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逆

　　回到青丘，已至午时。陆离问清学馆方位，便告辞了殿下，一路打量着青丘山水，绕过四五处扶疏林木，但见一处青瓦白墙行馆掩映于前，知道这便是了。
　　在陆离的想象中，青丘必定处处奇花异草、珍禽祥兽、雕栏玉砌、熠熠生辉，据这半日所见，虽然景色清雅忘俗，也不比别处多什么稀罕，不由得略感失望。学馆更是如此，诸多世家子弟所居，不过是几爿朴素的矮房，由游廊串着，毫无可观之处。陆离常年露宿，对这条件当然没什么怨言，但实在不知世家子弟们如何受得了。
　　他东游西荡，未见一人，终于见得一间房门外贴着“陆”字，估计该是自己的寝室，便推门进了。只见这房间极小，室中仅容一榻一案。案上若干纸墨，一叠书册，应该就是冼华殿下命自己誊的课本。床头摆着自己前日脱下的旧衣服，已经晾晒平整，叠得整整齐齐。陆离忽地喜不自禁，捻着干净的旧衣，心里渐渐觉得安然。又将白刃压在枕上，跪地拜道：“爹，娘，阿离有学上了，长了功夫，为您两位报仇！”言毕立刻用功，抱着书本倒在地上翻了起来，饶是半知不解，也读得颇为入神。

　　砰地一声，陆离惊起，但见一只脚踹入门内，跟着一个大托盘徐徐进门，来者的脸被腾腾的热气挡住，口中念道：\"陆公子，茶房说没见你来用午膳，让我送包子给你。\"
　　陆离赶紧放下手中课本，站起接过托盘，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打量自己。还未道谢，那人便说：\"陆公子，你真的救了九尾狐？\"
　　陆离讪讪道：\"阴差阳错吧。\"低头看托盘上有壶有杯，还有满满一笼包子，道：\"要不要一起？\"
　　白璧立刻应承：\"好啊！\"毫不见外地提起茶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喝完坐下来道：我是洛阳白璧字如意，陆公子可有字？\"
　　陆离一边摇头，一边提起包子塞进口中。白如意见状道：\"陆公子果然豪爽！我便觉得，用手吃饭，比用筷子好吃。\"说罢眼馋似的，也伸手拿了一个包子，一边嚼着一边问陆离：\"陆公子，你怎么本事这般大？听丘路说，殿下要举荐你做长弓首席。\"
　　陆离赶紧问：“长弓首席是什么？”
　　白璧道：\"你竟不知？春社以弓箭敬天，长弓首席便是首个开弓的箭手，是顶顶尖的荣耀啊！别的不说，单那一日游行有多威风，便教人眼红。自己捡了便宜还不知道，无怪丘路说殿下偏心。\"
　　陆离猛地噎住，连咳几声。白如意赶紧给他倒水、拍背，口中打哈哈道：\"陆公子不要见怪，说者无意说者无意。\"
　　陆离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哑声道：\"不是我的，威风也不稀罕……\"
　　白璧笑道：\"陆公子这句话可不对了。天下诸事，怎么说是谁不是谁的。就说上青丘修学，天下修士无不仰望，又该谁来呢？少不得是谁家有钱有势，子弟就能沾光。像陆公子这样凭自己本事上山的，绝无仅有。\"
　　陆离道：\"白公子，你家也有钱有势吗？\"
　　白璧道：\"不敢不敢，洛阳白氏是极小的小门罢了，只是祖上有些虚名，和青丘交情颇深，才给了家门这点面子。\"
　　陆离道：\"那也比我强了，我没正经上过学，读这些书，似通非通。\"
　　白璧呵呵笑道：\"那些都不用在意，便是有小测，敷衍过去即可。这五行八卦阴阳自然什么的，是青丘巫仙的法术，跟咱们无甚关系。参加社祭役学，最重要的是修行仙法，练好功夫……若是能拔得夏社头筹，是要记在青丘崖壁上，流芳四海、永世垂名的。\"
　　陆离道：\"那大家不学，太傅不会生气？\"
　　白璧道：\"生什么气，都是各大世家的小辈，不看僧面看佛面，差不多得了。\"

　　两人正说着，忽听门外足音嘈杂。白壁道：“陆公子快点，要上暮课了。”两人匆匆奔到思齐殿，白壁寻了位置坐下，陆离却被太傅一眼瞪在殿外，进退不得。四下寂静，满室学生纷纷转头看他。
　　陆离窘迫，勉强自己前行几步，低头一拜道：\"学生陆离拜见太傅。\"
　　太傅并不回应。陆离不敢抬头，仍是躬身等着。直到手臂要酸得抬不动，太傅才道：\"陆公子于九尾祥瑞之乱大显身手，于青丘有恩，无需再拜，快快请起。\"辞令客气，声音却生硬冷淡。
　　陆离心中觉得好生没趣，身形却不敢乱动，抬眼觑着太傅，终于见太傅不屑地瞟了一眼殿角，赶紧窜过去找个空位跪下。
　　只听太傅道：\"陆公子初来乍到，不知青丘学纪严明。入学不得缺课，不得迟到早退，不得轻忽散漫，不得矜娇傲物……\"陆离心道，定是上午去取白刃，缺了课时，惹怒了太傅，便姿态恭敬、认真听训。初时还能入心，久了只觉得一连串声音嗡嗡作响，加上刚刚吃饱，肚里难得温暖，竟然睡意渐沉，眼皮欲合未合起来。
　　倏的一下，一尾横鞭扫过，陆离忽地惊醒，脸上已数道血痕。再看太傅，正缓缓收起手中避尘，道：\"陆公子如无心进学，老夫亦无能为力。\"
　　陆离连忙伏身拜道：\"学生知错，再不敢了。求太傅原谅。\"
　　太傅轻蔑道：\"既是青丘恩人，何须敬拜老夫。好自为之罢了。\"
　　陆离只得端正身形，听着太傅讲学，仿若天书。一边听着，一边把不懂的地方记下来，想课后请教太傅。只听太傅说道：\"今天先到这里，明日早课为武训，抱朴带队，在习武场拜教头。\"丘路站齐，与诸生齐齐回应道：\"是。\"
　　太傅便低头整理书卷，再抬头时，见陆离怯生生跪在案旁，面色一沉道：\"何事？\"
　　陆离道：\"太傅……我听不懂……\"说着，将记了问题的纸页呈到案上。
　　太傅轻蔑推落纸页，道：\"陆公子学问不通，无需勉强。\"言罢唤道：\"抱朴！\"丘路上前，抱起书卷，跟在太傅身后扬长而去。
　　陆离跪在地上许久，一把抓起自己认真誊抄的问题，举手要撕，终于不舍，只是攥在手里，人与纸页都微微发抖。他终于明白，青丘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在这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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