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万福·宦官

　　眼下这个时节，恰好是迎春花开的季节，远远的就能闻见一股香气。

　　陆明月抱着一筐子衣服顺着石子铺就的道路在上林苑中走，园子里到处都是山石树木，石子路两旁草木拢翠，景致也算宜人。

　　正走着呢，不远处的路上传来一阵说话声，陆明月听见了，她抬眼一望，只见几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正带着大群的宫人在园子里赏花，看排场，应该是宫妃。

　　一时间，陆明月有些畏惧，脚步退了退，她四处张望着有没有什么小径能够避开这几个宫妃，宁可小心谨慎，也免得再出什么差错。

　　正想着，她忽然看到一旁有个小亭，眼看着那几个宫妃就要往这边过来了，她一着急，只能先往小亭那里躲了。

　　思及此，陆明月便抱着筐子准备过去，可抬脚走了没几步，却被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一绊，本来也没什么，但由于紧张，怀里抱着的筐子脱了手，当即就掉在了地上。

　　筐子里的衣服也跌出来散乱了一地，陆明月慌里慌张的蹲下去捡，却不想，身后的那群人已经察觉到她了。

　　“哎，前面那个，是哪个宫的？娘娘们在此，怎么不过来请安！”

　　有宫人在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扬声喊陆明月，陆明月心里一咯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没办法了，她只好先把衣服和筐子放在一边，埋着头往那群人所在的地方过去。

　　走到近前，陆明月跪下叩首行礼：“奴婢是辛者库的，要往内官监送衣服去……”

　　有个宫人道：“原来是辛者库的宫奴，怪道如此不懂规矩！”

　　陆明月一愣，有些慌，连忙抬首解释：“奴婢看见娘娘们了，正想来请安，但怀里的东西不慎掉落，奴婢顾着捡，没来得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宫人打断：“住口！错了就是错了，你竟然还敢狡辩？”

　　宫人话音落，陆明月内心无奈，真是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不过送个衣服，怎么这么多事儿让她撞上！

　　真当陆明月即将被问责时，忽然有个宫妃开口了，她说：“罢了罢了。区区一个宫奴而已，不懂规矩也属正常。”

　　陆明月闻言如获大赦，悄悄的松了口气。只听旁边的宫妃谄媚的说：“淑妃姐姐大度，自然不跟宫奴计较。”

　　又有人说：“不过呐，这些宫奴，倒不全是没规矩的。据闻，有很多犯了事儿的罪臣家眷会被充入掖庭为奴，说不定，这宫奴就是哪个罪臣之后呢。”

　　“这罪臣家眷，自然比一般宫奴要懂礼数些，有些呢，样貌也更出众。”

　　淑妃闻言，看了看跪着的陆明月，有些好奇，对她道：“你抬头来。”

　　陆明月心一揪，让她抬头？这是做什么？疑惑归疑惑，主子发话，她必须照做。

　　陆明月抬了头，方才说话的宫妃忽然“呀”了一声，道：“这还是个年轻姑娘呢。”

　　没等陆明月反应过来，她上前，伸出手指要去碰陆明月的脸颊，陆明月一惊，吓得连忙往后躲了一下，慌道：“碰不得……仔细别脏了娘娘玉手。”

　　那宫妃闻言便“咯咯”的笑了起来，拿帕子掩口，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对淑妃说：“淑姐姐你看，果真是年轻，不过要碰她一下，就吓得这样。”

　　殊不知，在这宫妃的调笑间，淑妃的脸色早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她自恃身份，素来懒得和这宫妃计较，所以并不言语。

　　那宫妃见淑妃不为所动，话头又悄没声的调转一下，说了句：“只是如今一看到这些年轻姑娘，嫔妾就不得不感叹岁月催人老啊。从前刚入潜邸时，嫔妾也跟她差不多年纪，果真是新人层出不穷啊。”

　　这话就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陆明月闻言不禁一战栗，脊背上都出了一层的冷汗。

　　她不敢抬头，若非对方是主子，不然她很想问一问，这一番冲着淑妃的夹枪带棒，为什么要拉上她做炮灰？

　　果然女人最大的痛点就是年龄，但凡提到年龄，内心能够波澜不惊的人很少。

　　淑妃自问她的修养还够不上那个被人戳痛脚还不为所动的程度，但又不想失了身份，便只得压着火气，面带微笑的问了句：“宋妹妹这么说，要置本宫于何地呢。”

　　徐淑妃很早就入侍潜邸了，几乎是跟在皇后之后，但这个宋婕妤却要比徐淑妃再晚两年。

　　见徐淑妃果真忍不住了，宋婕妤达到目的，便讨饶道：“哎哟，是妹妹不好，妹妹无心之言，还望淑姐姐大度，不要跟妹妹计较才是。”

　　这是宋婕妤惯常的做派，徐淑妃早已料到了。每逢见面，她说话间就一直喜欢夹枪带棒，倒不是针对淑妃一个人，而是对每一个宫妃都是如此。

　　徐淑妃的母族当年拥护皇帝起兵立了大功，所以在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只有她最显贵。有着如此显贵的家世身份，若再跟宋婕妤计较，才是有失身份。

　　罢了。

　　思及此，徐淑妃扫了一眼陆明月，道：“你起来吧。”

　　陆明月见主子叫起，又松了口气，手心里攥着汗，提着裙便起了身：“谢娘娘恩典。”

　　众人正欲走时，忽然路的后方来了个声音，那声线沉沉，仿佛寒风带起枯枝时发出的声音：“微臣给诸位娘娘请安。”

　　这怎么有点耳熟啊，陆明月这么想着，不由自主的停了要转身的脚步。

　　那声音穿过早春的阳光，也随之辟开了人群，陆明月抬眼，正看见一个人迎着光，站在人群之后。

　　虽因阳光看不清脸，但她认得那身墨色的洒金过肩绣蟒和膝襕上翻涌不绝的海水江崖纹。

　　再配上那时时刻刻都带着阴鸷意味的声音，有个人的面孔在陆明月的脑海里犹如过电一般出现。

　　是魏修！

　　“魏厂臣？”

　　徐淑妃道：“又是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么。”

　　魏修缓步过来，脸上带着笑：“正是。”

　　说话间，他的余光无意中看到了陆明月，下意识定过睛，果然是她。

　　这时宋婕妤开口了，她笑吟吟的说：“厂臣真是皇后娘娘的忠仆啊，隔三差五就要进宫一趟，真是羡煞人眼。怨不得，淑姐姐也忙不迭的往陛下眼皮前儿塞人呢。”

　　徐淑妃似是没想到宋婕妤会这么说，恼意让心头一紧，没留意的就扬了声：“妹妹说话最好仔细着点！少往本宫头上扣帽子！”

　　惹了徐淑妃发怒，宋婕妤见目的达到，便掩着嘴睁大了眼睛，佯装无辜的说：“姐姐说什么呢？什么扣帽子，妹妹可不知啊。”

　　徐淑妃当即吃瘪，她总不好顺嘴话赶话的再说出邹咎的名字，那不是正中宋婕妤下怀么？没办法，只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魏修没想到今日进宫，闲暇之余倒是让他看了出好戏，心底不禁讽笑。

　　面子上，他抬手作揖：“诸位娘娘，微臣还有差事，就先行告退了。”

　　徐淑妃闻言才想起魏修还在这里，心里暗恨宋婕妤，经她那张破嘴一叨叨，反而让魏修在旁边儿看了笑话。

　　是以眼下，她游园的心思早就没了，当即烦躁的摆手：“厂臣自去吧。”

　　说罢，魏修收了手道是，从人群中过来，陆明月抬眼，恰好逢上他的目光。

　　二人的视线在这一瞬间相对，无端的，她忽然想起那个在诏狱的夜晚，不禁，耳根有些红，慌忙的又将视线错开。

　　魏修走后，陆明月见状也不好再待下去，只得告退，匆匆的跑回去抱起筐子，出了上林苑。

　　来到内官监，陆明月站在门口张望了下，有人见状出来，“哪儿来的，站这儿作甚！”

　　陆明月连忙道：“回公公，奴婢是辛者库的，来送浆洗好的衣服。”

　　那太监闻言挑眉：“辛者库？今儿早还问呢！怎么这么迟才送来！”

　　陆明月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眼下见问起，就赶忙解释：“本来早上就要给公公送来的，谁承想不巧，又送来许多各宫主子娘娘的衣裳，姑姑吩咐了要精洗，奴婢这才误了时辰……还望公公，不要介意啊。”

　　就算宫里的宫人们再怎么盛气凌人，他们也永远惧怕主子。这一点，陆明月还是懂的。

　　果然是小太监好应付，见陆明月这么说，这小太监也没有再多问，当即从她怀里搬过筐子，对她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行了行了，知道了。”

　　将衣服送归以后，陆明月总算长舒一口气。任务完成，她不禁开心起来，赶紧回辛者库吧，说不定还有一堆活计等着她做呢，想到这里，陆明月脚下步伐不由自主的加快。

　　宫道深深，朱红的宫墙很高，尤其是墙上的明黄琉璃瓦，经阳光照耀，正发着灿灿的光亮。

　　到底是天家内廷，一景一物都透露着尊贵。陆明月一边走，一边看，也是因此，她没留意自己面前的路，突然，冷不丁的就撞上了一个人。

　　乍然撞了人，陆明月一惊，连忙抬头，正看见魏修站在她的面前。

　　她心中猛的一咯噔，怎么又遇上这尊大佛！来不及多想了，陆明月慌忙跪下磕头：“奴婢该死，一时不慎撞到了厂公！”

　　说罢，她缓缓抬头，眼神怯懦：“……厂、厂公……可有被奴婢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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