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万福·宦官

　　她的脸……好烫。

　　随着二人目光相对，魏修的呼吸猛然一滞，那满腔的恼怒在这一瞬间像是被泼了盆凉水似的顿时熄灭。

　　嗓子哑了火，连带着话也说不出来了。

　　猛的回过神，魏修的手倏的一收，尽管已经攥回了袖中，但从陆明月脸上感受到的那股灼烫似乎仍旧留存在他的指尖。

　　没来由的，他有些烦躁。这种烦躁里，还裹挟着几分恼羞成怒。没有办法，他的心思实在敏锐，陆明月的脸红让他不由自主的勾起了心底深藏的那股耻辱感。

　　随着不阴不阳的声线响起，魏修冷笑着说：“陆明月，你脸红什么？在一个太监面前，你还需要脸红么？”

　　陆明月蹙着眉低下头，咬了咬唇，她忍着火小声的说：“我没脸红。”

　　话音刚落，紧接着她手上动作复起，出于紧张，她的头埋的很低，低到她根本看不见魏修的鸾带在哪里，只能一气儿乱摸。

　　也许是因为这双摸来摸去的手让魏修神经紧绷，灼烫的温度从皮肉之下透了上来，整张脸瞬间变的通红通红，让他忍不住气急败坏的吼道：“……放肆！！”

　　魏修瞪着她，深吸一口气，就连眼白都憋的有些发红。那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一般：“本座虽是太监！但说到底……也起码是个男人！岂能让你这般动手动脚的？！”

　　吼完，他忍着后腰的疼，咬牙想要将她一把推开。可没等他伸手，陆明月突然抬起了头：“行吧，既然厂公这么不愿意，奴婢这就给您请太医去。”

　　话音落定她就转了身准备出去，突然间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待她再次踅身时，魏修唇色苍白，声音低沉：“……本座不需要太医。”

　　其实说到底，不是他不想请太医，而是不能请。如今因为他手上那桩谋逆案至今没有眉目，而皇帝也逐渐开始对西厂颇有微词。若是他受伤的消息再传出去，就势必会被东厂趁机拿住做文章，所以他刚刚才一直硬熬着。

　　彼时，空气好像随着魏修的话说完而凝固，就连时间也似乎在被无限度的拉长。

　　血一直在流。

　　曳撒下摆的银色云纹被染成了暗红色，陆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到他近前伸出手将魏修的鸾带解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脸也再次发起了烫。

　　随着这股直冲嗓子眼的味道，耻辱感再次从心底拔地而起，魏修开始咬着牙不断的安抚着自己。

　　包扎而已，包扎而已。总不能任由血一直淌下去吧。

　　感觉到他没有在抵抗，陆明月也加快了手上的进度，麻利的解开那染了血的里衣。手上的动作进行着，但心里的思绪却在胡乱的飘飞着。

　　饶是陆明月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要她面对的时候，却还是打了退堂鼓，倏的一下就闭了眼。

　　她这突然闭了眼，连带着魏修的心也像是猛的被人拿着刀子扎了一下似的。先前他还安抚着自己，而眼下只觉得可笑。深深的羞耻与自卑混杂在一起，顷刻间就冲上了脑门。

　　忍着被揭伤疤的痛，魏修嗤笑一声，冷冷开口：“果然啊。不管你说的再怎么大义凛然，面对太监，你还是会退缩。好人不是这么容易当的，你也不必装腔作势，想滚就滚吧。”

　　他身上欲盖弥彰的瑞脑香味混杂着血腥气实在令人不适，但一想到魏修那敏感到极致的心思，陆明月就闭紧了嘴，不理会，只默默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由于她没有说话，夹道里的气氛也随之沉寂下来。魏修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感觉，像是拳头打在了软沙包上。

　　罢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尽管视线已经避开，但随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入耳，魏修的目光竟鬼使神差的落了下来。

　　她的发丝如墨，被简单利落的挽成了一个髻，一支素银簪子斜插于发间。视线顺着往下，几缕碎发旁是她的耳垂，翠绿色的坠子随着动作起伏不时晃晃悠悠。

　　忽然，头顶有鸟雀飞掠而过，一下子就令他回了神。

　　回神之后，魏修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好端端的……他眼睛乱飘什么！

　　既然是包扎伤口，就难免会触及肌肤。但当那细腻的指腹接触到魏修身体的一瞬间，他几乎是触电一般就往旁边躲去，铺天盖地的不安感也在这一瞬间迅速遍布了他浑身上下。

　　突如其来的躲避牵扯到了伤口，随着“嘶”的一声，魏修蜷缩着身体缓缓吸气。

　　陆明月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急忙问：“好好的，厂公躲什么！你看，这下又碰到伤口了。手拿开，我看看。”

　　话音落，陆明月凑过来，魏修抿着唇冷着脸不发一语。

　　但随着她再次靠近，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在了他的耳畔，她靠的越来越近，近的几乎能够闻到她身上那股木兰花的味道。

　　没想到魏修的脸在这一刻，却再次不争气的滚烫起来。他红着脸，语气极度不善：“你、你离本座远点！本座自己来！”

　　说着他便一把夺过陆明月手里攥的布，陆明月见他屡次抵抗不配合，猜想着大概是因为真的不习惯别人近身吧。

　　见此，她也只好叹口气，起身转过去面对着墙：“厂公这样，倒像是防贼。”

　　魏修强忍着疼，颤着手将伤口包扎好以后便转回了身。他深吸一口气，只感觉腿脚发虚有些站不住。

　　听到陆明月说话，他讽笑一声：“天下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你如果不是有利可图，又何必来帮本座，本座又何必防你？”

　　陆明月闻言一窒，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在这一刻，她深深的发现了魏修的可悲之处。

　　随即，她回过身正了脸色，目光注视着魏修：“原来在厂公心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恩情啊。”

　　她想了想，接着道：“虽然厂公有时候说话很不中听，但上次的出手相救还让我一直记在心里。这次你旧伤复发也是因我而起，所以，今天帮你真的只是出于道义，厂公也没必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魏修一愣，他没想到陆明月会这么说，想开口讥讽，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只得冷哼一声，算是回应。

　　见他冷哼，陆明月算是少有的能在魏修面前占个上风，忍不住还要再调侃一句：“难道从前就没有人关心过厂公么？”

　　关心二字一出口，魏修的目光顿时沉了下来。沉默良久，他冷笑一声：“本座这样的人，旁人唯恐避之不及，并非人人都像你这般，上手就要解本座衣裳，还美其名曰关心。”

　　闻言，陆明月眼睛一弯，笑了笑，“那厂公今天感受到了吗？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彼时已至黄昏，一层金纱泼洒而下，落在了明黄琉璃瓦上。折射下来几分光亮，笼罩在这条冷僻寂静的夹道里，也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话音落，魏修随之一噎，猛然抬眼，正看见陆明月站在他的面前，笑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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