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

　　是夜，洪府中按时值班巡视的仆役阿页提着油纸灯笼，一路打着哈欠走过招金湖，他看见湖中不时就跳出一尾金银鳞，心想这些肥鱼真是自在又无忧，随便来一条便抵得上自己一月的工钱。
　　湖上有风刮过，阿页收了收衣领，加快了步子离开。

　　一大清早，晨曦未醒，府中的周厨娘向往常一样早早起身，去东厨准备这满府的早膳，她路过招金湖时，一尾肥鱼忽而跃起，复又将自己拍在水上，在这寂静的清晨弄出了好大声响。周厨娘偏头看了一眼，却见那湖上浮了件破衣服，“哪个遭了瘟的婆子洗了衣服忘了拿？不对，哪有婆子敢来招金湖洗衣？”

　　“啪！”
　　“诶呦，什么情况？”老裴听见外间的响动，瞬间一个激灵爬起来，被窝原本捂得十分严实，这下开了条大缝，林前闭着眼往下钻了钻，呓语般说道：“大概是猫跑进来打翻了东西……”
　　“原来如此……”老裴复又躺下，可一息未过，又一个激灵坐起来，“今日还没开过门啊！哪来的猫？”
　　“……”两人对视一眼，“昨夜的男子！”
　　两人急忙穿好了衣物，朝外间走去。
　　那原本该在榻上躺着的白净男子果然已经醒了，不过他醒时不查，翻身摔在了地上，刚爬起来便见一对夫妻从里间走出来，有些发愣。
　　林前正要上前道歉，却被老裴一把拉到身后，只见他满面慈善、目光诚恳地扶着那男子的手臂，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两眼无神、印堂发黑，近日必有血光之灾，不过我昨夜在路边捡到你时，看你摔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想必这灾已经消了，兄台日后可要好好保重，切莫大意啊……”
　　“……”要不是有巾帕遮着半张脸，这男子定会看见林前在扯嘴角。
　　“原来是你救了我……不瞒你说，其实我昨夜原本要去正厅，向大夫人汇报上一季府中用度，可却在半路遇见了歹人！现在不知那歹人潜进府中是来做什么的，成功了没有，不成，我得赶紧上报大夫人。”
　　“不急，先替兄台换了今日的药再走吧，对了，你是这府中的账房还是管事？”
　　“我是府中账房，姓孙，你是前几日来的那个吴先生吧？原本以为该是个文弱书生，不想竟如此器宇轩昂。”
　　“难怪你知道，这院子原本是你在住的吧，鸠占鹊巢，不好意思。”
　　“吴先生这么说就客气了，这府中的院子都是洪家的，怎么能算是鸠占鹊巢。”
　　“啪！”外头传来好大的响动，惊得院墙上的猫不断叫唤。
　　“外边……”似乎是门被撞开了。
　　“我去看看，林前，你给他换条纱布。”

　　“唷！这不是王管家嘛！这大清早的……”老裴看了看那被撞坏了的院门，“是要给我这院子换扇门？”
　　小小的院中一下涌进来十个家仆，各个手中抄着家伙，退居其后的王平冼面露不善，骂道：“无耻小贼，我洪府允你出入，赠你吃住，没成想你竟是个杀人魔头，还不快把他给我绑了！”
　　老裴尴尬一笑，难道昨晚有人看见我劈人了？他随手夺下两人手中的长棍，折断了扔进池中，“王管家，都是误会！我真没杀人！你先听我解释啊……”
　　老裴身后又围上来四个，他又不敢下手太重，只能先踹倒几个，一遍周旋一遍往屋里退。
　　屋中的林前与孙诚听见打斗声，连忙出屋探看。
　　“王管家，你看孙账房在这儿呢，你倒是听我解释两句啊……”
　　“有什么好解释！大夫人尸骨未寒，你冠上的珠子还在她手里紧紧攥着，你哪来的脸皮还想解释！”
　　“什么？”老裴皱眉，那大夫人昨儿不还好好的？
　　“什么？”孙诚凑上前来，“你说大夫人死了？怎么死的？”
　　王平冼恶狠狠地看着这姓吴的禽兽，“大夫人被歹人欺辱，后被沉尸招金湖，今日早上被周厨娘发现，她周身衣物皆是撕扯的痕迹，身上还被重物击了好几下！定是这淫贼用强未遂，才痛下杀手，最后又沉湖弃尸，他以为无人会怀疑到他头上，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他冠上的珠子被大夫人藏在了掌心！”
　　孙诚震惊地看着这吴先生，有些不敢置信，复又回道：“王管家，昨夜我曾被歹人袭击，是这位吴先生救的我。”
　　“什么歹人？说清楚些。”
　　“那人黑衣蒙面，身材高大，虽不知面貌，但腰带上好像有几颗绿松石。”
　　“哦？那就搜一搜这院子，指不定就是这姓吴的暗夜行凶！”
　　“……”糟了，林前与吴大哥对视一眼。
　　昨夜那衣服上沾了血渍，还未清洗，虽说黑衣不明显，但血腥气是藏不住的……
　　仆役进屋，果然搜到了那身黑衣，连带蒙面的黑布都没扔。
　　“姓吴的，如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件事，我可以解释。”老裴镇定地望着王平冼。
　　“那就乖乖束手就擒，老爷他们都在正厅，吩咐了我们带你过去，若是你负隅顽抗，便不要怪我们痛下杀手！”
　　虽说这几个杂鱼没放在老裴眼中，但这事情实在古怪，老裴也想多了解些情况，便同意上正厅对质，他上前伸了手，“唯一一个要求，我离开期间，谁都不许为难我媳妇儿！”

　　老裴被王管家带到厅上，那厅上坐着的洪老爷面色愁苦，咳嗽不止，一旁站着两个儿子，一个给他递茶，一个给他顺气。
　　“老爷，这姓吴的带来了。”
　　厅中还未来得及挂白，满厅的仆妇都尽量避开站在老裴跟前，似是心中害怕，那洪老爷喝了口茶，顺完了气，便开口道：“你杀我儿媳，可还有什么话说？”
　　“我并未杀人。”
　　“贼子狡诈，我儿媳手中的珠子你作何解释？”
　　“昨日后山泡汤时，我便发现那珠子不知所踪，想着不值钱，就没有声张。”
　　“那怎会这么巧跑到我儿媳手中……”
　　老裴打断道：“怎么在她手里我确实不知，但我若真是杀人抛尸，会这么愚蠢，没发现她手里攥了东西？”
　　“老爷，孙账房方才作证，他昨夜被歹人偷袭，如今已在这人房中搜出了夜行衣物，上面有血，他抵赖不得！”
　　“我劈了孙账房一记不假，但王管家也看到了，他并没有大碍，我若是真的杀人不眨眼，也将他扔进湖里不就行了？”
　　王管家反应却快：“你是因为孙账房没看见你的脸，而且你还可以借由此事混淆视听！”
　　“诶？你这老头儿，倒像是亲眼在旁边看着似的？你嫌疑也不小啊。”
　　“你……”
　　“老王，你先停下，我来问他。”大少爷洪超将茶盏放在桌上，上前打量着吴虚，道：
　　“你昨夜偷偷进内府，是来干什么的？”
　　老裴眼珠一转，看向另一边的小少爷洪起，“喏，找他。”
　　“你找我做什么？！”
　　“小少爷昨日借泡汤之便，溜了学，我找他罚抄。”
　　“……”你都要被送官了，怎么还惦记我罚抄的事情！
　　“当时突然遇见那孙账房，他也不听我解释，转头就要跑去喊人，我一时情急才劈晕了他，但下手重了些，让他摔到了头，心里过不去，当时又不知道他是谁，便将他带回了自己院中，后来我媳妇儿一直同我待在一起，可以证明我整晚没有出去过。”
　　“吴夫人的证词，只怕有包庇之嫌。你还是无法自证清白。”
　　“那就给我几天时间，夫人死在昨夜，那凶手能避开巡查之人，想来十分熟悉府中事务，必是洪府之内的人，让我查问府中诸人，或许能找出真凶。”
　　“你现在是杀我妻子的嫌犯，我怎么可能许你查探，我看你多半是想借机毁灭什么证据。”洪超转头问道：“父亲，你预备怎么办？”
　　“我早上已经派人去了淮渌城，孙知府最快明日便能到，他多年办案，必定比我们这些人有经验，且看他如何定夺吧。只是……诶，终究是我们洪家对不起他们孙家。”
　　大少爷在一旁劝慰父亲，复又回头吩咐道：“老王，将这人带回院中，多派些人，务必严加看管，等孙知府到了，再行定夺。”
　　“是。”
　　“慢着。”老裴瞪了上前来的仆役一眼，那仆役之前被他踹了一脚，到现在还疼得厉害，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
　　“你还想说什么？”
　　“想问大少爷一句，你昨日去了浒溪镇，是何时回来的？”
　　“今早。”
　　“哦，原来才刚到。行了，没什么事。”说着转了身向外走去，到了厅门口，复又回头说道：“我自问无愧于心，你这府中仆役虽多，但就算一起上也没法阻我离去，我自愿留在那院中是为了等一个真相，也请洪老爷先下令，封了洪府，不要让各院的人自由出入，更不可让这府中任何人有机会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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