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有疾

　　裴雾站起身来，笑道：“无碍，我问过大夫。这药最多让身体虚弱几日，并无其他大的副效用。”

　　裴砚盯着她看了会儿，眼中还有犹疑，最后望了一眼盒中的药材，盖上盖子将它放回原处：“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夜色道：“天色已经很晚了，你早些休息。”
　　路过书案时，裴砚心不在焉的，没注意到边缘处的笔架，衣袖拂过，上头的七八支笔散落下来。

　　他顿了顿，弯腰捡拾。
　　裴雾也上前帮忙，古白如葱的腕间有一道青黑的手指痕迹在衣袖之中若隐若现。

　　裴砚想到在城门口时她的臂膀上也有伤口，眉头微微蹙起。
　　待到把笔全归回原处后，他才开口问道：“你……受伤了？”

　　裴雾的眉角跳了跳，不过倒是没有意外他看出来。
　　应声答道：“恩，路上碰见一个疯……”

　　她眼前倏地掠过了谢云庚似笑非笑的眼睛，在川壶府最后离去时清寂的背影，语中一顿，转口道：“回都城的路上碰见一位公子被人追杀，顺手相帮，不小心伤到了。”
　　她接了一句：“已经上过药了。”

　　裴砚疏着笔尖的手微凝，点了点头，温声说：“若还是不舒服，便去请个大夫瞧瞧。”

　　“恩。”裴雾眉眼一弯。

　　在原州的裴府安插眼线之事，裴砚一直觉着是根刺。
　　裴雾若是问了，就算发脾气他也觉得无可厚非，可现在他不明白为何裴雾不问问他为何这样做，心底就像被猫爪挠着似得。一年多前她还不是这样的，为何才这么一点时间不见，有点陌生了。

　　临到了门边，他又回过了头：“阿雾。”

　　裴雾茫然看着他：“恩？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裴砚摇了摇头，眼眸垂下又迅速敛起，声音低了几分：“我在原州安插眼线之事……”

　　裴雾把玩着刚拆下的玉簪有些发困，她道为何裴砚从方才起便有些魂不守舍，原来是为了这个事情。

　　她之所以没提，是因眼线之事她早就知晓，李叔是刺客出身，那些弯弯绕绕他比谁都清楚，当裴砚安插眼线的那刻起，李叔就将事情同她说了。见那丫头平时也没什么越矩的行为，裴雾就把她放在了眼皮子底下，该吃吃该喝喝一样不落。

　　既已知晓的事情，再加上方才她有些乏了，便没多问，可裴砚居然记挂到了现在。
　　这样的小心翼翼，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忽的溢上难言的情绪，她眨了眨眼，扫去了这股不安。

　　“是青梨吧，我早就知道了，”裴雾顿了顿，将视线从簪子上抽离直直看着门前眉眼温和的男子，面色带着些凝重还有歉意，“裴砚，一年多前是我不懂事，言语之中有不当的地方还希望你……见谅。这段时间我已经想明白了，那件事怪不到你头上，都是上一辈的安排，与你无关。”

　　她垂下眼，耳边响起当初知道事情真相时对着裴砚的乱言。
　　无论哪一句单独挑出来，都可以像利刃一样剐着心。

　　回都城后对着裴砚的态度不冷不热，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听见裴砚温和笑了一声，轻声说：“阿雾，你也说了这是上一辈的安排，你无须向我道歉，是我欺瞒在先。”

　　裴雾抬起眼来笑了笑：“这件事情便算是过去了，之前如何以后就如何，就像刚到原州时一样。”

　　像兄妹一样吗？
　　裴砚颀长的身量挡住了月光，他低垂着他，一半脸藏在阴影里头，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他笑了一声：“好。”

　　“夜间风凉，记得关窗。”裴砚又叮嘱了一句，便回身带上了门。

　　裴雾喜静，院子里头没人伺候，就连花桃都是住在外头。
　　更深露重，她只听得见裴砚稳重的脚步声，渐远了后，裴雾前头的嘴角慢慢抚平。

　　她歪头看着被冷风吹的摇曳的烛火，眼神慢慢褪去了温度。
　　白皙的手靠近了烛火，渐渐覆在烛火之上，当火苗蹭过掌心时，烛火像是小兽咬了她一口。

　　裴雾收回了手，轻轻“啧”了一声，挥手打灭了火苗。

　　第二日清早，花桃正为她梳发，手上动作着嘴上也没停下，不住地打哈欠。
　　裴雾见她一幅没睡醒的样子，打趣道：“你昨晚是打鱼去了？困成这样。”

　　花桃又打了个哈欠：“小姐，这里也太冷了，这都入春，还没原州一半暖和。我昨晚扯了好两床被褥还是不够，冻得我后半夜才睡着。”

　　裴雾挑着妆奁里的簪子，道：“晚点让柳姨给你再添床被褥。”

　　“恩！”花桃眯眯眼笑着。

　　裴雾拿出一枝雕着蝴蝶的玉簪，左右瞧了半天，突然低声道：“从今日开始煎药，一日三次都别拉下，连着三天。”

　　花桃闻言清醒了不少，知道小姐是为了后日的宫宴做准备。
　　那个江湖郎中说过，那药连着用两天效用最好，能够骗得人团团转，就算是把脉也看不出是装病。

　　可这种药物定然是有副效的，对于身体的损害她已经念了千八百遍了，她家小姐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压根不听劝。
　　可宫宴属实有些危险，花桃想了想，侧头看着门口没人，蹲下身可怜兮兮的：“小姐，这药用了经脉会暂时受阻。进宫后，我不能跟着，若是到时太后想要动手那可怎么办，要不别用了吧。”

　　裴雾笑了笑，用手指在她眉心轻轻点了下，拿起梳篦抓过一缕长发理着：“放心，这次她应该只是想试探，不会有危险。”
　　“况且昨日朱公公说了，会找太医为我诊治，若不做的真一点，如何骗过他们。”

　　花桃站起身来撇撇嘴：“好吧。”

　　两日时光过得飞快，很快便到了宫宴之日。
　　裴雾今日穿了一身浅色梅花广袖长裙，外着鹅黄烟罗衫，袖口处纹着几位淡色的锦鲤，腰间配了一枚黄杨绿玉佩。腕间多了一幅银镯子，和她那支碧镯时不时碰在一起发出脆响。
　　因服了药的缘故，面容似乎又瘦削不少。她的面色有些不好，唇上就算点了胭脂也挡不住苍白。

　　出门时，裴砚在马车旁温声叮嘱道：“今日陛下要在御书房议事，若有什么事情你便托了人来寻我。”

　　裴雾用手挑着帘子，露出一截柔荑，碧绿的镯子让她显得更白了几分。
　　她眉眼弯弯，笑道：“好。”

　　裴砚从旁递给了她一个汤婆子，压低了嗓子，但还是温温润润的：“有我在，放心。”
　　“这个路上抱着，会暖和点。”

　　裴雾伸手接了过来，掌中暖和不少，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裴砚点点头叮嘱了车夫几句话，又朝着她说道：“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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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在了宫门口，裴雾没让花桃跟着，此次进宫便只有她一人。
　　她下马车时，已经有数辆马车停靠在周围，应都是今晚来宫宴的世家小姐们。

　　昨日裴砚同她说，这次的宫宴邀的都是各府未出阁的小姐，据说几位还未娶亲的王爷也会出现。
　　太后的心思裴雾猜到几分，估摸着是要在宫宴上为几位王爷寻找合适的王妃。

　　身后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华贵，不过只跟了一个丫头。

　　裴雾有些好奇地望着马车。
　　从车里下来一位薄笼淡红轻纱的女子，她下巴瘦削，肤如凝脂，眉如远山，一双秋波含着温情，眉间纹着一个花钿，任谁都会醉倒三分。

　　女子左右打量了一番，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提着裙尾，举止温柔，眼角带笑缓缓朝着她走来。

　　她在裴雾面前站定：“姑娘可是裴砚裴大人的妹妹？”
　　女子说话不疾不徐，还带着特有的温柔，似是能疏抚人心。

　　“是，姑娘如何知晓的？”
　　裴雾猜到此人是谁，洛城贵女中有此般容貌与气质的，也只有丞相府的那位千金了。
　　她面上未显，仍是挂着一抹淡笑。

　　女子回道：“听闻裴大人的妹妹刚从原州回都城，而这世家小姐们我多半都是眼熟的，可对姑娘没有任何印象。且近日世家贵女中都在谈论洛城来了位美人，裴姑娘娇花映水，我便小小猜测了一番，不想还真的猜对了。”

　　裴雾攥着镯子，眉眼下压笑道：“傅小姐天资绰约，今日一见，果真如同传闻所言。小姐若不介意，唤我裴雾便好。”

　　傅杳安眉目闪过讶然，远山眉头还有一丝隐隐的惊喜，脸上的笑容真了几分：“那再好不过了，我叫傅杳安，你若不介意直接唤我杳安罢。”

　　傅杳安身居洛城，十五那年名动大燕，世家贵女都有意结交，但是多半都带了点别的意思。
　　她虽看上去很好相处，可性子里还是有些孤傲。

　　看得上她同她结交的，她又不满意，要么是相貌要么是才学差那么点；而她想要的结交的，也只有寥寥数人。
　　可那寥寥数人在深谈后，傅杳安却觉得有些失望，并没有自己想要的感觉。
　　可同裴雾短短的几句话，却让她眉梢染上了喜意，这位裴姑娘无论是相貌还是聪慧方便可与她匹敌，若能成为好友，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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