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青阳城对于穆晚来说并不陌生，可她还是眉目轻扬的四处乱窜。
　　傅无双对外称顾朝雪已死，那么顾朝雪其人，对于江湖来说便没有任何用了，不管是为名还是为利。这倒是穆晚和顾朝雪第一次能正大光明的逛逛街。
　　两人心结已解，此刻倒是真真的轻松，只想好好享受这两天。
　　离傅玉的婚礼还有一日，但此刻青阳城已经挤满了江湖人士。
　　“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这个那个还有这个都要！”穆晚在一个吃食摊子前迈不动腿了。
　　各式各样的糖葫芦，一串串的晶莹剔透，看着极有食欲。顾朝雪驾轻就熟的从怀里掏银子，帮她把杂七杂八的吃食拿着，紧跟在她身侧，看她吃完了一串就递她一串。
　　穆晚吃着吃着，终于有些不好意思了，将手上的糖葫芦送到他嘴巴，“尝尝？”
　　顾朝雪顺从的张开嘴，咬了一颗。穆晚眉眼弯弯，笑道：“好吃吗？”
　　他不喜甜食，实在是小时候吃了太多各式各样的花糕，见着甜食就有些腻。
　　“嗯，好吃。”顾朝雪还是轻声答道。
　　“一般的顶尖侠客，都是没有什么童年的，吃不好穿不暖，整日昏天暗地的练功。戏本子里都是这样写的，你小时候一定很可怜。”穆晚状似心疼道。
　　顾朝雪眉头一跳，是要好好检查下她平日里都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戏本子。
　　“师父待我不亲厚，但不短我吃穿。”虽然很想让穆晚继续心疼，可是他还是如实答道。
　　闻言，穆晚心想：柳惜惜说他是被他师父用诗书灌大的，看来他起码活得比我好。
　　当下心里不平衡起来，刚巧路过一个兵器铺子，气哼哼道：“我的刀丢了，再给我买一把！”
　　顾朝雪看了眼兵器铺子，柔声道：“这些都不好，等以后找到好料子再给你锻一对。”话毕，他一愣，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她用不了双刀了。
　　穆晚见他懊恼，装作没听见，随口岔开话题道：“对了，你的刀呢？”
　　从前顾朝雪总是刀不离身，难道是落在天道大会上了？可傅无双若是得了宝刀，定是要昭告天下的。
　　顾朝雪摇头道：“我昏迷前，刀已然脱手。”
　　得，转了个话头，还转的如此不开心，两人之前的气氛瞬间有些低迷。
　　“前面有茶寮，过去歇歇脚。”顾朝雪看了眼穆晚的左腿说道。
　　“好啊！”
　　两人在茶寮坐下，要了些茶水点心，穆晚嘴巴不停，也不知她是怎么塞下这么些东西的。
　　其实相比起顾朝雪，穆晚是圆润了些的，丁九做的一手好菜，一日三餐从不将就，偶尔还会做些零嘴，穆晚的伤养的艰难，可肠胃倒没吃亏，想是从那时起，胃口便大了。
　　顾朝雪看她吃的开心，也不劝阻，只帮她拭了拭额角的汗。
　　“我见过你的师兄。”顾朝雪突然道，想是为了让她心安，“他无性命之忧，赵家女眷被发配岭南，他应当是去寻她了。”
　　闻言，穆晚心下了然，恐怕陆远的‘突然失踪’，也有顾朝雪的一份功劳。
　　顾朝雪嘴唇微动，犹豫了一刻，道：“你师父的来历，你可知晓？”
　　闻言，穆晚微楞，疑惑道：“我只知他从前是江湖人士，后来投身官家。”
　　“你师兄刀法诡谲凌厉，精通五行阵法......”顾朝雪皱眉沉吟道。
　　“你怀疑.....”穆晚突然看了看四周，复而压低声音道：“你怀疑，我师父来自呼耶教？”
　　顾朝雪点头道：“你师兄离开时背了一把钨金刀，那刀的制式......”
　　那把钨金刀是师父唯一留下的东西，师兄如果离开，一定会带走。那把刀的样式确实不像中原之物，看顾朝雪的神情，若非十分确定，他是不会说出这种怀疑的，恐怕那刀的制式和呼耶教的武器十分相似。
　　世事真是荒诞，官家与江湖一向泾渭分明，谁能想过一个曾经的锦衣卫竟然是呼耶教出身。
　　“对了，萧一......萧大哥可好？”穆晚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一号人了。
　　“在柳园。”顾朝雪想起萧一楼自暴自弃的憔悴神色，“不太好。”
　　既是在柳园，便是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傅玉要另嫁他人，他怎么可能好的了。

　　转眼，傅玉的婚期便到了。
　　这次穆晚倒是没有逛逛吃吃，她被顾朝雪紧紧牵着，顾忌到穆晚的腿，顾朝雪只在岸边寻了个落脚地。
　　从这里看过去，只能将将看清戏台上的人形，脸是看不清的，左不过也就是凑个热闹，穆晚还是欢欢喜喜的坐下了。
　　没多久，婚礼便开始了。
　　只听见司礼唤道：“迎新人！”
　　穆晚顿时伸长了脖子望台上看去，只能看到两个穿着红衣服的缓缓步入。
　　穆晚只听说傅玉的未来夫君是傅家庄新扶持的世家杭家的大公子。杭家以前未曾听过，只听周围人议论过，似乎来自苗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穆晚像是想到什么，扯了扯顾朝雪的衣袖坏笑道：“通常，三拜总是拜不下去的......”
　　顾朝雪紧紧抓着穆晚扯他衣袖的手，问道：“又是戏本说的？”
　　穆晚一脸认真的点头道：“嗯，你别不信......”
　　“三拜......”
　　一个姑娘清冷的声音凌空而来：“不准拜！”
　　顾朝雪轻咳一声，像是被呛到。穆晚目瞪口呆，不是吧，真的说中了，她抬起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狠狠道：“乌鸦嘴！”
　　说是这样说，可是这种场面，她很是激动，脖子都快伸上天了，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可是居然不是萧一楼来抢新娘？居然是个姑娘来强新郎？？
　　“什么人！敢来这里捣乱？”傅家庄的护卫立刻围住了戏台。
　　“哼！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能拦我？”这话说的狂妄至极，偏生是从一个看起来刚至豆蔻之年的姑娘口中传出。不用傅无双吩咐，场上已有义士亮出把式，准备擒住她。
　　“杭元！你说等我离开绝圣堂便会娶我，果然是诓我？”
　　穆晚心想，这姑娘当真毫无城府，开口便将自己的底给倒出来。

　　新郎官果然开口了：“我当日不过戏言一句，姑娘确当了真，是我的不是。”他顿了顿，又道：“今日是大喜之日，我不愿见血，你走吧！”
　　恐怕新郎并非真的无情，言下之意是想放这不速之客离开了，可这姑娘显然是个直脑子，没有听出这言下之意。
　　“师兄说的不错，自古白脸多负心，今日我便杀了你，也省的你再害了别人一生！”
　　本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哀怨之事，这句“自古白脸多负心”却差点让穆晚笑了出来，看来这姑娘的师兄也是个妙人。
　　待这姑娘真的动起手来，穆晚就笑不出来了，穆晚从未见过她，但这几近能独步天下的轻功，让穆晚立即就确定，她就是丁九提过许多次的小七师妹。
　　顾朝雪看穆晚突然起身，脸色凝重，他赶忙起来，还是紧紧牵着穆晚，询问道：“怎么了？”
　　莫愁湖边一艘不起眼的破旧小船上，船家看着今日这位奇怪的客人，一声不发，带着斗笠，腰间别着一把路边铁匠摊随处可买的软剑。天下第一美人出来，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有人捣乱他倒有了点反应。等船家再回时，船上的人竟已经不见。

　　以这姑娘的轻功，若是清醒些，离开这里不是难事，可她显然被气昏了头。
　　穆晚很是担心她今日会折在这里，如今是她没有能力救她，余光看了看身边的顾朝雪......随即晃了晃脑袋，不行不行，且不说还不能确定这姑娘是不是小七，即便是她，也不能让顾朝雪冒险。此刻傅无双还在台上，顾朝雪现身就是送死。
　　顾朝雪实在很了解穆晚，见她一脸纠结的模样，如何还能不懂？当下便抽出穆晚腰间的匕首要上去救人，穆晚见状，赶紧抱住了他的腰身，急道：“不行不行！”
　　穆晚动作太大，又太急，声音便大了些，周围已经有人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虽说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大庭广众，这样抱着一个男人的腰身不撒手，实在是......有碍观瞻。
　　顾朝雪见她这样担心，心里一直萦绕的乌云突然烟消云散，他耳根通红的无奈道：“松手......”
　　此刻，人群里忽然一阵惊呼。穆晚抬头望去，果然，是丁九。

　　看似样普通的身法，普通的剑法，一切都普普通通，可是那柄剑就像毒蛇一样，让人防不胜防。
　　不过几个呼吸间，丁九便带着那姑娘离开。
　　傅无双不想多生事端，只暗中派了人去追，好在没有伤亡，便继续婚礼。

　　穆晚的眼光从那个剑客出的一瞬就变了，顾朝雪见状便牵着穆晚离开了人群，“要追吗？”
　　穆晚闻言，下意识的想点头，想了想又摇头，“不了。”她闷声道：“明日你便要回去，不要为我乱了心神。”
　　穆晚心神不定，两人也没了观礼的兴致，随便找了个酒楼，草草吃了饭，便在青阳城里继续闲逛。逛着逛着便又走到了那颗歪脖柳树下。
　　穆晚抬眼看了看旁边这座六丈多高的阁楼，当初一个纵身便能轻松上去，如今，只能望楼兴叹了。
　　“上去？”顾朝雪看着穆晚愁眉苦脸的样子，未等她应声便搂着她，跃了上去。
　　顾朝雪的身法也是不错的，还是没有当初的她好，穆晚心道。
　　两人将将坐下，一个‘不速之客’就上来了。
　　“我给你带了把刀，在客栈里。”萧一楼苦着脸，拎着两坛酒，挨着顾朝雪坐下了，想了想，又将手里的一坛酒递给穆晚：“我就知道你命大，死不了。”
　　许久不见，萧一楼憔悴了很多，只是还是嘴上不饶人，若非当初是他拼着命护着她，她就要以为萧一楼是巴不得她死的。
　　“戒了。”穆晚没接，没好气回道。
　　“哟？”萧一楼闻言收回手，插科打诨道：“就这么点爱好了，还戒了？”
　　萧一楼和穆晚还是有些默契的，比如他看见穆晚脸上的伤装作没看见，穆晚看见萧一楼一脸伤情，也没有多问。顾朝雪更不用说，本身就话少。
　　“大病初愈，你也少喝些。”穆晚还是有些不忍，开口劝道。
　　萧一楼喝酒的手一顿，随即笑道：“老顾看见没？你都不关心我，果然没将我放心上，亏我还与你同生共死一场！”说完喝了一口，就把酒坛放一边去了。
　　“你要去了？”这话，是问的顾朝雪。看来萧一楼是知道顾朝雪的事。
　　顾朝雪闻言，牵着穆晚的手紧了紧，点头道：“嗯。”
　　顾朝雪不会让萧一楼跟他一起去的，但萧一楼一定会跟着顾朝雪去，只是两人都没有提这件事。
　　“穆丫头呢？”萧一楼双肘撑着身子，翘着二郎腿晃个不停。
　　“她......”顾朝雪正欲说话，忽然察觉什么，“有人！”
　　萧一楼正欲下去查看，只听有人唤道：“阿晚！”
　　穆晚瞬时站了起来，探头向下望去“阿九！”
　　顾朝雪见状，只觉得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谁用力掐了一下，酸涩无比。他不发一言，带着穆晚飞身下去。
　　穆晚将将落地，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丁九，和他身后跟着的姑娘，穆晚定了定神，快步过去，问道：“你......你没受伤吧？”
　　丁九笑道：“没......”话头刚起，丁九身后的姑娘大喇喇顺道：“那些废物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师兄？我师兄可是......”
　　丁九回首剜了她一眼，那姑娘便撇撇嘴不说了。
　　“她是小七。”丁九神色复杂，穆晚有些看不明白，只应声道：“你不是说要五月才......”
　　“这么快就找到顾朝雪了？”丁九截断了她的话，丁九朝穆晚身后望了望，百无聊赖抱着手的定然是萧一楼，旁边那个快溢出杀意的，定然是顾朝雪了。
　　闻言，穆晚惊觉方才竟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过来了，她有些忐忑的回头，顾朝雪站在那里，抿着嘴，垂着眼，面如寒霜，看着很是孤独。
　　穆晚想了想，便转身，小跑到顾朝雪跟前，将他拉到丁九面前，顾朝雪看着穆晚抓他的手，面色稍霁。萧一楼眯了眯眼，也跟着慢慢踱到丁九面前。
　　“阿九，这就是顾朝雪，那个是萧一楼。”
　　丁九看着对面两人不善的眼神，也不恼，笑着略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对穆晚道：“你找到你的朋友我便放心了，明日我便离开了。”
　　闻言，穆晚眼神微闪，咬了咬下唇，道：“那......多保重。”
　　丁九往脖颈间摸了下，像是要扯出什么，犹豫了一下又作罢：“我走了。”说罢深深的看了顾朝雪一眼，抱拳道：“呼耶教的人最近似乎在找穆晚，具体原因不明，你们多加小心。告辞！”
　　小七看着丁九毫不留恋的离开，赶忙跟上了。走了一会，看了看丁九脚步生风走的飞快，好像逃似得，又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处的穆晚，跺了跺脚，又风风火火的冲了回来。
　　她气喘吁吁的对穆晚不客气道：“明日午时，青阳城东门，你......”小七顿了顿，还是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只是恶狠狠的瞪了穆晚一眼，又跺了跺脚，转身追丁九去了。

　　“小丫头命里多贵人呐，啧啧啧！”萧一楼痞道，看了别人的热闹，他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烦闷了。
　　“认识？”顾朝雪冷声道。穆晚还是有些怔忡，似乎连刚刚那句‘呼耶神教中人在找她’也没听进去，只是望着丁九离开的背影，不发一语。
　　“绝圣堂的杀手”萧一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天字号的。”
　　绝圣堂的杀手，和绝圣堂天字号的杀手，是两码事。天字号，那便是手段非常，凤毛麟角了。
　　“不过，呼耶教的人怎么会找你？丫头，你趁我们不在，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萧一楼玩笑道。
　　穆晚摇了摇头，还是发愣。顾朝雪看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略显烦躁，半晌才道：“你明日送她回柳园。”
　　萧一楼也不反对，干巴巴应道：“哦。”
　　顾朝雪在前走，穆晚跟在他身后，萧一楼与穆晚并肩，压低声音问道：“你不会对那个丁九有心吧？”
　　穆晚本能想摇头，摇了一半，又停住了，垂头丧气闷声道：“别问了......”
　　萧一楼又贼兮兮道：“绝圣堂最好的杀手，都是天阉。”
　　“什么？”穆晚猛然抬头。
　　“你不知道？”萧一楼诧异道：“绝圣堂最好秘技，都是练童子功，男人嘛，总是守不住的，所以便挑一些根骨不错的天阉，从小培养。”他便说便摇头，叹道：“所以才贵呀......”
　　“这可是江湖秘闻，保密哟！”萧一楼对穆晚眨了眨眼道。
　　穆晚一时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他是天阉，所以上元节那夜，他才会那么大反应吗？
　　她突然很想问问他......罢了，事已至此，何必再去探究。她抬眼看了看顾朝雪的背影，唤道：“顾朝雪。”
　　“嗯。”顾朝雪停下脚步，低声应道。
　　穆晚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明日，能不能晚些走？”
　　“好。”
　　穆晚对他笑道：“我说什么你都好吗？”
　　“嗯。”顾朝雪轻声应道。
　　“我，我想去送送他。”
　　“好。”
　　萧一楼在一旁打了个寒噤，“咦......肉麻。”这郎情妾意的实在碍眼，眼不见心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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