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三个月后，穆晚终于可以拄着拐杖慢慢下地行走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天了，边城的八月比中原凉爽，可是穆晚还是满头大汗。
　　她在前院慢慢的行走，左肩的伤刚好，拄着拐杖也使不上劲，每走一步，腿上都酸胀难忍。
　　丁九在一旁虚扶着她，穆晚还是几次摔倒。已经试了十来天，她还是这样，完全没办法靠自己走动。
　　再次跌在地上，穆晚撒气似得把拐杖一丢，自暴自弃道：“不走了！”
　　丁九一言不发，过去捡起拐杖，递进穆晚手里，穆晚抬手又是一丢。
　　丁九还是默然的捡了回来，递进穆晚手里，穆晚还要丢，丁九抓住了她的手，“累了，就休息一下。”
　　说罢丁九顺势在穆晚身边坐下，“你还年轻，未来的路那么长，若是一直不能自己走，可怎么办？”
　　丁九语气不重，却很坚定的望着穆晚，“顾朝雪还没有死，你不想去找他吗？”
　　穆晚闻言，所有积攒心口的委屈突然崩发，“我怎么去找他？我.....我是个废人了！我......我连自力更生都做不到.....我.....我拿不起...起刀”越说越委屈，嚎啕抽噎道：“我......我阿嫂被满门抄斩，师......兄生.......生死不明，我......我谁也帮不了......”
　　穆晚从被丁九救起到现在，只默不作声的掉过一次泪，后来就强做坚强，伤口疼极了也只是抽抽气咬牙忍着。此刻，却是嚎啕大哭，毫无形象，哭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阿九！你看我买了一只老母鸡，可肥了.......”李霁风一手抓着鸡，一手拎着菜篮，走到门口，看见院子里的人哭的震天撼地，脚步顺势一转往外走去，“瞧我这记性，忘记买醋了，呵呵......”随即脚底生风，不见了人影。
　　这厢穆晚哭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有停下来的趋势，抽噎个不停。丁九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递给她一个帕子。
　　穆晚哭过，脑子清醒了些，知道这些问题，都是她自己的问题，丁九没有办法帮她，能够照顾她这么久，已经是天大的情谊了。
　　她抽抽噎噎的擦着脸，道：“谢......谢谢.....”擦完了，便拿着拐杖，要站起来继续走。
　　丁九拉住了她，起身把她抱起放在廊下的楼梯上坐着。
　　自己也坐下道：“今天不走了，休息一下，等下给你炖鸡汤喝。”丁九没有半分责怪之色，似乎穆晚刚刚撒泼苦闹都是理所当然。
　　可丁九越这样，穆晚越是觉得内疚，她觉得她不起丁九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边城虽然独立于江湖，可是消息还是可以打探的。那日我听抓你的锦衣卫说了陆远？”丁九问道。
　　“不......不必麻烦了......待我......待我好些，我会自己想.....想办法。”穆晚方才哭的狠了，此刻说话还是抽抽噎噎。
　　丁九看见她这样，哭的可怜，又强自镇定的模样，温声道：“不用怕麻烦，毕竟你以后是要给我打杂还债的！”他故意玩笑，想让她放松一些，“那便是陆远了，可是与兵部尚书赵括之女有亲？”
　　这次穆晚也不犟了，点头道：“嗯......”
　　“阿晚，无常才是人生的常态！”丁九望着天上的残阳，“我在血水中泡大，唯一没变过的念想就是，活着。”
　　“我曾在无人的大山里醒来，那时我身受重伤，同伴都死了，没有人能救我。我的血快流尽了，一点也不想再挣扎。可是抬眼就看到冷清清的月亮，我竟然觉得那月亮好看极了，突然就不想死了。”他顿了顿接道：“那时我便下了决心，我要活下去，而且是换个活法活下去。那山中瘴气遍布，我没法找吃的，就靠着啃树皮草根，在大山里足足走了五天。”他笑道：“回去的时候，连小七都认不出我了。”
　　丁九说这些沉重的往事时，总是轻笑着，好像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穆晚明白他的意思，这世上，很多人拼尽全力的想活下去，哪怕是苟且偷生。她何其幸运，命悬一线时，遇到了丁九。若那日，没有丁九，她此刻，应该是在昭狱中生不如死吧。
　　丁九边说，边看穆晚的脸色，见她渐渐平静，知道她都听进去了，“明年五月，你可愿陪我一道去中原接小七？”
　　“嗯......”穆晚坚定的点头，他知道丁九说是让她陪着去找他的师妹，实际，是给她留个念想，回了中原，只要顾朝雪还活着，她总会见到的。

　　十月初五，穆晚已经可以不要拐杖的行走了，只是有些跛。丁九果真在李霁风的旁边住下，开了个小饭馆，打发时间。
　　丁九不缺钱，这是穆晚无意间听到的，丁九没有刻意瞒她，她也没有问。穆晚猜想，绝圣堂的杀手在江湖上是排头一号的，银钱定然不缺，只是多数有命赚没命花。
　　陆远的消息丁九也打探到了，兵部尚书赵括一家是全部死了个干净，陆远因为证据不足，并没有下狱，只是在家圈禁，后来，便失踪了。说是在家圈禁，实际也是会被看管的，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失踪，实在挂不住脸面，于是对外宣称陆远畏罪自裁。
　　丁九总能探到这些不为人知的消息，穆晚也不奇怪。
　　绝圣堂非常人能进，所有的杀手组织都逃不开残忍严苛的训练，更遑论绝圣堂是顶尖的杀手组织。只要肯出银钱，没有买不到的人头，不过仅限于江湖人士。只是这价格，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出得起的。绝圣堂能成为顶尖的杀手组织，与他推陈出新的规矩也有一些关系，不同于其他杀手组织，一进误终生，绝圣堂是可以退出的。只要你攒够了你的身价钱，便可以赎身离开，只是，杀手身价非常人能想，能一直活着并在绝圣堂攒够自己的赎身钱，都是已经可以排上号的人，能排上号的人，女人、美酒、金钱、地位全部都能在绝圣堂获得，谁会愿意离开呢？所以即便有这条规矩，真正离开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这些，还是李霁风有一天喝醉了，絮絮叨叨的说给穆晚听的。
　　丁九是个真正活得随性洒脱的人。

　　晚间打烊后，穆晚把晚饭端上饭桌，奇怪道：“李前辈怎么还没来？”
　　丁九跟过来边把卷起的袖子放下，边道：“今日他不会来的，他的情债追上门了，不必等他。”
　　“哦......”穆晚也不问，只乖乖坐下吃饭。不用说，饭当然都是丁九做的，她也跟着学过，可是，她的厨艺跟她的刀法一样蹩脚，丁九吃了两顿后，实在不愿意亏待自己的胃，于是穆晚从此只能远庖厨了。
　　“你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丁九看穆晚老实的吃饭，打了下她夹菜的筷子，满脸写着‘快问我’。
　　穆晚眉头一挑，赶忙配合道：“是什么情债？”
　　穆晚后悔了，这是一段悲惨的情债，听完心情沉重，胃口不佳，连丁九专门给她做的红烧狮子头她都不想吃了。

　　李霁风的情债叫月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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