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猫

　　早秋微凉的风吹过露台，打散了的金色阳光碎片落在窝进豆袋沙发的少年身上。

　　柯乐微眯着眼，像是笑起来一样弯弯的，刘海有些长了，他歪着头吹了一下，手上还不轻不重地撸着一只肥肥的布偶。

　　慵懒的神情倒和怀里的猫一模一样。

　　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如果不是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的话。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室友黎漫从自己卧室出来，揉着眼睛哼唧道。

　　“我妈。”柯乐冲他眨眼狡黠一笑，食指在唇角比了一下。

　　“奥……”黎漫像是抽了气的气球一样，泄在沙发上，“他们应该收到校讯通说今天下午两节课后放学了，查岗来了？”

　　“是呀，”柯乐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贴在脸侧，电话回拨很快就接听了，“妈妈，怎么了？”

　　“嗯，在图书馆的自习室呢，刚才手机静音。”语气又乖又软，像是在乖巧的和妈妈汇报行踪，其实这边撸猫动作不停，撒谎眼睛一直带着笑。

　　“那我这就收拾回去啦，不用接我的，妈妈，我坐公交。”柯乐又轻轻地嗯了两声，说了句一会见就挂了电话。

　　听得黎漫盘腿在沙发上不住咋舌。

　　“太绝了，”黎漫感叹道，“我能请教一下吗，要是我跟我妈说我在图书馆自习室，她下一秒视频就过来了，你是怎么做到你跟你妈说啥她都信的啊！”

　　柯乐撒手放了二爷离开，从沙发上起身，修长的身子舒展开，抻了抻胳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第一，在我生物和化学加起来不到一百分的情况下，我还是我们班前三，”柯乐说着，又伸出一根手指比着第二，“第二，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我妈坚信她把我控制的很好，我不会撒谎不会欺瞒，是她自信，我什么都没做。”

　　柯乐摊开手，笑得纯真无邪。

　　黎漫听他这样说，也死了心，哀嚎一声，“你妈找你干嘛啊？”

　　柯乐一边把校服外套穿上一边说道：“说是家里来了个人，让我回去见一下。”

　　“拜拜。”黎漫冲他摆摆手。

　　柯乐点点头，把耳机挂在脖子上。那只布偶优雅而臃肿地从他身前挤过去，跳上沙发。

　　“我走了，你这段时间给二爷少喂点，现在过分富态了。”柯乐冲布偶摆手，二爷连理都不理他，自顾地舔着爪子。

　　这里是离一中很近一个高档小区，柯乐和黎漫一起在这里租的房子，在这里做一些家里不让干的事，放一些家里不让有的东西。

　　正如柯乐所说，柯乐的母亲林嘉禾女士坚信自己的教育方式，也对儿子成绩优秀，听话乖巧但有些软弱怯生的人设十分满意。

　　这就足够了，柯乐是这么觉得的，在妈妈面前表现出来的让她喜欢就行。

　　至于他本来是个怎样的人，柯乐嗤笑一声，抬手把额前零落的碎发拨弄一下，恢复成每天上学去的乖乖的学生头。

　　他家住在北二环上，离学校很远，早上上学得起很早，由他妈妈开车送他，放学的时候再自己坐公交回去。

　　他不喜欢骑电动车，柯乐觉得那种叫小电驴的交通工具有点吊，一天到晚还风吹日晒的。就算是风吹日晒，也得骑个酷的，比如他租房的车库里就有一辆BMW C400GT，拿压岁钱买的。

　　遗憾的是只能把它藏在那里，很少有机会能骑出来。

　　坐上了公交车，柯乐给妈妈发了个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上车了，随即退了这个号，登上另一个。

　　他拿着手机，对着一个聊天界面看了半天，一屏都是他发的，有二爷的照片，也有自己在说中午吃了什么，下午提前放学之类的琐事，没有回复。

　　柯乐又向下划了一下屏幕，那个人回复的无非是“嗯”、“好”和“哦”。

　　他摁灭了屏幕，抬手拽了下自己的刘海，“贱不贱呀你？”

　　这人叫李子昂，高三，是他的学长。

　　柯乐高二刚开学。

　　公交靠站挺稳，柯乐下车，将耳机收进书包里，整了整自己黑白的一中校服外套，迈步往自己家的小区走去。

　　在二层小楼门前的小院里，柯乐看到了妈妈白色的迈巴赫，旁边还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

　　柯乐只是打量一眼，便掏出钥匙开门，皮革钥匙包上还挂了一个可爱的小丑脑袋，很久以前妈妈说喜欢，他就挂上去了。

　　“妈妈，我回来了。”他声音很小，弱弱的没什么力道，客厅正交谈着的两个人应该是听见门的动静才看过来的。

　　“回来了宝贝，”林嘉禾起身，她身边坐着的人也跟着起来，“你看看谁来了，还认不认识？”

　　柯乐看着妈妈身边的人，愣了一下。

　　那人高瘦的体型，休闲西装将宽肩窄腰，精瘦结实的身材凸显出来，头发精致的偏分打蜡，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副无框眼镜，像是遮了什么似的。

　　成熟帅气，柯乐心里想着，又把头低下去。

　　至于这人是谁，他真不记得。

　　那男人朝他走近几步，柯乐嗅到男人身上低调的木香夹杂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妈妈的同事？这么年轻？

　　“你不记得这个大哥哥了吗，他是靳秋池啊，小时候还带你玩过呢！”林嘉禾笑起来，拉着柯乐过来好好看看这个小时候陪他玩耍过的大哥哥。

　　柯乐又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头，小声说了句：“哥哥好。”

　　“你好。”靳秋池点了点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靳秋池。

　　柯乐怎么会不记得他，模样记不得了，名字一直记得。

　　从他有记忆以来，这个名字在他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几乎比他他在外地高校任职的父亲出现的次数还多。

　　只要他和林嘉禾在一起呆着，无论在做什么、谈什么，总会出现“靳秋池”这个名字。

　　柯乐曾经一度怀疑这个“靳秋池”是什么语气助词。

　　“秋池，你多少年没见过乐乐了，现在看他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似的？”林嘉禾笑着搂过柯乐肩膀。

　　“是，好多年没见了，没什么变化。”靳秋池十分到位地回到了林嘉禾的每一个问题。

　　“就是啊，长不大似的，还跟个小孩一样，”林嘉禾又回过头看上下看了看儿子，“又乖又懂事，完全不比她们贴心小棉袄差嘛，就是有点太怯了。”她说着，揉揉儿子脸颊。

　　柯乐任由母亲揉搓，就盯着妈妈眼尾的细纹看。

　　林嘉禾是位很注重保养事业心又强的女人，就职于市第一医院，是副院长，也是内科专家。

　　靳秋池研究生在读，现在就是在她的单位实习。

　　“乐乐什么都好，就是生物有些差，化学分也一直提不上来，正好你现在回来了，阿姨想你帮乐乐补一补，让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问问你。”林嘉禾同靳秋池说道。

　　一边的柯乐心里顿了一下，果然，这个活跃在妈妈嘴里的名字，别人家的孩子，终于走进他的生活里了。

　　横插硬杠的进来了。

　　“好啊，我随时有空。”靳秋池十分爽快的点头。

　　柯乐心里眉头都快打结了，可脸上还是温吞的表情。

　　“那行，来，乐乐，跟秋池哥哥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他成绩非常好，尤其是理科。”

　　我知道，我从小学就听这个人年级第一的传说一直到现在了。柯乐拿出手机，终于抬头看向靳秋池。

　　“我扫你。”靳秋池看他。

　　柯乐哦哦两声，把二维码调出来递过去。

　　两个人加上了好友。

　　“还有两个月就要学业水平测试了，虽然乐乐肯定都能通过，但是生物和化学能拿A就最好不过了，”林嘉禾又跟靳秋池聊了一会才放人离开，把人送到门口，“乐乐的学习就麻烦你了啊。”

　　“不麻烦的，”靳秋池淡淡地说着，“我先走了，阿姨再见。”

　　看靳秋池的车驶出院子，林嘉禾才回来沙发上坐下，盯着儿子看了半天，无可奈何地戳了戳柯乐脑门，“你啊你，要学着跟人打交道啊，啊，宝贝！”

　　柯乐木木地点点头。

　　自己苦心经营了半学期的生物化学偏科计划就此流产，本来想着学医的妈妈能偶尔指点两下两个人能多呆一会，现在好了，林嘉禾女士把自己推给了靳秋池。

　　很好，柯乐现在从不喜欢这个名字变成不喜欢这个人了。

　　靳秋池开出一段距离，单手握着方向盘，将眼镜取下来，收到后视镜上面的眼镜盒里去。

　　去了眼镜，就遮不住他深邃的眉眼了，飞扬的眉毛，狭长漂亮的眼眸。不再像刚才那般拘谨，嘴角擒着笑。神情不羁中又掺着几分凌厉。

　　手机震动起来，他修长手指点到车载蓝牙上，接通了。

　　“哪呢？”听筒里的男声懒散无力。

　　“路上，一会就到了。”靳秋池勾起唇角，把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分明，青绿的血管从白皙皮肤下隐隐显现。

　　他现在不是很高兴。

　　那个小崽子把他忘了。

　　没关系，靳秋池眯着眼，手指敲了两下屏幕。

　　“给我在一中附近准备一套公寓……嗯，我住，要好的。”

　　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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