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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
敖晞进门,看到父亲和姑姑正坐在一块喝茶聊天,行了个礼,得了允许后在对面坐下了。
“广陵是怎么把你们弄丢的?”敖炎轻轻摩挲着光滑茶杯的边沿,面沉如水,问道,“我问他,他支支吾吾半天不肯说。”
他刚到的时候,敖绫便跟他讲起敖晞身上妖气的事,两龙讨论了很久,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一是那妖气实在太淡,二是现在已经没了,辨不出来源。敖炎对两个儿子的修为了如指掌,若是个小妖怪,妖气难以存续,便不会被敦叔察觉,若真碰上大妖怪,就凭这俩小子,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再者,敖晞要是真的愿意说,敖绫也不会一直怀疑担心了。
这孩子唯独这点不好,遇见什么事不会跟任何龙说,哪怕是亲生父亲和养他长大的姑姑,敖炎猛然回想起他小时候被推进湖里的事,脸色陡然黑了几分。
敖晞注意到父亲忽然的严肃,只以为他是对广陵仙君的粗心真动怒了,却也不知道怎么帮师父圆一圆,便实话实说:“同往常一样,我们自己转自己的,等着师父黄昏时来联系我们,但这次我们使用法术也没找到师父在哪里,又无处可去,便来姑姑这里了。”
他话说得坦然,眼神不曾躲闪,不像撒谎,但“无处可去”四个字如尖刀刺进了敖炎这个父亲心里。
敖炎微不可察地磨了下牙齿,暂时从刚刚的情绪中抽出来,推测着广陵仙君可能的行为:“如此说来,他只怕是不知道跑哪里喝花酒去了。”
不过……敖绫听到他这话倒是皱了下眉,不愉快的回忆涌上,她说道:“不对啊,那天在西海的婚宴上,我还见到广陵了。”没有道理啊,广陵仙君这行为根本说不通,明明知道有婚宴,还把孩子丢在人间?想起来有婚宴,还不送他们回仙境?
“你在婚宴上看见他了?”这次换敖炎惊奇了,“不可能,婚宴请的都是龙族,我还怕你们俩见面打起来,特地叮嘱守卫,哪怕他来了,也不要放进来的,连婚宴这件事都没跟他说过——他来干嘛的?”
“不知道。”敖绫舔了舔后槽牙,一脸不爽,“我只知道他又搅黄了我的好事!”
“看来这场婚宴对师父很重要了,莫非成亲的女子同师父有过一段故事?”敖晞轻轻笑了,随便说了个可能,广陵仙君风流名声仙尽皆知,这话还能有几分道理。
“他那么多风流故事,谁知道?”敖绫翻了个白眼,又看向敖炎,语气里带了不确定,“不过,兄长,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吧?”
敖炎摇摇头:“应当不会的,几千年来他算是万花丛中过,你见过他在意过哪个?且广陵也没那个闲心来参加前任的婚礼吧,罢了,就算找不出理由,我也不能放过他。”
“啧,我要把这件事告诉悦珠。”敖绫嘴角勾起,笑得阴险,“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坏我好事!”
“绫儿,你冷静点。”敖炎食指点了几下桌子,一脸无可奈何,只觉得太阳穴处传来点点刺痛,“你这是要广陵的命吗?”
悦珠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可以说是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当个稀世珍宝揣在怀里的,要是敖曜被丢在人间的事给她听见了,广陵被剥了仙骨也就是个开始。
“哼!”敖绫撅嘴,“行吧,既然兄长开口,我就饶他一条狗命!”
敖炎又旁敲侧击,试探着问了几句敖晞的功课和身体问题,敖晞也一一应答,毫无隐瞒——只是半点与妖气有关的都没说。
敖炎不免失望,他看着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儿子……终归是自己失了职责,至少他未曾偏离正道,算是万幸。还有公事待处理,敖炎便准备离开了。
“父亲不去看看阿曜吗?”敖晞将父亲送到门口,问了句。
敖炎摇头:“他既是禁足思过,我去瞧他岂不是坏了你姑姑的规矩,再者他也该吃个教训,安静点才对。好好跟着广陵学仙术,别学其他的。”敖炎伸手摸了摸敖晞的头,浅蓝色的那一束发丝带着异样的冰凉,敖炎却毫不在意,又给他理了理衣服,神色温柔,浅浅地笑了,“晞儿,无论如何,你都是父亲的骄傲。”
敖晞忽然眼睛一酸,却也忍住了,他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父亲,母亲的东西都在姑姑这里是么?”
阿瑶的东西在这里,敖炎从未瞒过儿子,听他话中重音放在“都”上,心里咯噔,点点头:“对,基本上都在你姑姑这里,若是晞儿想,可以去看看,可以再知道你母亲多一些。”
“她……她还会——”
“她不会回来了,天劫劈得她形神俱灭,重塑肉身尚且容易,魂灵已经消散,聚不回来了。”敖炎左手握拳,指甲刺入掌心,强行缓解了他心里的疼,“能试的我都试过了,晞儿。”
“你也无须自责,不要觉得是自己的诞生带走了她。”敖炎晓得这一直是儿子的心结,他不知道如何打开,只能安慰。
“为什么……弟弟降生的时候,没有天劫?”敖晞死死咬住下唇,心脏跳动加速,藏在心里的情绪缓缓外泄,“父亲,你不要骗我,是不是因为我不祥?”
敖炎脸色一变,语气里带了怒意:“晞儿,你说什么傻话!你怎么会是不祥?那不过是场意外,龙族诞生时本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要渡劫,你爷爷也有如此经历,他带领龙族走向新的繁荣,怎么能说是不祥?晞儿,是谁说的?”不算是问句,敖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不过是希望,能借着这个问题,让儿子能依赖他这个做父亲的一次,至少告诉他,他经历过什么。
老龙王隐世,实在是一个好的叙说借口,反正是上万年前的事,敖炎不觉得孩子们能知道真假,毕竟为了不让天帝“尊贵的小女儿”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删去了,不是么?
“不是谁说的……就是我瞎想了。”敖晞扯出一个笑容,将苦涩吞回腹中,他晓得说了也没用,不过是给父亲徒增烦恼罢了,便推着父亲出门,“您快去忙您的事吧,我真的挺好的。”
“晞儿,你的事都是父亲的大事,不要觉得自己添麻烦。”
“……好。”
父亲腾云而起,身影迅速变小,敖晞站在门口,出神地望着天空,头一次有了想出去闯荡的想法,也不知是单纯想见广阔世界,还是仅仅想离开此处……又或者想离开的不止此处。
敖绫去书房瞧了一眼,发现东西都收拾好了,只是心中烦闷情绪难解,便到自己的房间去整理,她左看右看,敦叔都帮她收拾得整整齐齐,一时倒是没地方下手。
目光在柜子上停住,里面放的都是她的衣裙,敦叔尊重她的隐私,这样的贴身东西由她自己整理,敖绫想到今儿个阳光还不错,便决定将其中一些好久没穿过的拿出去晾晒一番。
她正欲累着自己,便未曾动用法术,不过也没想到平时老觉得空空的柜子里竟然有这么多衣服,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额上出了几滴汗珠,敖绫抬手擦去,合上柜门以后,下意识看向了柜子边上锁的大盒子。
盒子是白玉做的,没有任何雕花,连锁扣都是玉制的,看上去无比素净,敖绫的手覆在盒上,轻轻拂去其上的一层灰。
敖绫出神地看着盒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笑容又突然凝固在脸上,她机械地扯下嘴角,眼里满是凄凉,挥手施术打开盒子,敖绫取出了里面的衣裙,挂在院子中间,自己就呆呆地站在它前面,顺便晒晒太阳。
裙子鲜艳如火,内里是柔顺的丝绸,贴身穿起来非常舒服,样式仿照的是人间的烟云蝴蝶裙,只是缝制者稍稍改动了些许,袖子从广袖变成了束袖,腰部也收了收,更加贴身,似乎是为了方便活动。
敖晞单独稳定了好一会情绪,没有异常以后才走回院子,看见姑姑站在一条漂亮的红色裙子前发呆,开口道:“咦,姑姑你还有这样一套衣服?我一直都只见过你穿那些素净的颜色。”
敖绫伸手摸了摸,笑着问道:“晞儿觉得姑姑穿这个会好看吗?”
无论是性格还是天生,敖绫都是如烈火一般的女子,烈焰为瞳,眉心三片火红花瓣印记,她喜欢涂明亮红色的口脂,唯一有些不太搭配的,就是她总穿素净的衣裳,白衣亦是美的,同如此浓烈的红色相衬却也显得有些违和。
敖晞想了想,诚实说道:“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是什么样子,但姑姑生得好看,无论穿什么都是美的,不过是感觉不同罢了。”
“真是会说话。”敖绫歪头笑了,“对了,这几天你怎么也不去看看曜儿?我看这几天把他关在房间里,那小子指不定要发疯。”
敖晞呼吸一滞,摸不清姑姑问这个的意思:“不是姑姑说不准去看他的么?我这不是听您的话吗?”
“少来。”敖绫瞥他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前罚他的时候,我也这么说,但你哪次没偷偷摸摸去看他、去给他带小零嘴?我都知道——所以这次是怎么了?”
敖晞不知道如何回答,撒谎了好像也只会被迅速戳破,倒不如不说。
他的沉默让敖绫对自己心里的想法确定了三分,劝道:“他是他,他母亲是他母亲,我一直同你说,要分清楚。”
“我分得清楚。”敖晞低头,声音越变越小,就是因为知道敖曜对他不曾有过坏心思,就是因为他是他唯一的弟弟、是一束光,他才不想被他知道自己身上痛苦的记忆,那时会怎样呢,苦痛冰冷的黑暗驱逐暖阳?在上元那天被妖物袭击的时候,敖晞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精神已经快到极限了,只要再来一根稻草,便能彻底击垮他。
敖绫能发现他神情不对,又苦口婆心地说了几句,最终也只能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敖绫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中五味杂陈,旁边敦叔出现,给她拿了把椅子:“大人,怎么今儿突然把这件旧衣拿出来了?”
“敦叔,我上一次穿它是什么时候?”
“千年前四爷再次大婚那天,您穿着去了,连新娘子都不如我们大人好看。”敦叔答,“只是从那天以后,您再也不肯穿如此明亮艳丽的衣服了。”
“这身衣服还是阿瑶送给我的,那会无聊,便跟着阿瑶一起去学点针线活玩玩,我也给她做了一身,不过是学得没有她好罢了。”
“瑶夫人是想给少爷做衣服,也就更用心,大人若是用心,也不会学得差。”
“对啊……我都不知道该给谁做……”敖绫苦笑,“算了,不提了。我如今也该稍微注意下仪表了,大哥说好给我安排相亲,我总该认真点。”
“也不知是哪位仙君有如此福气,能看到大人精心装扮。”
“啧,敦叔这是跟谁学的,怎么也这么油嘴滑舌了?”
“老朽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该打起精神了。”
“兄长这是在说什么玩笑话,我一直精神着呢。”
“你骗不到我的,绫儿,我知道阿瑶的死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悦珠和天界的所作所为也着实恶心,但你也该振作起来了,我如今受限,能保护晞儿的只有你一个。”
“我不是一直都将晞儿护得好好的么?”
刚刚对四哥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敖绫想到敖晞周身低沉的气氛,甚至还带着让她不安的萎靡气息,抬手拍了拍脑门,觉得自己太狂妄自大。
“您一定要好好照顾晞儿,我真的很怕他会出事。”敖暄把是个团子的敖晞送来时,不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言辞恳切地说了这样的话吗?
后来敖晞几次遇险,那些事情恍若一个巴掌狠狠扇醒了敖绫,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摆脱颓废状态,于是她亲自教导敖晞,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想法,她近乎可怕地排除了周围所有可能伤害到他的东西。敖绫觉得,这应该够了,她能保他平安顺遂地长大了。
原来这不够,敖绫抬头,天空湛蓝清澈,背后却隐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肮脏事,她伸手,似乎是想触摸,却又猛地攥拳,从前还是自己太天真,以为她对悦珠装出接受的样子,以为自己顺了天界的意交出兵权,他们就能退后一步,允许敖晞存在。
嫉妒真是最凶狠的暗箭啊……敖绫甚至开始怀疑,敖晞身上的妖气是不是悦珠派妖来袭击他时留下的?不过天界怎么可能同势如水火的妖界勾结,那也太过可笑。
“既然这样,那就还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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