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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陆明月深吸一口气,她咬着牙问:“就算出了宫,我还能去哪?”
魏修忽而讽笑一声,日光下,他那张阴郁肃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嘲讽:“宫奴宫奴,天下间左不过就两个去处。”
“……哪两个去处?”
“辛者库,教坊司,你挑。”
“……”
陆明月的胸口猛然一窒,腿脚顿时就有些发软,她往后踉跄几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忙伸出手去扶住宫墙。
她张了张有些干裂的唇,想要说话,但一股怨气堵在心口。
他们陆家究竟做错了什么,被抄家,家人生死不明,自己入宫好不容易保下了命,将将在宫中站稳脚跟,转眼又被逼上陡峭的悬崖。
陆明月惨然的扯了扯嘴角,她真的不知道,这样的惨况局面再多来几次还能不能受得住。
低头,脑中一片昏沉,连带着灵台也有些混沌。视野中忽然多了一片玄色的衣袂,目光上移,他的脸入眼。
魏修垂下眸看她:“入教坊司,不一定非要卖身子,活命是也头一宗要紧的。”
陆明月惶惶抬头,脸上神情复杂。
当夜月光如水银般泄地,透过菱格花窗漫进坤宁宫的寝殿,给殿砖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翡翠连珠帐被人撩开,珠与珠相撞,发出琳琅悦耳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
墨色的宫靴踏地,脚步不疾不徐的进入内殿,彼时,皇后正卧在锦榻之上,手里翻阅着一卷书。
一旁宫女跪在地上,捧着美人拳在皇后腿上轻缓有序的敲打,面前香几上供奉的赤金貔貅香炉中紫烟升腾而出,笼罩在内殿里,显得飘飘渺渺,虚虚实实。
殿内寂静无声,随着书页翻动的声音传来,皇后缓缓开口:“事儿都办妥了?陛下怎么说?”
魏修道:“陛下说,谋逆案尚待查明,陆家妻女无论是充入掖庭,还是贬入教坊司,都不碍事。”
虽然说起来就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魏修却是顶着十成十的风险去办的。毕竟自从皇帝起复东厂以后,西厂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他也愈发的如履薄冰。
明泰帝多疑之心甚极,近几年,他每一句话说出口,都必须经过再三掂量。保不齐什么时候话音一落,就会引来天子之怒继而人头落地。
闻言,皇后将手中书卷一放,复而抬眼:“既如此,那就去办吧,什么时候送她出宫,可计划好了?”
魏修道:“事不宜迟,微臣一会儿出宫时就可以把她带出去。”
一旁宫女奉上香茗,皇后伸手接过,揭了揭盖子,却又道:“淑妃小产的事儿,尾巴擦干净没有,陛下可是让陈莲元去查了,你可仔细着别露了什么马脚。”
魏修道:“娘娘放心,这事儿办的利索干净,任谁也瞧不出。”
皇后低头啜了一口茶,随后将茶盏往托盘里一搁,冷哼一声道:“就连本宫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一个奴婢罢了,非要冒险把她从宫里捞出去做甚?”
话音落,魏修垂了眼,落羽般的长睫微微覆下,眼中意味不明的神色被阴影遮了个干净:“那桩谋逆案和陆家的关系盘根错节,微臣总感觉,有些东西就藏在陆明月身上。这案子陛下催的紧,她若一直在宫里,臣也不好行事,索性就将她从宫里捞出来了。”
“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因为这个。”
二人视线相对,他眼底一片坦然。片刻过后,皇后忽然一笑,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是本宫多心了,本宫想了想,厂臣近来忙得很,应该也没什么时间去做别的。”
话音落定,她顺势又往迎枕上靠了靠,凤眼微阖:“这回让徐淑妃失了皇嗣,下一回若还敢闹,那就该轮到让她丢命了。”
魏修垂眼应是。
出了坤宁宫,萧胤正在宫门外等他,跨过坤宁门,魏修抬手抚了抚鬓角:“人呢。”
萧胤回:“按厂公的吩咐,已经叫人去接了,另一边儿还通知了教坊司的罗奉銮。”
“嗯。”
陆明月吸了口气,提着手里的包袱就跟着小太监出了坤宁宫。彼时天色刚晚,稀薄的暮蓝沉沉,远处顺贞门方向传来光亮。
西厂的人早就将马车在前面备好了,这段稍短的路程,她可以坐着马车一路出顺贞门。
待到马车旁,陆明月没有多话,兀自提着裙上了马车。进去时,魏修正坐在里头,这里头空间宽阔,估计是怕颠簸,宫人还在车里铺了很多厚厚的锦垫,人坐在上面安稳又舒坦。
她背靠着车壁坐了下来,彼时车内安静的出奇,魏修的坐姿有点不太雅观,陆明月拿眼睛觑他时,他正用胳膊抵在迎枕上,整个上身斜斜歪着,腿旁的地上放了一摞至膝高的文书等着他一本一本的翻阅。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锦心和小康子,走之前居然忘了和他们道别。几度思量以后,陆明月迟疑的开了口:“厂公……”
魏修静静翻看着手中的文书,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的道了句:“有话就说。”
陆明月道:“我这一出宫,说不准以后再也回不来了,我想和朋友道个别,不知方不方便?”
她说到朋友二字时,魏修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喉头滑动不下,感觉像是有什么哽住似的。
默了几息开口,语气满含讽意:“你说是那个叫小康子的太监?自个的事儿都没完,还有闲心惦记别人?”
陆明月皱眉:“不止小康子,还有……”
她话未说完马车就猛然一个颠簸,陆明月没注意,身子出于惯性的前倾而去,眼看就要撞到车壁时她突然伸手一撑才稳住了身形。
啊……好险。
随着抬头,她发现魏修正皱着眉冷冷注视着她,眼中神色复杂。
陆明月一愣,与此同时她忽然感觉手里似乎按着什么东西。视线缓缓下落,一片玄色的袖襕下,他的手,正被她所按着。
两只手上下交叠而放,恰似白玉压枯骨。
“……!”
但这景象只有一瞬,因为下一秒时,魏修就像触了电似的迅速将手抽了回去。他的神色本就阴郁,如今不知是陆明月的幻觉还是怎的,总感觉他那神色比往日又沉了几分。
她愣了愣,回过神后颇觉有些尴尬,讪笑着道了句:“抱歉…”
她话落,魏修咬了咬牙却没说话,只是手中攥着文书的手紧了紧,顺便不动声色的往上抬了抬,盖过了他的大半张脸。
一时间,马车内死寂。另一只拢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的缩了缩,他感觉指尖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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