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乱

　　因未从江渲的语气里察觉出来过多的疑惑，反而是埋怨不解较多，江渔便打了个太极：“闲来无事去听听罢了，过两天冷了我就不去了。”她顿了一下，眼神状似无意地往江涣那儿转：“爸和妈都不在家，家里大部分的佣人都送回家过节了，我整日闷着，只有裴词与我玩，只有学校我能去，实在是太窝心了。”
　　还在喝汤的江浓停了下羹匙：“渔姐没事儿，我们几个都放假了，家里以后不会太冷落了。”
　　一旁的江滟小声倒是很感同身受，嘟囔着：“渔姐说的，我近日算是才领会清楚。总是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冷冷清清地像被人抛弃在那儿……”一讲到“抛弃”这个词，江滟脸色陡然一白，江浓大约知道她又是联想到那个断了联系的狗东西，忙安慰起来，转移话题。
　　江渲心里也不是滋味，毕竟这两个妹妹如今都是体弱多病，江滟姑且为了情殇消沉至此，算是事出有因；江渔却是打娘胎里落得病根，从小都被限制出门。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值爱俏爱笑的年纪，性子即便再喜静沉稳，到底也是向往热闹的。小年前后往往是江家最忙的时候，江涣忙着商行年底清算，整日整夜的不回家；他还有上学的那几个孩子，又忙着期末的一众事务。原本家中父母还会有闲暇时间陪伴这两人，如今宅子里算上姆妈、佣人不过二三人，这样冷冷清清一天，又有谁受得住？
　　自觉没有照顾好妹妹们感受的江渲，很是愧疚地开口了：“这事儿是我没考虑周全。快要过年了，咱们家虽然人多，但大家都各忙各的，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聚会。”
　　他拧着眉，正思考着趁着大年夜前这一个星期怎么来补救。江渔觉得时机就在这儿了，她刚要暗示，何不邀请挂靠在江家商行下的各商贾来家中一叙，就听一直沉默安静地吃着豆豉凤爪的江涣，颇为端正地将筷子搁在桌上，然后用热毛巾擦拭了一下嘴。等这一套程序走遍了，江涣很是受用，舒坦地开了口：“大哥倒不必自责。我其实这几日就在准备要请和咱家商行合作的人士，到总行的‘麒瑞楼’一聚，大约在腊月二十七，现如今只差发请柬了。这样咱们家也算赶在今年的尾巴，热闹一回了。”
　　等他刚讲完，就突然看到江渔哐当站了起来。江涣有些不解地看过去，只见对方小脸红艳艳的，好似提前开了两山迎春花。江涣皱着眉问了句：“你这是怎么了？”
　　江渔心里想说的是，我何德何能，能与二哥，心有灵犀至此。
　　嘴上却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凤，凤爪……有点儿，辣。”
　　悄悄在嘴里一回味，江涣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不辣，还行啊。”

　　有关凤爪的讨论堪堪停止，这年终商宴算办了起来。
　　其实江涣办这场宴会属实是歪打正着，起因是听说城里有几家新起的商行，老板是花旗人，来北平旅居，带来了一套新习俗，便是到过年前给各个合作的商铺老板都请到一起，聊聊天，吃吃茶，再一人包一个大红包，当做“年礼”以彰显合作的诚意。
　　这一招在北平原来是没人见过的，因为往常都是商户给商行送礼，嘘寒问暖。华夏和西洋的礼俗意识南辕北辙，但不得不否认，商户们更喜欢这新鲜的一套。江涣一寻思，便想学着做一年，看看效果。
　　当然，另外的一点心思，是因为不知是谁放出了消息，说江家父母都出了国，江家商行亏损甚多，气数将近，劝和它合作的商贾早日转到别家去。早就看清了同行竞争心思里的那些下三滥的江涣并不急，也不气，只想着办这样一次活动，告诉诸位安心，也告诫对家死心。
　　宴会筹办得很顺利，并且江渔也是很巧妙地把自己原来那套设想告诉了江涣，“与其只是把大家聚在一起来喝茶，倒不如还是设个有文化气的局，让平日里只打算盘的也动手写写，张嘴说说，这才算我们江家超出旁人的眼界。”江涣倒是觉得这个点子很好，符合一贯耽于话本，才思敏捷的江渔的风格，便照此嘱咐下去了。
　　在紧锣密鼓的筹备过程中，江渔更是一刻没闲着，将自己锁在屋里两天，火速地赶出两篇文章来，一个化名为“裕先生”，一个取名叫“钱大川”，又趁着印刷前去了商行，在整理誊抄时，一本正经地将其递给了小门房，还严肃地说：“我一进门就看见这两张掉在地上，凡事都做仔细点儿，千万别漏抄了谁的文章。”小门房红着脸，连忙接了过来，一瞧见这两名却全然没印象自己收过这样的文章。但商家们交上来的很多文章，都是化名，什么“胡同张”，“陈大酸楂”，还有个叫“住西四牌楼东九门”的，名字奇奇怪怪的，可能恰恰是因为太普通而没印象。

　　这宴会终于在腊月二十七开了起来。
　　提前两天时，江涣又很赶时髦地请人到报纸上去宣传，正巧是成鸾组的稿。江渔不知道是北平城临近过年风平浪静，还是成鸾确实别有用心，总之当她在报馆看到关于“江家商行”、“年终商宴”、“故事品鉴会”这几个字连着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右眼皮还是狠狠地跳了好几下。
　　就怀着如此惴惴不安的心情，她果然在二十七日一早上醒来，就觉得额头烫得可以煮熟鸡蛋。按照提前计划好的那样，江渲要带着一万个不情愿，随时随地都说出口的江潋提前去麒瑞楼安排事宜，布置场地，江涣则带着还算伶牙俐齿，装相一流的江浓到门口迎接客人。江渔和江滟只需要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在会场里露个面，打个招呼就可以退到幕后，休息或者偶尔盯场子就行。
　　等江滟来敲她的卧室房门时，江渔已经烧得发懵，但直觉自己不能缺席今天的场子，便强撑着下床梳洗打扮。
　　江滟等了一会儿不见门开，不由得催促道：“渔姐，时间怕是来不及了。”话音刚落，门吱的一声打开了，江滟却整个人停顿在原地，连呼吸都静止了几秒。
　　她怕一说话，就吹散了眼前的美人。美人的脸颊是妩媚多情的红，美人的胭脂是饱满诱人的俏，美人的鼻尖是圆润小巧的秀，美人的眼波是流转荡漾的雾。
　　美人的手臂微微撑着墙，好看的线条与旗袍勾勒的身段都让人心神不宁。只不过美人的声音有些嘶哑，不似平日里那般清丽勾耳。
　　“滟滟，醒一醒，我们走。”
　　震惊自己竟然被相处了十五年的亲姐的美□□惑到的江滟点了点头，飘似的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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