒道：“顾朝雪是没有心的人，大人朗月清风之姿，与他没有交情，才是最好。”
　　闻言，穆晚不置可否，只是笑笑算是回应。
　　简单的早饭后，穆晚便带着薛晚上路了。
　　穆晚雇了一辆马车，薛姑娘弱质纤纤，只好自己充当马夫了。
　　路上无聊，气氛沉闷，穆晚没话找话。
　　“薛姑娘是神剑堂的大小姐？”
　　“什么劳什子大小姐！不过是个孤女罢了。”
　　穆晚咂摸了一下，心道：这些江湖儿女的身世，怎的都如此复杂！
　　薛晚正余光瞟着穆晚，想着昨晚她和顾朝雪之间的默契，想着顾朝雪望着她的眼神，心里不由生出了些说不清的感觉，便问道：“大人如何得知？”
　　穆晚见薛晚还是一口一个大人的叫，明显的想要保持距离，便也不纠正她了。
　　“奥，昨晚听见薛放叫你薛侄女，还说是看在你叔父的面上，再看姑娘的花容月貌，略一猜测便晓得了。毕竟这江湖上，姓薛，又碰巧出了个大美人的家族，统共也没几个”
　　“我叫薛晚，神剑堂的堂主薛定，确是我的叔父。顾......”薛晚梗咽了一下道：“薛放与我叔父是故交，顾朝雪杀了我叔父后，薛放便收留了我。”
　　穆晚没有问顾朝雪为何杀她叔父，左不过是报仇之类的，她想到别处了。昨晚知道薛晚的名字时，便有些怪怪的感觉，此刻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她们的名字中都有一个“晚”字，穆晚虽没有薛晚的花容月貌，可眉眼间确是有两分相似的，顾朝雪当初会多管闲事的拉住要掉下悬崖的她，莫不是.......
　　“不能再想了”穆晚心道，强制收回心神。要说这戏文看多确实没什么好处，凡事总爱想太多，庸人自扰。
　　“我与他本已定了终身，可笑，他还对我说他不会伤害我，他......”薛晚面容哀切，确是伤心极了，可这话半真半假，她是故意试探。
　　话不能尽信，这点道理穆晚还是知道的。可她还是有些心烦，索性薛晚也只顾着伤心去了，并未继续说，只转了个话头道：“大人名讳中也有一个晚字，看来你我也甚是有缘，不知可也是‘晚雪间花梅’的‘晚’？”
　　穆晚心道：看来庸人自扰的不止她。这话里话外的，不就是想说，顾朝雪心里只有她，把她穆晚当替身吗？
　　啧，大小姐还是太嫩，估摸着也看戏本子，只是没有透过表象看到实质。莫说她与顾朝雪没有瓜葛，便是有瓜葛，那也是顾朝雪恰好喜欢这一类长相，替身这种东西，不存在的！替着替着就成了原装也是常有的事！
　　复又在心里哂道：这大家闺秀确是不一样，出口成诗，倒显得自己这个堂堂锦衣卫匪里匪气，怪粗糙的。
　　穆晚清了清嗓子，道：“不错，正是日免‘晚’。”
　　绥阳到青阳并不远，傍晚时分，她们便到了城中。穆晚按照顾朝雪的吩咐将薛晚送到城门口便打算离开，去城中驿馆休息。可薛晚却说，让穆晚将她送到城中的善水客栈，那里是她未婚夫君的产业，穆晚想着也就多几步路，并未多问，依言将她送去了。
　　谁知待她终于到达城中驿馆时，却遇到小五。
　　“穆丫头，大哥所料不错，竟真的等到你了，你怎么样，没受伤吧？”小五关切道。
　　“死不了，我师兄呢？”穆晚豪气道。
　　“京中催的急，大哥带着人先回京复命了，让我留下来协助府衙，顺便等等你。”小五脸上有些为难道：“敦远刺史进贡的万金寿冠被大盗萧一楼盯上，大哥本不想管闲事，可耐不住府衙恳求。”
　　穆晚闻言，沉吟道：“大哥是何意？”在外面，穆晚还是有分寸的，从来不会唤陆远‘师兄’，只唤‘大哥’。
　　“大哥的意思，是让我留下，到时候‘意思意思’便可。”小五颇为烦恼道：“可我想着怎么样也不能给锦衣卫丢脸，若到时连萧一楼的衣服角都没摸到，我可没脸回京了！你不是自诩轻功卓绝，摸衣服角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了！”小五一脸见到救星的模样。
　　“什么叫自诩？姑奶奶我的轻功可是公认的一流”穆晚摆出一脸不屑道。
　　“是是是，姑奶奶你说的都对！”小五谄媚道。

　　萧一楼是江湖大盗，只要他想偷的，便没有偷不到的。光是他的轻功绝技踏风追云便已无人能及。而且盗东西之前，还会堂而皇之的留书，定好取物的时辰。他说子时一刻来取，便绝不会子时二刻才到。而且无论你藏在哪里，都逃不过他的手。此时留书“明日午时一刻，不见不散” 穆晚看见这张龙飞凤舞的字条，简直想笑。这字句怎么看，都像是才子会佳人，哪里像小偷。一般的江湖人是不会打官家的主意，这也是萧一楼为正天盟所不容的原因了，他无视规则。
　　府衙当即决定，守株待兔，小五和穆晚便只好配合。
　　穆晚在锦衣卫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轻功好，也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小酌几杯。
　　左右萧一楼两日后才来，不如先放松放松，当晚便去了小酒馆。
　　从前陆远也并不管她这些小毛病，这大概便是关系户的好处。锦衣卫里，大家都知道穆晚和陆远是同一个师傅教的，也就是陆远的爹。可惜陆远是天纵奇才，教什么精什么；穆晚却是资质不佳，刀法勉勉强强，唯一轻功还不错。穆晚能进锦衣卫，也是考了三次，才勉强进去。
　　穆晚买了一壶酒，在青阳城里的莫愁湖边晃晃荡荡，走到了湖边一颗很大的歪脖柳树旁，看了看面前六丈多高的阁楼，很满意，这样的高度视野最好。便提气纵身跃了上去。
　　“清风，明月，登高赏景，美酒相伴，岂非人生一大乐事？”穆晚自言自语道。说着拍开封泥，喝了一口，看看了不远处灯火飘摇的水月楼，又抬头看看月色，此时不过刚过戌时，月亮还像个勾玉一般挂在天边。又喝了一口，酒着实算不上好酒，可此时此景，没酒也要微醺了。穆晚躺下，惬意的闭上眼。
　　再次醒来时，月已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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