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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二/夏
这半月来大雨一场接一场,雨势愈来愈猛,天气也愈来愈热。
这天难得出了太阳,白居易和下人们正将衣物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前几日天气过于潮湿,这些东西再不晒就要发霉了。他来来回回跑了几趟已出了满身的汗。
他正小心翼翼地将若干书籍拿出一起沐浴阳光时,元稹突然来访。
白居易连书也忘了放,快步去迎接元稹,“你怎么来了?”神情乃至语气都是藏不住的惊喜。
元稹却是答非所问,看着院内的景象,反调侃道:“乐天兄府上的阵仗,怎比我那处还大?”
白居易笑了笑,亦是戏道:“这不是知晓你今日要来么。”
“那您倒是神算子了。”元稹笑了笑,“其实我今日来是与乐天兄道别的……我被调离京城了。”
“什么?!”白居易的脸色骤变,瞪大了眼睛,抓住元稹的手,就往屋里走去。
“你快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被弹劾了。”元稹言简意赅。
“谁?”
“还能有谁。”元稹停顿了一会,白居易也不说话,于是元稹接着补上,“你近日来也谨慎些。”
白居易依旧沉默着,眉间的沟壑却是更深了些。朝野之上势力权臣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党派,虚构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攻击敌党也是在正常不过。皇帝对元稹算是好的了,无使刑,无发配边疆,仅仅只是贬职。
而白居易和元稹为同党,一不小心便是连坐,全看老天爷站不站在他这边了,或者说敌人愿不愿意放过他。
无论如何,大局已定。
“何日出发?”
“明日。”
“那今夜在我这住下?”
“不了,省得连累你。”元稹摆摆手站了起来,故作轻松道,“日后你若是得闲,记得带上好酒与我一会。”走到屋门口时,却并未像平日那般丢下一句“走了”就大步离去,反而是停下来,认认真真地朝白居易施了一礼。
白居易身形一顿,也低头缓缓地回礼。白居易想到元稹第一次主动来到他府上那次,元稹由下人引到书房,朝他微微躬身,“元稹冒昧来访。”而他一抬头,便看见元稹笑面如桃花。
而今时今日,他竟是不敢抬头看去了。
“对了,不必送。”
白居易张了张嘴,终究是未回话,他闭起眼,直至听不见元稹脚步时才缓缓抬头,泪差点就坠下了。
几日后一早,白居易被召入宫中。
白居易带了份辞官书入宫,不知和皇帝说了些什么,惹得龙颜大怒,辞官的折子还没拿出便被罢了职。
白居易出了皇宫,便赶回家,收拾了东西朝元稹所在县城去了。
他其实并未过激,这是他思考了几日后的结果。几日内他写了份辞呈,做了两手准备。要么被召入宫,要么他主动辞官。召入宫好的结局将是他同元稹一般被调离,差的……不好说。而对于白居易而言,与其被打发到人生地不熟之地,不如被免官,让他可以和元稹待在一处。
夏日的太阳自清晨开始就不依不饶,非要晒得人汗流不止,直至萤火虫都已经在草木间转了几圈后,才恋恋不舍地西沉。
白居易就是再这样的一个夏日,伴着漫天红霞,在县府里找到了元稹。
“县尉大人近日可好?”
元稹那时正背着身收拾资料文献,听到这声顿了一下,而后缓缓地转身朝白居易看去——顿时愣住了。
“何……何……”元稹头脑里正如有风暴,一大堆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他看着白居易带着玩味的笑,想问问对方何时来,为何来,打算呆多久,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离开,而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元稹一张嘴便磕巴了,他失笑了下,迎着白居易给了他一个拥抱,白居易在他耳边笑着,他缓了缓,道:“乐天,乐天,你怎会在这?”
白居易的一路颠簸劳累在此刻化作了空,他道:“告老还乡,顺路看看你。”
“胡说。”元稹推开白居易,“别以为你长了一头白发就能装老头了。”
“好了,说正经的。”白居易笑容渐渐淡下来,“我被罢职了,现为县尉,与你一道。”
元稹一惊,蹙了眉道:“你是不是跟皇上说了什么?否则次此你若是能安分自保,万不会受牵连。”
“那群权贵看我们不爽很久了,我被贬也是迟早的事。”白居易顿了顿,“官场之上讲究平衡,不必太谦卑免得被犬欺,也不可锋芒太盛容易被小人记挂,我如今这般是进退有道不迅速而起,不让权臣觉得我于他们威胁,也算是一种权宜之计。”
元稹从白居易的话里品到了点意思,白居易素日里在他面前虽是不羁也无视世俗礼仪,但总比别人多挂机着几分他的面子,他知道白居易是想提醒他日后收敛些锐气,免得树大招风。元稹点点头,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地接了句,“终有一日,朝堂之上将有你我二人的天地,佞臣被良臣取代,这大唐盛世,会由我们辅佐圣上共同缔造。”
“微之所言甚是。”白居易微微一笑,“大唐之盛,也是吾等之兴。大唐若盛,朝堂上能否有天地便也无所谓了,那时乡野村间能有容身之地便是知足——好了,今日先不聊此事了,影响心情,先替我接洗风尘如何?”
“好。不过你初来此地,恐怕会吃不惯当地食物,不如去我府上,我亲手做。”
“好啊!”白居易几乎两眼放光。
白居易和元稹跳下车,令人卸下车上行李。
白居易刚往屋内走几步,忽然回头,道:“对了,将我的日用物品送至元大人屋内。”而后冲着元稹笑得促狭。
方才在车上,白居易和元稹划拳,元稹输了需答应白居易一个要求,白居易便要与元稹一屋。白居易看样子虽是堂堂男子汉体材比元稹还要壮,但既然为人必然有他脆弱的地方,白居易怕黑,夜里一个人睡总睡不踏实。
元稹摆出一副坦然的模样,“我愿赌服输。”
虽然他对与白居易的同居,越来越不坦然了。
白居易没作答,扬着扇子穿过走廊,企图不等元稹告诉,自己猜到元稹所住之屋。
元稹在其身后跟着,又道:“还有你每次来我府上,虽说住在他院,但哪次不是赖在我屋里不走的?”
白居易挠挠头,耍赖道:“哎呀,你瞧这花这风这月这微之,多好看,何必聊煞风景的事,你说是吧?”
“走过了,我住这。”元稹伸手扯住白居易的衣袖,笑了,“许久未吟风花雪月了,你今儿一来,倒是给我不少灵感。”
白居易挑眉,道:“那今夜醉一场如何?”
“劝醉意如何?”元稹反问。
白居易诡异地不说话了,脸红了大片。
晚膳后,元稹揽过白居易躺在院内的石床上,身边摆着几坛清酒。
此是炎炎夏日,漫天的星化作最柔软的光,住进了他们二人的心里。
春有百花夏有凉风,月衬星河满目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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