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茧

　　1

　　我用很长的时间，把这里用丝层层缠裹住，现在我和他已经置身一个丑陋的却坚硬的茧中了。

　　昨天外面大雨，雷声滚滚。夜里又突然降温，入骨严寒。

　　我想这样极好——那茧壳之所以坚硬，是因为外面覆了层层的冰。而那冰，是人间给予我的无私馈赠。

　　我一如既往爱恋这人间，它待我好啊，我甚至愿意为它赴死。

　　但同时，我又深深憎恶着世上的每样东西，恨不得将它们一个一个剥皮放血、挫骨扬灰、囚于地狱、永不超生！

　　你没看错，确实是极爱的，又极恨的。

　　然而这并不矛盾，我也懒得过多解释。

　　呵，我也就这样儿了吧。

　　但他和我不同。

　　与我恰恰相反，他深爱着世上所有的糟杂事物，却偏偏痛恨死了人间。他甚至常常发了疯似的咒骂，把软弱的身子往地上砸，把自己折磨的鲜血飞溅，奄奄一息。

　　可如今我再也看不到他生龙活虎穷折腾的样子了。他现在和我呆在茧里，正规规矩矩躺在我旁边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褥，面容诡异的安详。

　　悬着的最后一口气像漂浮的游丝将断，或许他马上就要死了。

　　我觉得他若能再睁眼看我一下，肯定得感动涕零，毕竟他这样儿都是拜我所赐。我么，大概得是他的恩主。

　　他叫念儿，十九岁。我对他过分的好，当然是有原因的——
　　毕竟念儿还没死呢，我和他，依然是誓过生死的恋人。

　　2

　　没做成这个茧之前，这里的位置是念儿的家，念儿的房间。

　　他是个不被人们看好的小孩儿，几年前被软禁在家，与世隔绝。
　　陪伴他的，只有书架上码的刀片似的整齐的破书，和小窗外不时窜入的金色光，往死了扎他的脆弱皮肤。

　　他竟然还拼命的忍着不哭。

　　念儿真的很可怜。所以，我偷着溜进他的房间，藏身在书桌下面，避免被诸如他爸他妈——那一类图谋不轨、居心叵测的和念儿硬扯关系的畜生发现。然后试图保护他。

　　我第一眼看见念儿时，他也安静的回望着我。那孩子蜷缩在墙角，十九岁的人类年纪，瘦成一摞骨头。他的脸和墙壁一样灰白，嘴唇有形无色，双眼空洞，衣冠不整，毫无生气。

　　他看着我，不惊讶，不反应，任我躲到他的书桌下。

　　我从书桌下抬眼往上看，才看见这破屋子四面阻隔的灰白墙壁上，到处布满了惊心动魄的红色抓痕，血迹叠加交错，入目惊悚，堪比地狱。

　　吓到我了，我就冷笑。

　　这时他突然动了下身子，故意弄出声音，以吸引我的注意。
　　我上了他的当。

　　隔着充斥尘埃的空气，对上了他玻璃球似的眼睛。

　　嗯，那可怜家伙，我应该是那时候爱上他的。

　　3

　　我和念儿并排倚靠墙壁而坐，正面对着上了锁的囚门。黑压压的木板，阴森森的铁锁链。

　　念儿把头轻轻磕在我的肩上，他的声音细若蚊蝇，音调如鬼：“哥哥，我很冷。”

　　于是我用胳膊把他圈进怀里。

　　“我害怕……他们就要……就要……”

　　“就要什么？”我听不清。

　　念儿在我怀里颤抖，我发现他哭了。呜呜咽咽着，更分辨不出他说的话。
　　我便不耐烦，在他脸上用力掐了一把。我说：“不哭就说话，再哭就滚。”

　　他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硬是把泪憋回去了，之后也不再说什么。

　　房间恢复死寂。

　　就这样，我和念儿维持着碑似的姿势，守着这片坟冢，时间就在万籁俱寂中狡猾溜走。

　　直到某刻，一缕金色光突然从窗外侵入进来，扎在我俩身上。那一瞬间，我清晰的看见念儿身上的千疮百孔，血迹斑斑，青青紫紫痕迹。

　　我的心似乎也跟着滴了血。

　　他似乎是感受到刺疼，从我怀里挣出身子，抬起头，就要向金光的方向去。

　　近了！我看见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撕扯开，褴褛布片，生生浸泡成鲜血淋漓的颜色！

　　可念儿，他闭着眼，似乎感受不到万剐的伤，还迷醉的往里凑。他睁开眼时，我竟看见他眼里闪烁着令人惊悚的极端渴望的光！

　　这样不行!我知道他羸弱的身骨根本承受不得如此凶狠肆虐的欲望，我怕他下一刻就像一滴遇热的水珠儿瞬间蒸发！

　　我恨死那万恶的金光，是它败了三生的德行罪大恶极，勾引我的念儿入魔般的朝它靠。果然这人间的千万种种，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拽住已然神志不清的念儿，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他被我塞到书桌下，我用身子替他挡住金光，为他创造了一个狭小的庇护所，祈祷他在黑暗里逃过劫难。

　　我多么爱他啊，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哭，我诅咒那金色光万劫不复！

　　然而我终究无力改变。老天不公，让罪恶的东西都有滔天本领，凶残的本性在金玉其表后面冠冕堂皇的蛰伏休息。一旦发难，便是我们这种苟延残喘之人的末日!

　　连梦境没有，真实到让我发怵。

　　这般感受，在那些两足畜生来过之后，愈发可信。

　　4

　　他们骂念儿是疯子，是傻子。

　　听听多可笑，他们骂我乖巧听话的念儿是疯子？是傻子？我看他们就是欺软怕硬，以此取乐，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

　　两个穿着死了人似的白衣，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屠夫眼睛的人，用他们可怕的身形轻而易举的把念儿压在地上。

　　我可怜的念儿啊，他很快放弃了毫无作用的挣扎，绝望的看着书桌下的我，当那群畜生把针扎进他的身子时，他浑身颤抖，却还在用眼神苦苦哀求我，千万不要出来。

　　我懂，我不能出去。那样不但救不了他，还会因此暴露，触犯了他们可笑禁忌，到时就要和念儿永世分离。

　　我的心在火里烧，一点一点烧成灰烬！

　　若不是为了念儿，我甚至想冲出去和他们同归于尽，这些人间渣滓！

　　可我只能在书桌下蜷着身子，痛苦的看着他们对念儿为所欲为，看着他们把折磨当成谋杀。

　　我还看见旁边还立着两个人。男的眉头紧锁，女的泪如雨下。纵使表演的悲凉万状凄凄切切，也不曾向念儿伸出援手过。

　　他们是念儿所谓的爸妈。所以这样表演理所应当。我早知道人类都是些伪君子，面上儿仁义道德，长幼和乐，实则虚伪与蛇，自赚了品德清高的头衔，还能享受着以强凛弱的快感，看失败者垂死挣扎，竟然无耻的乐从中来!

　　我自然看得清念儿爸妈也是这副嘴脸，当着别人的面儿哭的比菩萨慈悲，心里指不定笑开花，盼着念儿被他们折磨的更惨，好露出些讨喜的惨状供他们品尝!

　　他们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吸允人血度命的鉴赏家!

　　我想，人间正道若在，昧心的魍魉，早晚要遭报应!

　　5

　　夜深，所余不多的安逸中，我用力把虚弱的念儿拥进怀里。

　　“还冷吗？”

　　“不冷……我疼。”

　　“对不起，念儿。”我默默的吻着他的发顶，嗅着他身上血腥味的气息。

　　“我以为妈妈会抱抱我。”

　　念儿突然的一句句话，让我瞬间如同坠身冰窟。

　　“念儿，你为什么这么想？”我忐忑的询问。

　　念儿无辜的看着我，眼神那样清澈：“她是我妈啊。”

　　那个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又出现在我眼前，我感觉周身可悲的寒凉。于是我冷笑，抑制不住的冷笑，发狂似的冷笑。

　　真他妈讽刺啊！我说：“笨蛋，你妈早不要你了。你妈带着你后爸，今天是来看你笑话的，你不明白吗？你是她眼里的笑柄，你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只能用来围观取乐!”

　　“你是他们眼里的废物!爹不疼，娘不爱，你只有我!”

　　我朝他喊完这些，筋疲力竭。他久久不能反应，呆呆的，泪在脸上流。

　　他喃喃说：“我曾经有人疼的，真的。”

　　我气愤他执迷不悟，继续朝他咆哮：“你竟然还觉得他们有好东西疼你!你忘了你爸酗酒把你打的半死不活吗？你忘了你妈跟着男人跑了都不回头看你一眼吗？你忘了你爷你奶当着你的面前咽气，还诅咒你在这世上多活吗？你忘了老家门外的狗把你咬的血肉模糊，养狗的还把你臭骂一顿吗？”

　　我喘了口气，接着声嘶力竭的骂：“至少城里的日子你不能忘吧？你想想你最喜欢过的同学，他们把你书包扔进厕所里，他们把你衣服扒光了围着你踢，老师会看着你的成绩，让你在雨里五百蹲起。念儿，你醒醒吧，世上人没一个好东西!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醒醒吧!”……

　　许久，他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

　　我喘着气，用手一下又一下抚摸他冰凉的脊背。刀子在剜我的心。

　　念儿依恋着人间的东西。他看不懂世间万物皮下的肮脏龌鹾骨血。

　　我知道这不能怪他。他太单纯，单纯的与世格格不入。所以经受这一切，是他难改的命数。

　　呵，可悲啊，那帮畜生制定了准则，哪一方力量大了，哪一方就要称王。用他们的话来讲，就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赢了的制定法则，输了的接受代价。单凭这样，就能轻易的看穿那些人类浅显可见的卑鄙灵魂。

　　过江之卿，随波逐流，麻木不仁，追求极乐，嬉戏人生，穷奢极恶。自以为睥睨四海的至高者们，开始侵剥弱者的权利，锱铢必较，还偏偏说所求不多，只要天下太平就好。
　　欺凌脚下的渺小，然后天下太平了然后大道为公了。多好。

　　就像我的念儿，是个人就能把他踩死，踩死他的人开心，所以在他们眼里，天下未尝不太平，世界好生极乐。

　　然后，再就没人可怜那只被踩死的蝼蚁。或许那天心血来潮，追究起他的死因，胜利者还可以互相推脱，打打嘴仗，再扮演和尚念经超度，来一出后世歌颂的样板戏。

　　呵。

　　恶心的东西，我懂你。只有我的念儿，傻了吧唧，还以为你们值得依恋。

　　6

　　漫长缠绵的吻后，我替念儿擦了嘴角。掖好被子，轻柔的拍着他，让他安睡。

　　他说：“哥哥，你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在黑暗里用力的点头。

　　“哥哥？”他似乎没看见，紧紧的抓着我的手。

　　“嗯，我不走。”我连忙说。

　　我在他身侧躺下，环住他的腰，尽我所能给他温暖和安全感——他在这世上，拼命索求的东西。

　　“哥哥，以后我该怎么办？”

　　“以后……”我沉默了。

　　“我会在这儿呆一辈子吗？”念儿贴着我的脖颈，小声说：“要是能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也好。”

　　我的心又像是被刀一下一下的割，鲜血淋漓。我极力掩饰苦涩，我说：“无论怎样，我都陪着你。”

　　我撒谎了。

　　我有我的宿命。冬天将至，我必须要去吐丝做茧。身死之后，灵魂破茧而出，我将会是一只天空中的蝶。

　　只属于天空的蝶。

　　所以，我不能许念儿一辈子。

　　我蓦地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我走之后，念儿怎么办？

　　那一夜，我紧紧抱住念儿，泪水倾泻不止。

　　我很爱他。但我能给予他的，终究太少太少……

　　那晚无月，寒凉阴冷。

　　人们说，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需要跌跌撞撞，不怕流血，才能冲到终点。

　　可是念儿呢？他毕竟是一个孩子啊。

　　他曾努力冲向终点，他曾经不畏困苦的拼搏过。

　　所以那一路荆棘，上面挂着他的皮肉；那一路荆棘，下面洒着他未干的血。他冲不到终点的，这些东西，把他硬生生撕扯成了一堆骨头。

　　但他依然盲目信仰。或许直到倒下，才心有不甘。

　　他是个失败者。

　　世人不耻的罪人，难免无药可救。

　　7

　　事情突然，我甚至来不及反应。

　　当时，念儿从睡梦中惊醒，我以为他遭遇梦魇，立刻过去安抚他。结果他突然狠狠把我推在地，眼里冒着疯狂的光，已然不是平常的念儿!

　　他几步冲到门前，用手指拼命的抓挠，一边凄厉的嘶吼：“放我出去!!!”

　　他的嗓子很快喊哑，指尖流了血，门上，墙上到处都是血。

　　我努力抱住他，攥着他的手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我吼他：“念儿，你冷静一下!你这样，会把他们招来!”

　　那时候，念儿似乎什么也听不懂了，力气却大的惊人，猛地一挣，我竟然被他推到了一边。腰撞在坚硬的桌角，疼得我眼前一片黑色。

　　他还在失心疯似的锤打嚷叫，狭小的房间里，尘土和血沫并扬。

　　我浑身提不起力，倒在桌子旁边疼得叫不出声来。纵使我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念儿折腾自己。

　　不出几分钟，锁着的门响起声音。

　　他们要来了!

　　我咬着牙挪动身子，在他们破门而入的时候，藏在书桌下。

　　随后那几分钟，我不敢挣眼看，只觉得身心俱疲，度日如年。

　　我听见念儿的声音越来越小，过了好久，归于宁静。那些人便走了。
　　我颤抖着爬出书桌，看见念儿躺在床上，就像躺在棺椁里那样安静。

　　他朝着天花板，眼神失焦，手上已经没有血了。

　　只有墙上，还血迹斑驳。

　　我知道，我的念儿变成这样，是他们逼的。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东西!

　　8

　　念儿的情况越来越不好。

　　夜里抓着我的手不放，睡不安稳，天亮之后整天扑在我怀里，饭不吃水不喝，常常是我哄了口干舌燥，才吃一点东西。

　　隔了几天，又会疯狂哭喊，记不得我。

　　我一次又一次的看着那些人像处理牲口一样把念儿制服，一次又一次从书桌下面爬出来，看着念儿孤零零的躺在冰冷的床上。

　　我真的憎恶这一切憎恶到极点。人间给予我们生命，待我们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允许世上存在这些恶心的东西欺负我们啊？

　　为什么忍心欺负这样可怜的念儿啊？

　　我的时日不多了。我就要吐丝做茧了。

　　念儿，我该怎么办？

　　9

　　人间是爱我的，我一直知道。

　　它给了我机会，让我得到了这次短暂的自由。

　　我抓着念儿的手腕，拼命的跑啊，跑啊。我真的，带他逃离了那里。

　　眼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深秋黄叶遍地，沁心香味。

　　我和念儿相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有晶莹的泪花——真好，我们自由了。

　　我不愿意去想这自由来的有多蹊跷荒唐，只顾着带着念儿沿着马路走。

　　相对无言，十指相扣。

　　后来，我们走进了一个店铺，店铺里面摆满了玻璃柜子，陈列着各种各样的盒子、瓶罐。

　　我知道这是什么。

　　念儿安静的抬眼看我。于是我朝他温柔的笑。他说：“我出去等你。”

　　念儿真的很乖很懂事，乖巧的甚至惹人心疼。

　　那瞬间，我下定决心，再不动摇。

　　我和他沿着路继续走。

　　终于，在十字路口停驻。不是我们不想走了，而是那里围着大群的人。

　　这里刚刚发生一场车祸，一个小姑娘倒在小汽车前面。

　　一大群鉴赏家聚集在这，正摇头晃脑的等着小姑娘鲜血流干。

　　我麻木的看着这些人的可耻嘴脸。他们看戏，我当然有权利看他们演戏。

　　看了许久，看累了，我便挪开视线。

　　我看见，学生从校门口拥挤而出，说说笑笑盯着红灯过马路，离着老远就排起了长长的车龙。我看见漆着120的车子，被远远挤在后面。车笛声震耳欲聋。

　　我看见街道对面的狗肉馆里，一个女人带着猪似的浑身的肉，一步一趔趄的往车祸这边跑，嘴里难听尖锐的哭嚎声响彻天际。我看见她一把推到了挡她路的小孩子，小孩子颤悠悠的爬起来，擦着鼻涕去捡滚到马路上的小皮球。

　　我看见被堵住的大货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肌肉横绽的脸扭曲着，破口大骂。然后拉了车闸，笨重的车身朝斜后方插。

　　我看见小孩子正探着身子，从大货车后轮内侧抓他心爱的玩具球。一只雪白的狗瞪着眼睛朝那边胡乱的吠。

　　我冷笑。

　　“念儿，人间多好，可是人间的东西，实在太恶心。”

　　念儿只盯着那些人手忙脚乱的把血泊里的女孩抬上担架，他说：“哥哥，不对。人间的东西都很好。”

　　他看着我，我竟发现他眼里有泪花，他说：“是人间，不够好。”

　　可怜的念儿。

　　我摇头苦笑。我知道念儿被这些戏骗的死死的了，他已经无药可救。

　　我慢慢倾下身子，吻在他泛红的眼睛上。

　　然后，我抬起头，看见一片雪花旋转着从天空落下，纯净的，像是温柔的天使。

　　穿着白衣，带着口罩的人，眼里闪着凶狠的光，向我和念儿扑了过来。

　　10

　　三天后，我找机会，再次溜进了念儿的家。

　　念儿看见我，开心的笑着。眉眼弯弯，少年笑起来露出来两颗小虎牙。

　　我心酸的抱着他，不忍松开。

　　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必须在今晚做茧。虽然我下定决心要带着念儿一起，可我看他天真的笑颜，还是心疼的想哭。

　　茧里会很狭小，想抬起头，就会撞到自己的肚子。无聊的时候，可能会控制不住吃了自己的内脏。

　　我怕吓着念儿。

　　可我没有更多选择了。这世界待他太差，但凡我对他的爱能秤上几斤几两，我都不能抛下他继续受苦。

　　等到天黑，我把念儿哄到床上去睡觉。然后坐在书桌前，把白色的药片从那个店里买来的罐子都拿出来。细细的研成粉，放进了水杯里。

　　加上水，融了两杯，不多不少。

　　我擦了眼泪，拿着杯子，叫醒了熟睡的念儿。

　　“念儿，喝药。”我扶他起来。

　　念儿懵懵懂懂的睁眼，乖乖的喝了一杯。

　　我拿起来另一杯，递给他，眼泪止不住的流。

　　“哥哥，你咋哭了？”念儿一手拿着杯子，另一只手要伸出来擦我的眼泪。我没让他得逞，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说：“喝药。”

　　念儿皱起了眉，眼睛在杯子上停留了几秒，嘴角抽动着带起了笑：“你给我喝的什么啊？”

　　“安睡的。”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让声音显得平静。

　　“我不想喝。”念儿摇了摇头，他很聪明。

　　呵呵……我还能怎么办？

　　我最后笑了下，眼泪决堤似的倾泻。我说：“念儿，别恨我。”

　　就算我杀了你，也是因为爱你。

　　我翻身把念儿压住，捏着他的下巴，把药水灌进了他的喉咙。我尽量把动作完成的干净利索，还好，念儿也没有再多挣扎。

　　水杯被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碎片，就像我的心，从此离开了人间。

　　“哥哥，为什么啊？”

　　我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他一眼，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凳子，坐下。

　　“你……不是爱我吗？”

　　我泪流满面的说：“念儿，我爱你。可是人间，不值得过活。”

　　11

　　这是我的遗书。

　　我怀着无法形容的心绪，在茧里，写下了这个故事。

　　念儿在我身边，他就要死了。我得在他死去之前，再吻他一下，只吻在额头，轻轻的，一下就好。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多想在天空尽情的飞舞啊。

　　在湛蓝的天上，四周再也没有魑魅魍魉的丑陋东西。

　　我要用我的全力，保护住我的念儿——这个安睡着的，心形单纯的少年。

　　如果，这人间，这人间万物，能待我们更好些。

　　如果，我不需要这冰茧，也能破茧成蝶。

　　如果，哪怕只有一个人对念儿好过。

　　如果，我真的能吻住念儿。

　　如果，我不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人格。

　　如果，我真的是一只蝶。

　　我想，哪怕补偿他一点，他也不会觉得，这人间，亏欠他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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