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杂货铺

　　洪小豪心里慌了。

　　他下意识地不想承认这是他的错，急急质问：“那你呢？我和你交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提醒我会发生这种事？是你，明明是你害了她！”

　　应寻无辜的眨眨眼：“冷静点，我只是个生意人。我所做的，不都是你要求的吗？”

　　洪小豪望了她几秒，无力地缓缓垂下头去。

　　他当然明白，他只不过是想逃避这份负罪感而已。

　　良久，他抬头问：“我要怎么做才……”

　　剩下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因为刚刚还坐在那儿的女孩，不知何时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愣了愣，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她这次来，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再去一次吧？

　　“刘洋？”
　　莫小丽虚弱的声音传来，洪小豪顿时回过神，一下子站起来，关切地看着她问：“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扯了一下嘴角，像是想笑，可露出来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她说：“最不舒服的，就是我还活着。”

　　洪小豪刚刚因她醒来而略显激动的笑脸，一下子就僵在了那里。

　　心底里涌起来的无尽懊悔和内疚，像海啸一样扑面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可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强扯出一张笑脸，轻轻说：“别说这种傻话了，你看，老天爷不想带你走，从今以后你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

　　“刘洋。”
　　她出声打断那没有任何意义的鼓励，撑着双臂稍微坐起来了一点。

　　洪小豪赶紧为她垫了枕头，而她的目光，始终都定在他脸上。

　　等他弄好了扶着她躺上去，莫小丽才轻轻柔柔的说：“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他心中咯噔一声，眼神慌乱地躲开她的视线，转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不渴。”她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冰，冰得他浑身发颤。

　　“十年前，我还在上小学二年级。”

　　莫小丽看着他，不急不缓地说道：“当时我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他是我的同桌，家都挨得很近。我们总是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放学，回家后还坐在一起写作业。”

　　“不过他成绩不好，总是抄我的。”莫小丽笑了一声，眼底里却没有笑意。

　　她拉着洪小豪的手没有松开，轻轻地往下说：“那时候啊，我觉得我和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洪小豪背对着她，连头也不敢回。

　　他的左手死死掐着大腿，脸色痛苦得像是正在承受着什么剧痛。

　　“我们都是农村人，家里穷，从小就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身后，莫小丽还在用平静的语气缓缓说着话。

　　洪小豪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下午五点半学校放学后，莫小丽留在教室做值日，他就在楼道里跑来跑去，捏了个纸团当球踢，把自己想象成一位大球星，玩得不亦乐乎。

　　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王明，走到了他身边。

　　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肚男摸了摸他的头，笑眯眯地问：“小豪喜欢踢球吗？怎么不带个足球来跟同学们一起踢啊？”

　　当时的他对老师既尊重又敬畏，乖乖巧巧的低头说：“王老师，我家没有足球，我妈说太贵了，不给我买。”

　　王明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那老师送你一个怎么样？你在学校表现很好，就当是老师奖励你的礼物。”

　　现在回想起来 ，他当时的笑容简直和刑侦片里的恶人如出一辙。

　　他说：“不过呢，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人人都找老师要礼物，老师的工资也不够花的。”

　　洪小豪兴奋地点了点头，当场发誓：“王老师，我保证不告诉别人，不然我就是……就是小狗！”

　　“哈哈哈，”王明笑了几声，压低声音说：“可是除了你以外，老师还想奖励莫小丽。她是全班成绩最好的 ，也特别听老师的话。你等会儿帮老师把她叫到三楼办公室好吗？老师有礼物要给她。但这是个惊喜，你别直接告诉她，找个理由把她骗过去，知道吗？”

　　“还有，她脸皮薄，肯定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要老师的礼物。你把她带过去以后就先回去，你的足球老师明天就给你。”

　　这种鬼话，也就骗骗几岁的小孩子。

　　但洪小豪那时就是个几岁的孩子，他并没有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

　　在他眼中，老师是永远不会犯错的指路明灯，是除了父母之外，最值得信任的人。

　　病房里，莫小丽淡淡说道：“我一直不喜欢王明，因为他之前叫我去过办公室，还摸过我。他说他在给我检查身体，我也不懂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很不舒服，所以不愿意再跟他单独待着。”

　　“他倒是聪明，知道自己叫不动我，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好朋友身上。”

　　她轻轻笑了一声：“我被我最好的朋友，骗到了恶魔手里去。你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洪小豪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全都知道。

　　老师叫他先走，可他很好奇，很想知道老师会送什么样的礼物给莫小丽，是不是比足球还好？

　　于是他躲在窗帘没有拉严的窗户后面，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里。

　　他不懂老师为什么要把尿尿的地方朝她嘴里塞，也不懂那个东西怎么会变大，还被老师捏着，一点点地塞到莫小丽尿尿的地方去。

　　大人不是说过吗，男生和女生是不一样的 ，不可以脱掉女生的裙子，也不可以摸她们的胸。

　　可是老师为什么都做了？

　　莫小丽都哭了，老师还捂住她的嘴，身体在她身上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像极了他家圈里的那头大肥猪。

　　洪小豪觉得好不舒服，好像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他想去敲办公室的门，因为他的好朋友哭了，她一定很不舒服，他应该进去带她走。

　　可是……如果他去敲门，老师就会知道他没有听他的话先回家，那他就得不到足球了呀。

　　洪小豪挠着头，站在窗前犹豫着，好不容易下了决心要去敲门，却见老师从莫小丽身上爬了起来，笑呵呵地穿上了裤子，又去给她整理裙子。

　　她躺在办公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哭得好伤心。”莫小丽还抓着洪小豪的手，淡淡说：“而王明笑着跟我说，哭什么哭，穿这么短的裙子来学校，不就是想被我.操吗？”

　　洪小豪紧闭着眼，还是没能阻止眼泪流下。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把泪，问：“后来呢？”

　　后来，他也很清楚。

　　莫小丽家没有报警，甚至没有去学校闹过。

　　只是第二天他去她家门前叫她一起去学校的时候，莫小丽的妈妈红着眼眶出来告诉他：“小丽要转学了，以后别来找她了。”

　　而当时的洪小豪，心里那份与好友离别的悲伤，也很快被属于他的新足球所取代。

　　他成了全班的焦点，所有男孩子都捧着他，希望能跟他一起玩足球。

　　于是他没几天就交到了好几个朋友，莫小丽这个名字，就这样被遗忘在记忆深处。

　　他的大半个小学时光都是快乐的，直到后来渐渐懂得了一点点男女之间的事情。

　　那完全被抛在脑后的回忆像火山喷发一样冒出来，他才知道自己曾经犯下了多大的错。

　　即使他那时也不懂事，但他确实毁掉了一个女孩的一生。

　　这件事在他心里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时不时地就钻出来让他懊悔不已。

　　越是长大，他就越是愧疚。

　　也许正是因为那个秘密，在他眼里所有的老师都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让他一点儿也学不进去。

　　勉强念完初中，他就辍学跟着亲戚打工去了。

　　而那个王明，依然做着小学教师。

　　有时候洪小豪从学校外面经过，会看到他风风光光地站在那里接受学生们的问好。

　　洪小豪也打听过莫小丽家的消息，但那年他们搬家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连亲戚都很少联系。

　　他问了好多人，才得知莫小丽也只念完了初中。

　　说到这个的人叹了口气，惋惜道：“那孩子小时候回回考试都得满分，怎么就不念书了呢？她要是好好学习，没准儿咱们村也能出个清华北大的高材生呢！”

　　洪小豪也相信，如果没有那件事，她一定会是整个村子的骄傲。

　　“我妈没有报警，她给我洗了澡擦了药，跟我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莫小丽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还要白，连嘴唇也没了血色：“因为她说，丢不起这个人。”

　　“丢人的是王明！你是受害者！”洪小豪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身后传来她的嗤笑：“可是你看看啊，别说是十年前了，就算现在，被性.侵的受害者也同样会被人指指点点。说我们活该，因为穿着暴露，因为身材性感，因为回家太晚，因为走了偏僻的路，因为……”

　　“因为我们是女孩子。”

　　莫小丽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终于松开了洪小豪的手，抹了抹眼泪，望着他的背影说：“可是，你知道吗，我恨王明，也恨我妈，但从来没恨过那个朋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