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在六零

　　沈长生和家里说要去县城，其实他留了个心眼，盘算着如果县城没法子，就直奔省城，就连去省城的介绍信都让矿区干部先开给自己了。

　　从岭后村去县城不远，也就三十里路，脚程快的人走走都不要两个小时。

　　不过沈长生疼媳妇儿，还是搭了生产队的骡车，不过只有王雪梅和小石头不用遭罪。他自己？一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在骡车上占地方？耽误队里运粮食！

　　还是跟着车小跑、快走的。

　　王雪梅也心疼当家的，一会儿给递水一会儿给递帕子。

　　赶车的老头听得后面动静，笑眯眯地轻摇鞭子。

　　到了县城，医院和供销社是两个方向，沈长生谢过了赶车老师傅，带着媳妇儿子去医院。

　　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医院，不过因为媳妇在，也不好显得犯怵，亏得墙上的字他都认识，便照葫芦画瓢地先去挂号，拿几分钱的钢镚排队。

　　轮到他的时候，里头的年轻女同志问他：“看什么？”

　　“小孩子从生出来就不哭……”沈长生也不知道要看哪个医生。

　　女同志刷刷地在一叠裁好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递过来：“咱们医院没有儿科，你先带你娃去外科看看。”又嘱咐了一句：“你是工人吧？你儿子看病付一半的钱就行。”

　　沈长生默默记牢了，把钢镚递过去，又道了个谢。

　　负责挂号的女同志看到了不远处的王雪梅，心说：这对夫妻长相都不错，想来孩子也不会难看，就是可惜了，八成是个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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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科诊室坐着两个医生，一个年纪稍大些，头发花白；另一个瞧着面嫩，顶多就二三十岁。

　　沈长生想了想，把号子往年迈医生那边递过去。

　　“哟，这孩子长得真标致。”老医生笑得和气，“哪里不舒服？”

　　沈长生说了小儿子不哭不闹不发声的事。

　　这听着可是个疑难杂症！

　　老医生又问：“能说得详细点么？生产那天的情况，包括你爱人之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或者药之类的？”

　　这事儿就真只有王雪梅自己来说了，因为沈长生每周就周末回来两天。

　　王雪梅虽然声音小，但是说话有条理，很肯定她没有吃过别的什么不常见的吃食，更加没有吃过药。

　　老医生皱着眉，喊旁边的年轻医生：“小骆，你来看看？”又对年轻的父母解释：“别看小骆年纪小，他可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还出去留过洋。”

　　沈长生知道，这是刚才自己使小心眼被两个医生看出来了，他冲着年轻医生不好意思笑笑。

　　小骆医生也不在意，来这个小县城快一年了，这种事情他遇到了不下一千次。

　　他让沈长生抱好小婴儿，又让老同事举着手电筒，他自己则是从一个金属制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有柄的圆形平面镜，镜面与镜柄相交120度。

　　这是喉镜。

　　“你抱牢，待会儿小孩子可能会哭闹。”这么小的孩子，直接喉镜其实不一定能窥探到咽喉，不过小骆想着能观察一下情况，也许有万一呢？

　　沈长生苦笑：“打从生下来开始到现在都一百多天了，就没听他哭闹过。”

　　被沈长生抱在手里的宝玉其实这一路进县城，也是难忍好奇心，坐在骡车上的时候还不显，等进县城之后看到路边明显和从前不一样的水泥砖瓦房子，还有一闪而过的摇着铃的自行车等等等，破石头都以为自己到了什么类似镜花缘话本里头描述的世界了。

　　他呆愣愣地过了三个多月，其实整个人心态还是有很大的变化的，不然也不会苟活一天又一天，到现在只有说装哑是他最后的体面了，仿佛有这种坚持，他就有死回去做一块石头的决心。

　　但是进了医院之后，宝玉还是有点点心慌的，他怕被拉去开膛破肚——因为他听闻过的西医就是这样子的，在加上王雪梅从昨晚开始就心神不宁，难免影响到一直被她抱在怀里的宝玉——在不知不觉间，母亲的心跳节奏和情绪也影响着孩子，只是破石头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话说回来，县城医院。

　　现在看来，刀子暂时挨不上，但是这个年轻男人举着勺子一样的镜子过来作甚？

　　他他他居然要把镜子伸进自己喉咙里！

　　！！！

　　装聋作哑假扮傻子的宝玉！他终于真的开始慌了，进而蹬腿扭动身子，这还是他第二次主动有意识地蹬腿，上一次是为了拒绝被喂奶。

　　但是他才这么小，真真是腿儿都没有沈长生胳膊粗，怎么可能能逃脱？

　　消过毒的木片伸进宝玉嘴里抵住他的舌根，小骆医生下手快准狠喉镜也伸进去了。

　　老医生不失时机地怼上手电筒。

　　须臾之后宝玉开始咳得撕心裂肺，把沈长生和王雪梅心疼得不行——恁大的东西伸进小石头的嘴里，都到嗓子眼后头了，可不得难受么。

　　但是既然都来医院了，小遭一下罪，要是能弄清楚小石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也是值得的。

　　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毛病，小骆医生拿起酒精棉给喉镜再次消毒，皱着眉说：“奇怪……”就是没看出毛病才奇怪。

　　“医生，怎……怎么啦？”沈长生有些心惊。

　　“我刚看了，你儿子的声带应当是没有问题。”但是这小医院也没有别的仪器了，小骆医生也不好说的绝对，于是给出提议，“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去省城的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吧。”

　　沈长生原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听医生这么说，咬咬牙，谢过两位医生就打算走了，趁着还是上午，还能去火车站看看能不能买到当天的火车票。

　　小骆医生在这对夫妇出门之前又喊住他们：“等等，我给你们写个条子，省人民医院耳鼻喉科的主任是我以前的老师，你们到时候可以去挂他的号。”

　　千恩万谢地走出医院，王雪梅没主意地问：“咱们真的要去省城啊？”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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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他们运气好，今天下午去省城的火车票还没售完，沈长生有工作证也有介绍信，很顺利地买到了票。

　　沈长生对王雪梅说：“车站里头和火车上卖的吃的都贵，我去外面买一点。”

　　王雪梅抿嘴笑笑从身侧包袱里掏掏，拿出一个煮鸡蛋，还有一个比拳头大的蒸地瓜。

　　沈长生一眼瞄到包袱里头还有几个地瓜，笑着说：“那可好，等下上了火车我去讨点热水，给小石头热热奶。”

　　两个大人都垫吧了点吃的，然后坐在候车室里等车。

　　这年头出门的人并不多，候车室里头也挺冷清。

　　只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时钟，每走一秒都发唰唰的声响。

　　刚才在医院遭了老大罪的宝玉这下子也憋不住了，咕噜咕噜地转着眼珠子，想要看清楚这个车站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个火车到底是个哪里着火的车。

　　上了月台之后，破石头就长见识了，那长长的铺延出去的铁轨、呜呜呜轰鸣而来的火车都是他前所未见的。

　　当然，直到他被沈长生抱着上了火车他也没看见这车哪里有火。

　　亏得王雪梅也是头一次坐火车，悄悄问她男人，所以宝玉也听了一耳朵，知道了火车叫做火车是因为火车的锅炉里烧着煤。

　　中途停了七八次，有人上来、也有人下去。

　　王雪梅瞧见小石头眉头又皱起来，伸手往他裆下摸了一把，没拉也没尿，那就是饿了。

　　沈长生拿起军用水壶说：“我去讨点热水温一下奶。”

　　他走了之后，坐在对面的一个大妈问：“你这是没奶啊？”

　　王雪梅略带忧愁地点点头。

　　“不怕，瞧着你娃都有三四个月大了，米汤、糖水，哦，最好是能弄点奶粉、麦乳精，一样一样的。”老太显然对于养娃也很有一套。

　　王雪梅说：“前面的东西都好说，不过奶粉和麦乳精是啥……我们小石头一直喝羊奶，最近生产队的羊也快没奶了，是给他换着米汤喝。”

　　“大妹子这是要去省城吧？我跟你说，省城有卖奶粉和麦乳精……”

　　两个年岁不一的女人就巴拉巴拉地聊起来了。

　　等到沈长生回来的时候王雪梅对人家大妈感激不尽，因为人给指点了几个买东西的地方。

　　王雪梅怕自己记性不好，连忙又给男人复述了一遍。

　　然后接过羊奶试了试温度，给小石头一点一点喂进去。

　　小孩子不存肚，才喝了一般不超过半小时就要拉，王雪梅看着小石头眉头隐隐有皱起来的样子，就抱着他去车厢尾的厕所拉了一泡。

　　回来没多久，小石头就打了个小哈欠睡了。

　　就这样，老大妈一个劲儿地夸这娃娃乖巧。

　　王雪梅低头苦笑。

　　烧煤的火车况且况且地摇了四个多小时才到省城，车厢里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煤灰！

　　也就是宝玉，被王雪梅细心地用纱布遮了脸，下车还是个白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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