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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Side A
“周四……我需要再请一次假。”
尹宗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公司前辈的回答果然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对方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施舍般给了他一个眼神，脸上是显然易见的不耐烦。
“上周不是刚请过假吗？”
“是同一件事……牙没有看好。上周只是拍了片，说是已经感染到牙髓，需要……”
“行了行了。真麻烦。”
对方根本没有耐心听他把话说完，扬手在空中挥了一挥，又低头看向屏幕。
挥手的动作像是在驱赶今人厌恶的苍蝇，或者别的什么。
他转身时还能听到没有压低声音，分明是有意让他听到的抱怨。
“本来就忙得要命。请一天假，多出来的活不是都要别人干吗……真是的……”
隔壁工位的前辈上周说是家里有事，三天没来公司。
平时也常常看到有前辈提早下班。
他不过是请了一天假而已，还会在周末加班补回来，为什么就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想不明白的问题太多。从来到首尔的那一天起，世界对他来说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题。每一天他都为生活中的所有小事感到困惑、迷茫，进而暴躁。
他想要转过身，想要大声发问，想要用一些过激甚至暴力的手段，将心中的躁郁都宣泄出来。
但不是今天。
今天的他，没有办法感受到任何生气的情绪。就连接近它的也没有。
潜藏在他身体里的，总在梦境中无法压制的暴力的物质，像是盛在铁桶里的熔浆，桶底被人凿了一个洞，轻易就从他身上漏走。
剩下的是有些迷茫的无措。
总是想到他的牙医。
刚走出地下通道时，会想对方是不是就在路口，等着叫他一声“亲爱的”。坐上地铁的时候，恍惚记得那个喝醉了的晚上，两人相邻坐着，他似乎靠上了对方的肩头。在街上看到高瘦挺拔的背影，总期待一个回头，能看到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就连在和对方没有任何联系的办公室里，在这么狭小、封闭，令人绝望的冰冷囚笼里，他也会想到……
长时间没有操作，电脑屏幕悄无声息地变为漆黑一片。
他看到屏幕上倒映的年轻脸庞。憔悴、惶恐，是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变成的模样。
不由自主把竖起的衣领翻了下来，隐约能看到没有消退的咬痕。
指尖久久停留在伤口边缘，不敢碰触。
邻座前辈猛地推开转椅，起身伸了个懒腰。听见他们三三两两约着下楼吃午饭，他条件反射般把衣领竖好，重新开始工作。
一个又一个人路过他的身后。
很快办公室就不再能听到人声。
“宗祐会留在这里的吧？那我就不带钥匙了哦。”最后一个离开的前辈这么说。
他对着空白的文档点了点头。
随后听到关门的响声。
像是和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他说：“好。”
“亲爱的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吗？怎么就答应了呢？”
有三秒钟的时间，他以为这是幻听。下一个三秒，他转过身，看到对方真真切切的站在他的面前。
穿着他想象中的熨帖西装，连嘴角微微笑起的弧度都和他的幻想一模一样。
对方放下手中提着的餐盒，推了一把转椅在他身边坐下。
“你怎么来了？”他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照顾患者啊。”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又顺手打开餐盒，把筷子递给他，“没有一样是亲爱的现在咬不动的菜。”
他拿了筷子，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
菜品卖相都很好，看得出来不是从餐馆打包，而是亲手做的。确实也没有一道是他现在吃不了的、过于坚硬的菜。非常用心。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感到惶惑。
“为什么？”
对方微微皱起眉头，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有那么多病人，总不可能亲自为每一个病人送饭。”
对方笑了一下，坦然说：“当然不可能啊。”
“只有亲爱的是特别的啊。”
他是特别的。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期待，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对他说出这句话。
希望他所有的痛苦、挣扎、迷茫或者快乐，都有一个人可以分享。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握住对方的手，就还能够继续坚持下去。
曾经他是这样希望的。
但他现在非常清楚，就算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真的出现在他的身边……他也会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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