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

　　山中无人，林前放心地扯下了巾帕，正待解下腰封，却听见身后荡开了水声，不由回头。
　　“……”这世上为何会有人脱衣速度如此之快？林前的手才刚搭上自己的腰封，吴大哥居然已经换好了浴衣进了汤泉池里。
　　“何以解忧……”老裴在汤泉中舒爽地叹了一声，抬眼看见小美人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便问道：“小美人怎么这样看着我？”
　　“大哥，我之前便想问，你这脱衣速度是怎么练成的……”
　　“哈哈哈，小美人多年在西州，哪里知道北境军营里的生活，北方原本就多山少水，军中水资更是紧缺，若是洗澡脱衣慢上那么一刻，怎还有水给你剩下，况且这错过一次便要再挨上十天才能有水洗澡，哪个兄弟敢不练这一身脱衣的本事？我也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怕是改不过来了。”
　　“大哥，你为何一直盯着我……”虽说大家都是男子，但……
　　“小美人害羞什么，这山中又没人，我盯着棵树看有什么意思，而且，小美人身上哪处我没看过？”
　　也是，之前落水被救时，大哥就看过……
　　其实老裴心中并不是这么想的，之前黑灯瞎火的能看清什么？回想起来只记得小美人浑身湿透，一脸惨白的样子。如今春光灿烂，蒸汽氤氲，老裴自然想一饱眼福。

　　林前平日看着精瘦，其实除去衣物后，身上肌肉匀称，腰窄腿长，十分养眼。他将及腰长发束起，露出一副极美的蝴蝶骨，蝶骨中心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月牙形胎记。午后阳光穿透枝叶在石阶上洒下碎金，小美人穿着纯白的单扣浴衣，踏碎一地金光走来，实在漂亮。
　　老裴心里想着，等来日他身形抽拔，骨架长开，世间必定又要多一个城北徐公。
　　这一池汤泉水色如白玉，水汽蒸腾，林前看那水位不过到吴大哥的胸前，便放心地下了水，谁知一脚下去竟探不到底似的，等到终于垫着双脚碰到了泉底，林前却需要仰头才不至于将鼻子浸到水里。
　　“……”难道吴大哥竟然不是坐在那儿，是站着的！
　　“小美人你蹲在那儿干嘛？泡泉不要一下全浸在水里，待会儿脑袋该晕了！”诶？小美人平日里挺听话的，怎么今天不理我？老裴觉得不太对，起身上前，这才发现了其中端倪，于是赶紧一把将他拉起来。
　　“我说你怎么把嘴泡在水里呢，原来这边深了许多。”林前现下被他从水下扯起来，这才知道，并不是泉水太深，而是水深不同，他现在下方探不到泉底，只能牢牢地扒在大哥的身上，“大哥你千万别放，我不会游水……”
　　“不放，不放，我抱你去水浅的地方。”
　　老裴一手揽腰，一手抱腿，将他带到自己原先坐着的地方。
　　“小美人，不会游水虽说不是什么硬伤，但要是碰上危急时刻，起码要有能力自保，上次在围菱湖上，你便险些丢了小命，还是早些学会游水的好。”
　　“我日后一定去学……”
　　“不如我教你啊？不过现在才开春，还是等到了盛夏再学更好，朝京的江湖河海我可都游过，对了，还没问过，封爵后你打算留在朝京吗？”
　　“我可以自己决定去哪么？”
　　“也不能这么说，你最终去哪儿自然是陛下决定，但你父亲可是华烨侯，你若是真的不想留京，让你父亲多上几道请安折子，只要要求不过分，想必还是有办法的。”
　　“我暂时，没有想过……大哥你觉得留京好些还是外放好些？”
　　“我不知道对你来说哪种好些，拿我来说，我家在朝京，人脉关系有些复杂，在仕途上大概比较好走，但也因为牵扯甚广，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实在是束缚得很，而且我性子野，所以大约还是边疆更适合我，只是我父母一直觉得战场凶险，长劝我待在朝京。我是不是有些不孝？”
　　“不是……大哥是英雄。”守卫边疆的，英雄。
　　“说了半天，你觉着你自己适合哪种？”
　　“我想，和大哥一样，去边疆……”
　　“那样可太好了！若是南屿莽夫再来骚扰我大禹南境，我们俩就请旨去围剿，南境的果物可是一绝！尤其是那‘芒’，形似人脸，夏日才出产，朝京要一两银子一个，在南境却跟不要钱似的。不过南屿前几年才被剿过一回，也不知现在敢不敢出来……不如我们先请旨去东域镇守，东域有樱，落花时节如登仙境……”
　　老裴喋喋不休地跟林前描述那落英缤纷的美景，林前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却仿佛能从吴大哥的描述中看到那一方仙境，他一时心驰神往，便答了一句：
　　“好哇，到时候一定随大哥一起去。”
　　可惜此时的林前，还没有学过一个令人生厌的成语，叫世事无常。

　　“到底是路边买的，质量真是差……”老裴出了汤池，正待穿衣，拿起发冠时却发现冠上的珠子掉了。
　　“怎么了？”
　　“没事，这冠上的珠子掉了，只是块普通云石，不要紧，那天来时赶得及，随便寻了身普通的衣裳，质量不太好，不过我们俩也住不了几天了，今晚我就去寻那小眉，等事情结束了我们便回客栈取行李。”
　　“好。”

　　这日晚间，大夫人用完了膳，想着今日趁丈夫不在府中，该好好将这内府的婆子丫头训导一番。
　　“夫人，内府中的仆妇都在这儿了。”
　　“都在这儿？”大夫人坐在正厅主位上，往下头扫了一眼，随即怒道：“那两个贱人房中的丫头怎么不来？”
　　“夫人……那是二位姨娘贴身的丫鬟。”
　　“那又如何？那两个贱人不过是我洪府买来的妾，遑论伺候她们的贱婢？怎么，还请不动她们了不成？”大夫人低头欣赏着自己今日刚染的指甲，轻蔑道：“请不动，就给我绑来，出了事我顶着。”
　　“是。”孙絮轻的大丫鬟连忙到外头吩咐人，去寻二姨娘房中的青竹、翠叶，三姨娘房中的红莲、绿荷。

　　几乎与此同时，老裴换了一身黑色劲装，一路飞檐走壁，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内府。
　　今日到奇了，居然一个仆役也没碰上，老裴正暗中高兴，谁料不知是不是话说得太满，迎面便撞上了一个男子，那男子面色惊恐，看着眼前明显不像是好人的蒙面黑衣，转头就跑，老裴怕他大声叫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了他一掌。

　　林前原本在临摹吴大哥给他写的字帖，却听见外头接连传来几声不寻常的猫叫，便搁下笔，往外间走去。
　　“大哥？你……不是去寻小眉了吗？怎么……打家劫舍去了？”林前看着眼前这幕情节，实在不怪他瞎想，吴大哥面色不善，手里还架着个人，那人满脸的血，这造型……活像是在外头杀了人，回来埋尸的。
　　“瞎想什么呢！他还有气儿，快去把那竹榻上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得给他上药止血。”
　　“……哦。”
　　林前打了水进来，看着吴大哥给那人止血，待擦净了脸上的血污，才发现他其实也没受多大伤，就是脑袋上破了口子，血流得满脸才看起来吓人。
　　“大哥，这人是谁？”
　　“我不知道。”待给他止了血，包了头，他才解释道：“太久没对人出手了，手劲儿有些大，这人是方才路上撞见的，他把我当贼匪了，我怕他大叫引来仆役不好收拾，就轻轻给了他一掌，谁知这小身板儿不经打，飞出去五米多，脑袋还撞上了石阶，我看他被劈晕了，趴那儿一动不动，还满脸的血，怕他出事儿，就先带回来了。小眉只能明日再寻了。”
　　“……”林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榻上遭受无妄之灾的白净男子，只能默念了三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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