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您有喜了

　　傍晚，锦江河畔人来人往，艺坊外，两个男子这般姿态，不免引人注目。
　　可蔡小花哪管这些，她殷切的看着亓郢，浑然忘了一个时辰前从亓府离开时气哄哄的模样。

　　亓郢垂眸看了眼她抓握自己的手：“找谁？”
　　“找一位名叫骆先生的人，就住在尚阳城附近，年纪与我爹差不多，模样……”蔡小花仔细想了想余琅的话，“模样看起来应该普普通通。”

　　“这样的人走在街上，十个里面至少有五个是如此。”
　　蔡小花下意识朝四周看去，这才注意到别人总看这儿，飞快的松开了他的手：“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亓大人，素闻锦衣卫寻人有法，看人总与我们不同的。”

　　“还不放弃？”
　　蔡小花看了他一眼，想的亦是很明白，这大概是她平生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人的事。

　　“你从何人口中得知这位骆先生的？”
　　“……”蔡小花飞快的抬起头看天色，“亓大人，时候不早，我该回避暑山庄了！”
　　说罢，蔡小花一溜烟从他身旁闪过，往驿馆方向前去。

　　亓郢目送了她走远，转身看艺坊内，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到大堂内传出的笑声，可见其热闹。

　　“大人。”亓郢身后出现了一位下属，“他们进城了。”
　　“继续盯着。”

　　赶到驿馆，再从驿馆回避暑山庄，天色已黑，蔡小花匆忙将画送到了元阁。
　　听值守的太监说皇上去了贵妃娘娘那儿，蔡小花松了一口气，将匣子搁下，回了后院换过衣裳，第二天天不亮，与叶公公一起到元阁换班。

　　暑夏的天总是亮的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阳光就照入了窗内，又赌了半宿的叶公公打了个哈欠，听到远处有动静，即刻打起精神来。
　　皇上下了早朝带着大臣到元阁议事。

　　大拥把这几年一回的旱年称是大灾年，各地粮收减少，个别严重的地方甚至是颗粒无收，所以朝廷早早颁布了各项令法，针对往年灾情严重的地方，减税赈灾，还要避免出现难民潮。

　　而旱年之后往往要遇上水涝，隔年四五月里，南广之地必会犯淹，今日所议便是挖新渠一事。

　　蔡小花在旁侍奉，听几个大臣说的面红耳赤，视线在他们身边桌上的茶水上顿了顿，这都快两刻钟了，就听这几个大臣说，皇上都没作声，看来对负责新渠的人选并不满意。

　　“臣以为，晋王爷是最合适的人选。”
　　蔡小花蓦地抬头，坐在最边上的江太傅开口道：“如今官员派往北广之地，工部也无人手，晋王爷的近年来各处游历，对南广之地甚是熟悉，加上其身份，是不二之选。”

　　简而言之，这晋王爷年纪轻轻，啥也不干，顶着个王爷的头衔就知道吃喝玩乐享福，再对比别人忙的焦头烂额，也太便宜他了！

　　江太傅这一开口，大家都纷纷赞同，身份是绝对够的，主要是这承袭了王位的二世祖，实在是太闲了，闲的大家看不过眼。

　　蔡小花朝案桌那儿小心撇去，只听皇上道：“是该好好磋磨磋磨了，不过他这年纪，首当要事应该是成亲。”
　　话音刚落，蔡小花便听到了几位大臣热络要为小王爷保媒的声音，看不过眼归看不过眼，身份总摆在那儿，可不差呢。

　　最后初初定下了去南广的人选，又为晋王爷选了几个合适的成婚人选，元阁的议事结束，几位大臣离开后，崔公公便将蔡小花带来的画呈了上来。

　　画卷被打开的时候，元阁内一片安静。

　　蔡小花一直低垂着头，也不敢有所动作，直到案桌那儿传来皇上的声音：“你爹可有说什么？”
　　蔡小花即刻道：“回皇上的话，父亲说这画本就是替皇上您保管的。”

　　皇上没有回答，蔡小花悄悄抬起头，发现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画上，一旁的崔公公正在朝她使眼色，让她出去。
　　蔡小花赶忙拘礼，缓缓退了出去。

　　元阁内一直安静着，快有两刻钟过去，皇上才有所动作，他微叹道：“你可记得她当年入宫时的模样。”
　　崔公公往那画上看去，他当然记得，即便是过去了二十多年，他依旧对当年沭河公主入宫那一幕记得清清楚楚。

　　一袭红披风与她脸上的笑容一样，从宫道上走过，染了满墙的鲜艳。
　　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崔公公此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在别人脸上见到过。

　　“回皇上的话，小的记得阿娜公主刚入宫时的样子，当时她才八岁。”
　　赵殷亲手打开另一幅画，大拥女子的及笄礼上，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变，与刚入宫时的一样，宫中的岁月不曾改变过她的心境，同样也没有改变她想要回沭河的心。
　　是人都会变，唯独她没有变化。

　　“倘若是现在，她恐怕也还是这样一个人。”赵殷抚了下画上的人，手从面颊而过，眼底一闪而过眷念，“收起来罢。”
　　崔公公迅速上前将画收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皇上念叨阿娜公主，即便是来避暑山庄也仅是在那屋里停留而已。

　　赵殷的神情恢复如初，待崔公公将画收起，他翻着今日呈递的奏章：“晋王妃入宫求过好几回，晋王的婚事是该定下了。”
　　崔公公伸手替他将看过的奏章放到一旁：“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选？”

　　“让他自己选，怕是和亓郢一样，去南广前先将他婚事定下。”赵殷话一落下，崔公公便知皇上这回是下了决定了，不比给亓指挥使赐婚，晋王府那儿，怕是会直接下旨。

　　半个时辰过去，烈日悬空，崔公公适时提醒：“皇上，您昨日与贵妃娘娘说，陪她用膳。”
　　赵殷抬头看了眼窗外，搁下了奏章，神情未明：“走罢。”

　　午后的避暑山庄，各处都很安静，主子们在休憩，蔡小花他们这些侍奉的，忙里偷闲，趁着没被传召，躲在膳房这儿。
　　相熟的御厨取了几个瓜出来分给大家吃，小廊阴凉处，各家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凑在一块儿，能讲上半日。

　　蔡小花将吃的留给了叶公公，想着去贵妃娘娘住的地方瞧瞧问问清檀，经过荷花池时，遇到了燕山王。

　　在避暑山庄内院并不会遇到朝臣，但燕山王被皇上留住在此，倒也寻常。
　　蔡小花退避到墙边，垂眸送燕山王经过，拄着拐杖的脚步声到了她身前，忽然停了下来。

　　“这不是皇上跟前侍奉的小太监么。”燕山王和蔼的看着蔡小花，笑呵呵道，“在我这儿不必这么拘谨。”
　　王爷说不必，她哪能真的不必，蔡小花头垂的低，恭恭敬敬喊了声燕山王。

　　燕山王就近打量蔡小花：“眉清目秀的，若是在宫外，也不愁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挑选，这年纪也都议亲了，蔡公公为何将你送入宫？”
　　“回王爷的话，能在宫中侍奉主子，是小的福分。”

　　“福分？”燕山王笑了，“你倒是与你爹一样，是个忠心的。”
　　蔡小花行了行礼：“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听说你爹带你回家时，你在尚阳城中行乞。”不知是太过于闲散，还是处于与老爹相识，燕山王与她拉起家常来，“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蔡小花摇摇头，端的老实：“只记得自己跟着行乞，被父亲带回去。”

　　“当时你已经五岁了，不记得为何成了乞丐？”
　　“回王爷的话，打从有记忆开始，小的就跟着他们行乞。”
　　“不曾记得自己家人？”
　　她是孤儿啊，有什么家人，老乞丐都说了，他也是在路边捡到她的，看她可怜把她带在身边，至于更早以前的事，她哪里还记得。

　　“不曾想去找你的家人？”燕山王看她的眼神十分和煦，“兴许他们还活在这世上。”
　　“回王爷的话，小的不曾想，小的今后只想好好孝敬父亲。”

　　“你倒是有心，蔡公公找了个好儿子。”燕山王走了两步，到扶栏边上，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他也不惧热，只那般看着蔡小花，脸上笑盈盈的，“当年他在皇上跟前，是皇上最信任的人。”

　　蔡小花被他看得有些不习惯，她往后退了一步，越发恭敬：“王爷说笑了，父亲他平日里就喜欢种菜。”
　　燕山王笑出了声：“种菜？堂堂俨侯府的大少爷，竟喜欢种菜？”

　　闷沉沉的天，风吹入走廊里也叫人热得慌，听到俨侯府时蔡小花直接愣住了，俨侯府？老爹不是说他就是个普通官家出来，被选为皇上伴读，这才留在宫中，怎么成了俨侯府的少爷？

　　“皇上初登基那几年，朝中局势不稳，你爹为了助皇上，这才成了内侍。可他身为俨侯府的大公子，本是要继承侯爵的，若是传出去，嫡长子成了个阉人，便是要叫人嗤笑，所以俨侯府就对外言说长子暴毙身亡，你爹改了蔡姓。”燕山王看着蔡小花，乐呵呵着，“如今的俨侯是你爹的弟弟，不过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也在常理之中，毕竟知晓的人不多，也无人提起。”

　　蔡小花心中泛着嘀咕，老爹没告诉她，这说明他与俨侯府早在那时就断了关系了，燕山王与她说这些做什么？
　　于是蔡小花继续恭维：“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自是要竭尽全力。”

　　“你父亲的确是忠心耿耿。”燕山王轻咳了声，蔡小花被吸引了注意，抬起头，发现燕山王的脸色不是很好。
　　“王爷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小的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了，你退下罢。”燕山王扬了扬手，蔡小花听言快步往后退，直接与他们拉开了距离，要过拐角时行了行礼，目送燕山王走远。

　　“奇了怪了。”蔡小花看着走在扶栏附近的燕山王，身后跟着的人都往阴凉处避，热的满脸通红，怎么燕山王挨着阳光呢，三伏天的下午太阳多毒辣，稍微晒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怕热。

　　一刻钟后蔡小花到了张贵妃所住的阁楼，在水榭旁她遇到了清檀，手里正拎了个木桶，里面盛了溪水，几尾鱼正在游来游去。
　　蔡小花笑着打了招呼：“清檀姐姐。”

　　“你来得正好，娘娘今日有兴致，说要给小池子换水，你给我搭把手。”清檀带着蔡小花进入阁楼，看台上的小池子已经被刷洗干净，将几桶干净的溪水倒入后，将满时，摆上备好的荷花。

　　“娘娘歇息着？”蔡小花往池地沉小石子，朝隔壁的小舍看去。
　　“醒着，娘娘这几日精神好了许多。”清檀招呼她进屋，“昨日皇上来过，今天又陪娘娘用了膳，半个时辰前才走的。”

　　蔡小花跟在她身后来到小舍，张贵妃正坐在那儿剪花。
　　人还是消瘦的，过去合身的宫服在身，如今瞧着有些松，但气色好了许多，避暑山庄果真是养人的。

　　“出去过了？”张贵妃抬眸看她，脸上噙着淡淡笑意，又恢复了昔日的神采。
　　“小的听闻贺家那儿，贺当家醒了。”
　　蔡小花到她身旁，殷勤的给她添了茶，直接将张贵妃逗笑了，对清檀道：“本宫好转过来，瞧着她比你们都高兴，想必是心里算着这赏钱不会落下了。”

　　“娘娘说笑了，小的日夜盼着娘娘好。”
　　张贵妃觑着她，随手给了个银镯，蔡小花乐颠颠的手下，嘴上不忘恭维，她是真心替娘娘高兴啊，当然有赏赐也是好的。

　　张贵妃喜欢的就是蔡小花这股子实诚劲儿，脸上扬着笑意：“说说宫外的事。”
　　蔡小花便在她身侧为她递桌上的花枝，脑海里搜着尚阳城中近日发生的事，说了几件后，想到了上月亓穆两家要结亲的消息。

　　葱白玉手捡起桌上的月季，剪子从底下裁过，放入到花瓶内，张贵妃端详了片刻，悠悠道：“那桩婚事啊，成不了。”
　　自己猜测与从贵妃口中得知，完全是两个概念，蔡小花精神一震，不露神色：“小的听闻皇上要下旨了，穆家二姑娘还亲自去过镇抚司找亓指挥使。”

　　“那是旁人，亓指挥使不点头，皇上不会直接赐婚的。”张贵妃将花瓶转了半圈，将冒头的花枝剪去，“亓家几代单传，又都是那般的命，他若自己不愿意，赐婚也无济于事。”

　　“娘娘，这么说的话，皇上不会为亓指挥使赐婚了？”
　　“将来他有中意之人，皇上自是希望他早早成家的。”亓家若是就此断了香火，对皇上而言是一大损失。

　　这么说来，这桩婚事是彻底没戏了。
　　穆家二小姐那般姿态，自然与大魔头不合适。

　　闻着淡淡花香，蔡小花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从张贵妃这儿离开，已是傍晚，热风阵阵从回廊里吹过，热的人满头是汗。

　　蔡小花今天是夜值，皇上不在元阁，与叶公公安静守过一宿后，第二天清晨换了班，蔡小花便回后园闷头睡了半日。

　　等再醒来时，屋外闹哄哄的，主事的几位公公正招呼人搬东西，距离夏荷宴还有几日，皇后娘娘请了尚阳城中的戏班子，东西送到了避暑山庄外头，正差人往里抬箱舍。

　　蔡小花走过去，正撞上了主事的李公公，看满满当当的箱子往屋里抬有些好奇：“李公公，这怎么往这儿送？”
　　“东西太多了，这次请的是荣喜班，要在避暑山庄呆好几天，这不是赶上常太妃生辰，她素来爱听戏。”

　　李公公一面说着，招呼着人把箱子都抬进去，又对蔡小花道：“华公公，你去看看库房那边准备的如何了，内务府来了人，都是你相熟的，照看写。”

　　蔡小花应了下来，回屋收拾过后去了库房，远远的就看到了严公公的身影，在那儿掐捏着帕子指挥几个小太监端东西，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严公公，来的是您啊。”
　　蔡小花热络凑上去，被严公公直接推开了脸，嫌弃的很：“去去去，一身的臭汗，离我远点。”
　　“我这才刚起来没多久，哎，怎么不是兰公公过来。”往年这样的差使都是推给兰公公的，严公公不太乐意跑。

　　“忽然病了，躺在那儿起不来。”严公公眼尖看到小太监险些将东西撞着，掐声儿呵斥，“小心点，撞坏了仔细你们的屁股。”
　　说完后又瞥了眼蔡小花：“原想着能歇上一阵子，你在这儿侍奉的如何？回宫后去了御书房，可不是内务府的人了。”

　　“谁说我回宫后去御书房了。”蔡小花不认这事，跑过去给几个小太监搭把手，春喜和阿福他们都没来，看来宫里也不闲。
　　“没人说，以往是这么来的。”严公公敛了神色，看着小太监把东西抬进去，难得正色，“不想去就让你爹想办法，别到时候来不及。”

　　蔡小花扭头看他，甜甜喊了声严大哥。
　　严公公眉眼一横：“我没你这样不省心的兄弟，去去去，忙你的去。”

　　蔡小花脆生生应着，进了库房检查内务府从宫里带来的器械，再出来时严公公已经不见了踪影。
　　蔡小花知道他的习惯，定然是找了地方乘凉，回到后园将库房的事告知李公公，天色暗下时，蔡小花去了元阁。

　　如此过了几日，夏荷宴的日子很快到了。

　　受邀来参宴的基本都是五品官以上的家眷，热暑天在园子里逛的少，多停留在花厅中，晌午过后，齐齐去了戏楼。
　　蔡小花从元阁回去后就被李公公差遣着去戏楼那儿，后台满满当当都是箱子，戏服挂立。

　　“两天四场，这些怎么够？”
　　“怎么不够，不够再叫人去补，常太妃寿辰，皇上也会来听戏，都给我打起精神。”
　　“那得多些赏钱啊。”

　　蔡小花走进去时候，几个描画的戏子正在说话，瞧见来的是公公，纷纷不再言语。

　　“让让。”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蔡小花下意识侧过身，转头看去，看到了个戴着纱帽的男子朝班主走去，正说着什么。
　　看着他添了妆的脸，蔡小花愣了愣，这家伙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啊？

　　蔡小花正想上前，前头有人喊，这个装扮成小生的戏子拎了下衣摆快步走了过去，看着他那略显妖娆的身姿，蔡小花心底里那点疑惑被瞬间击溃。
　　只是像而已。

　　这时前台锣鼓声响起，戏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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