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光（女尊）

　　我出征那日，天已经热起来了，大军又是向东行进，估摸着班师之时已是盛夏时分。好在此番征战多是行水路，也能消减些暑气。坐于战船之中，我为当年攻下覆灭苑国庆幸不已，若不是因而得到大批财富，又哪有今日东征之军资。
　　江水汹汹，近夏便是涨水时令，江面上张满了大军的船帆和战旗，波涛滚滚的江水如我军的气势一般，锐不可当地朝着晔国攻去。我初领军时，出行前几日就惶恐不得安睡，如今几经战事，又当了几个月的帝王，无论对兵事还是政事都略有见解，望着江雾尽处淡灰色的晔国土地，心里只有雄心壮志，再无怯懦恐慌。林宣曾说，千秋大业自我出征苑国那一日始，竟被他说中了。
　　说起来，林宣称得上是位称职的老师，我初次行军，便是得益于他的指点，处理国事时，也幸亏有他在旁为我讲解…
　　江雾缓缓散去，船上的将士们骚动起来。
　　“陛下，前方就是晔国了！”
　　我站起身来，与众将一样身披铠甲，庄严地指向东方：
　　“朕已祭天叩问，晔国命定应属我朝，今日征伐，实属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的呼声震天而起，雪亮的刀剑和衣甲汇成一道银光闪闪的河巨浪，朝着晔国席卷而去。

　　晔国水道交错，大半国土都点缀在湖光之间。她们的国君曾是位野心勃勃的君王，可惜早年四处征讨，过早地将身子掏空了，竟死在了行军路上。几个女儿骨肉相残，打得昏天暗地，没想到鹬蚌相争、渔夫得利，最后被凡事总是不争不抢的小妹妹夺了战果，即是如今的晔国国主卓绯。别看此人少年时期不露锋芒，登上王位之后竟大绽光彩，堪称一方明君。
　　我不曾见过卓绯其人，但对晔国这段故事也有耳闻，只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唯有对老百姓而言，多子才是多福。我的经历虽与她不尽相同，可也一样是踏着亲姐妹的血肉登上皇位，多少有同命相怜之感。我望着全力攻城的大军，渐渐露出笑容：
　　卓绯，你一定不希望你的女儿们将来也为了一方土地争得你死我活罢。那就将你晔国的河山交给我，我打心里乐意替你承担。

　　初夏的晔国美不胜收，明镜一般的湖泊映着一座座精巧华丽的城池，不仅景致灵秀，人也因这水乡婉约许多。晔国就像一个温柔的梦境，宁静恬淡地睡在水上，任谁都不忍以战火打扰它的安然。尽管我每下令攻打一座城池，都再三严禁将士们骚扰城中百姓，并以夺取的大量金银犒赏大军，但美色永远都是凡夫俗子抗拒不了的诱惑，尤其是异国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人们。
　　在晔国的都城之外，大军遭到了东征以来最激烈的反击。都城里的兵士也好，百姓也好，都犹如困兽，被迫殊死一搏。我数次招降，奈何晔国国民并不买账。听说卓绯与军民共苦，此时换上铠甲亲临军中，大有殉国之势。
　　战势逐渐僵持，都城内外都现了疲态。我看似淡定，其实内心亦有隐忧。林宣已经提醒过我，洛地表面的平和之下仍有千百双眼睛在暗中观察着骊京的动静，我若离京久了，难保有人要趁机作乱。我意识到再不给将士们一些激励，恐怕只能为了顾全大局、忍痛放弃晔国了。
　　已不知是第几个傍晚时分，湛蓝色的天幕初现星斗，白日的暑热迅速退去，风也凉爽起来。我唤来将领，道：“眼下的战局各位爱卿有目共睹，大军不可能在异乡继续耽搁下去。晔国的美人你们是见过的，但群芳之冠却在卓绯的后宫之中。朕一路上不准将士们掠夺各地的男子，正是为了将最好的留在最后。你们如能攻破都城、俘虏卓绯，晔国的后宫佳丽无论身份容貌，皆赏给众军！”
　　这道旨意出乎意料地奏效，征服美色的雄心竟令疲惫的士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一时间都城外喊杀声震天，次日破晓时分，谢梦云等人果真押着一位高冠华服的女子，浩浩荡荡赶到我帐前。
　　我没有过问宫殿中的景象，不用想也知道今日必定是那些绝代佳人所经历过最凄惨的一日。锥心之痛已明白地写在对面女子的脸上，我何须多言。
　　卓绯狠狠地瞪着我，我惊异于她竟这般年轻，看上去和刘子川差不多年纪。到底是晔国水土滋养的女子，卓绯的容貌美得摄人心魄，几乎不像女子应有的模样。
　　我由衷地赞叹道：“卓绯，你长得真美，比朕的皇后还要美。”
　　她怒目而视，就要挣扎着向我冲来，很快被谢梦云按在地上。
　　我将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负手望着她衣领高立的锦袍，从前听过的传言再度浮上心来。

　　我命人将卓绯暂囚禁于军帐中，又暗命谢梦云：“谢将军速去宫中，替朕寻一妃子回来。此人应是衣着富贵、作男子打扮，但眼下我军杀进宫去，想来她已暴露真身了。”
　　谢梦云神色虽显出不解，但仍领命而去。不多时，一行人携了一人返回帐前，扔麻袋一样将那人从马背上扔了下来。
　　他重重地摔在我面前不远处，脸上身上遍是尘土。衣衫不知是被何人撕扯破的，露出刮擦出血迹的皮肉。
　　我垂眸打量着他，笑道：“阁下才是真正的卓绯吧，想不到堂堂君王竟偷生于后宫之中。卓绯，被敌国的军士羞辱的滋味如何？”
　　众将下马将“他”围住，有人好奇地扯着衣襟把人拉起来，随后纷纷惊讶地叫出声来：“陛下，这是个女人？”
　　我道：“不错，看来卓绯为了求得一命，不惜将爱妃推出去假扮自己，真令朕叹为观止。”
　　众人嗤笑起来。
　　卓绯又被推搡进尘土中，她竟毫不挣扎，伏在地上低声道：“宋知如，你动手罢。”
　　她的声音低弱，却出奇的平静。我觉着有些古怪，但表面上只道：“那怎么成，朕若杀了晔国的国君，要让邻国都怎么想？还是与朕回国去吧，朕封你一个爵位，估计着行宫也快建好了，你与朕一同去避暑可好？”
　　卓绯咳了一阵，低低地笑出声来。
　　“…我几时当过晔国的国君？这几年来，叶明将我软禁在后宫、自己假扮卓绯，真正的卓绯早已无人认得了…”
　　“什么…”
　　我手中的剑一晃，险些失手落地。

　　我曾听过晔国众女争位、卓绯坐享其成，却被其夫君叶明取而代之的谣言，但此事听来太过传奇，没过多久就无人再提起了。且卓绯也有了几位子女，那谣言不攻自破，很快被众人忘在脑后。想不到…竟是真的。
　　正在这时，看管“卓绯”——叶明的小兵忽然急匆匆地跑来向我禀报：“陛下，卓绯突然发了怪病，捂着肚子直往地上撞，还流了一地的血！”
　　我立刻看向真正的卓绯：“怪病？他这是什么病？”
　　卓绯面如死灰，眼中既有嫌恶，又兼浓重的哀伤：“…他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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